姚崇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听见有轻轻走了进来。
    他微张双眼,瞄见进来的是自己的孙子姚闳,叹了口气,便又闭上了眼睛。
    姚闳自幼十分聪慧,长大后,学识渊博,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姚崇被贬为潞州刺史后,将家也安在了潞州,姚闳随着姚崇来到了潞州。后来,梁德全走了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门子,名正言顺做了潞州刺史,姚崇没有任何过错则再次被贬为潞州长史。
    或许是此事打击了姚闳,自此后他便不思进取了,每日同一群纨绔子弟赏风弄月,饮酒和赌博,成了风月场中惯客。
    梁德全做了刺史后,大量搜刮民脂民膏,百般巴结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姚崇一怒之下,上奏揭发梁德全的恶行!结果梁德全依旧做他的刺史,而姚崇却第三次被贬为司仓参军。
    姚崇从正三品的宰相被连续贬职至正八品的司仓参军,若换作别人,早就心灰意冷辞职归乡养老去了。可姚崇偏偏是个执拗之人,明明受了冤屈,但他却哪里也不去,只是做着他的八品小官。在他看来,这世上终有公理,他要看看那些跳梁小丑的下场。
    也就是在这时候,姚崇发现了姚闳的恶习,怒不可遏重重惩戒于他,但姚闳却屡教不改。
    无奈之下,姚崇便想让姚闳尽快成亲,或许能令他有所收敛。
    在姚崇的张罗之下,姚闳成了亲。他的娘子貌美贤淑,成亲后,上敬公婆,下侍夫君,毫无失礼之处。
    姚闳新婚伊始,与娘子胶似漆,一时也不再出去鬼混,姚崇心中十分欢喜。
    可惜好景不长,姚闳新婚的新鲜感一过去,不禁开始怀念过去花天酒地的日子。加上朋友的反复邀请,又开始出没在烟花柳巷之中。
    姚崇听说了姚闳又走上了老路,勃然大怒,几次对他执行家法,可姚闳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依然我行我素,让姚崇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
    “阿翁,有人想见您!”姚闳小声道。
    “什么人想见我?”姚崇睁开眼,奇怪地看着姚闳。
    “他叫张宝儿,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姚崇摇头道:“你交的朋友,哪个不是狐朋狗友,我不见!”
    姚闳一听便急了:“阿翁,宝儿与别人不一样,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您见了就知道了。”
    “不见!”姚崇不再搭理姚闳。
    姚闳扑通一下跪倒在姚崇面前:“若阿翁不见他,孙儿就跪在这不起来了!”
    姚崇忍不住嗤了一声:“你愿意跪就跪吧!”
    说罢,姚崇又闭上了眼睛。
    二人就这么对峙着。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姚崇心里开始犯嘀咕了:这小子今日怎么这么倔?
    终于,姚崇睁开了眼睛。
    姚闳还是原来的模样,梗着脖子直挺挺跪在那里。
    姚崇很是好奇,什么人会让自己的孙子如此上心,竟然能生生在这里跪这么长时间。
    姚崇叹了口气道:“你说说,你这朋友与那些狐朋狗友有何不同?”
    姚闳也不隐瞒,将他与张宝儿结识的前前后后一一道来。
    姚崇听罢,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张宝儿真的不一般。
    沉默良久,姚崇对姚闳道:“你约个时间,我见见他吧!”
    ……
    张宝儿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姚崇,姚崇也用同样的目光打量着张宝儿。
    姚崇微微一笑道:“年轻人,你真不简单呀,能说动闳儿来见我,直说吧,是有何事?”
    张宝儿也不客套:“很简单,请姚阁老出山。帮帮临淄郡王?”
    张宝儿的话出乎了姚崇的意料之外,他问道:“这么说,你是临淄郡王的人了?”
    “非也,我和姚阁老一样,谁的人也不是,我只是我自己,就如同姚阁老谁的人也不是一样!”
    “为什么要让我帮他?”姚崇不动声色道。
    “我是个商人,帮他就等于是帮我自己!”
    “你是指白宗远?”姚崇一语中的。
    “没错,有白宗远在,别人就没有办法做生意!而白宗远后面有梁德全,在潞州唯一有可能与梁德全较劲的,只有临淄郡王了。”
    姚崇摇头道:“他是斗不过梁德全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那是因为没有人帮他,单打独斗他当然不是梁德全的对手,所以我才会请姚阁老出山!”
    “我为什么要帮他?”姚崇依然摇头。
    “因为帮他就是帮姚阁老你自己,所以我知道你会帮他的!”
    “为什么?”姚崇皱起了眉头。
    “因为姚阁老您变通和不甘的性格决定的!”
    “你说详细点!”
    张宝儿点点头道:“您知道权力总要催生派系,彼此斗来斗去,没完没了。与政敌共事其实很难,如果战斗,生死难料;如果妥协,反倒成了同伙。姚阁老不轻易出手,不单个作战,有限度地抗衡,以求削弱对手,保护好自己。在您这里,变通已成了一种武器,充满弹性。您也如同武功绝伦的高人,手无一物,别人却奈何您不得。”
    姚崇惊讶地望着张宝儿,这个年轻人竟然将自己看的这么透彻。
    姚崇可能没想到,真正将他看的透彻的并没是张宝儿,而是魏闲云,这些话都是张宝儿从魏闲云那里听来的。
    见姚崇如此表情,张宝儿知道魏闲云看准了,他微微一笑,接着道:“当年,五王政变时,姚阁老借助外力,积极参与谋划。事成后,中宗做了皇帝,功臣们兴高彩列,个个升官晋爵。姚先生虽有功,却为则天皇帝退位而双泪横流,被贬为刺史。其实姚阁老心中很清楚,以当时的局势论,虽然二张死了,武则天退了,但武三思还在,存在着强力反弹的可能。你预先看到了危险,以流泪的方式,求得自保。事实也正是这样,不久后,五王遭武三思陷害,唯有姚阁老免去一劫,您这不是变通是什么?”
    姚崇心中一震,当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些年来姚崇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事,今日竟然被张宝儿给揭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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