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年三十。果瓦把王阳明要的笔墨纸准备好,让希渊带先生到陈实的石屋里去。
    “先生,又要写诗吗?”希渊问。
    “我想把我之前写的诗整理一下,时日久了,怕忘。”王阳明:“希渊,当时我叫你都背记下来,你回想回想?”
    希渊,人年轻,记性很好:“忘不了,先生。”
    陈实的石屋,既是客栈的门头,又是他的居室,还是他的账房。房子不大,墙体是用石块砌成,屋顶是用石片盖着。王阳明走进房间,看见屋内墙的石块,砌得整齐许多,房间里头靠墙,放着一张方桌,桌面呈现木白色,看得出主人平时经常擦拭,两边各放一把竹椅,是主人时常坐的位置,左右两边各放着几张长条凳,算是客座,在房间的中央一盆燃得清脆的炭火,使房内非常暖和。不大的方形窗户被木制的方格栏罩着,贴上窗纸,光线从外面透射进来。靠屋顶的两个瞭望窗,在严冬,为了御寒被关得严严实实。
    “先生,请。”陈实、果瓦都在。
    方桌上笔墨纸已备下,砚台就是一只土碗,在这样的地方,能有这些已算不错了。
    “希渊,磨些墨。”王阳明来到桌前就安排希渊。
    果瓦,帮着希渊去磨墨。
    “先生,是要写诗?”陈实好奇的问。
    “也与诗有关,我把之前过境一些地方写的诗整理一下,免得时日长了,忘了。给你添麻烦。”王阳明。
    “哪里的话?反正这两天也没有其他客人,能看先生写诗,也算我们父子开眼了。”陈实谦虚的回答:“先生,这边光线暗,我们把桌子移到窗前。”
    桌子移到窗前,墨也磨好。王阳明拿起一张谷皮纸,对折压平又展开,他不想过多浪费纸张:“这是什么纸?”
    “谷皮纸,gz本地产的。”陈实赶忙回答。
    谷皮纸比不得宣纸,质地较硬,吸墨性不好,在这样的环境下,王阳明哪能讲究那么多。
    “希渊,我们是过境罗旧后就再没在记录下诗,是吗?”王阳明问。
    “是的,先生。”希渊答。
    “希渊,你来写吧。”王阳明让出位置。
    “先生,我…,我…”希渊,显出一面为难之色。
    “那你背诵,我来写。”王阳明没有难为希渊。
    “罗旧写的诗是……。”希渊努力的回忆后,背诵到:
    “客行日日万峰头,山水南来亦胜游。
    布谷鸟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
    蛮烟喜过青杨瘴,乡思愁经芳杜洲。
    身在夜郎家万里,五云天北是神州。”
    “先生,这首诗当时没起名字。”希渊提醒王阳明。
    王阳明完全能记着诗句,希渊还没有背诵完,一气呵成的把诗写完。经希渊这一提醒,王阳明默想片刻,又在诗头上写下三个字:“罗旧驿。”
    “这首诗大致是几时写的,还记得吗?希渊。”王阳明提着笔,准备落时间款。
    “具体时间记不起来,大致是十二月底或者元月初?”希渊含糊其辞的回答。
    “那就不落时间款了,反正就这一冬。下一首。”王阳明。
    “下一首就是《沅水驿》。”希渊。
    沅水驿
    辰阳南望接沅州,碧树林中古驿楼。
    远客日怜风土异,空山惟见瘴云浮。
    耶溪有信从谁问,楚水无情只自流。
    却幸此身如野鹤,人间随地可淹留。
    “再下一首就是写在兴隆卫墙壁上的那首,也叫《兴隆驿》”希渊自言道。王阳明想了片刻,在中间写下《兴隆卫书壁》。见先生起好诗名,希渊开始背诵:
    兴隆卫书壁
    山城高下见楼台,野戍参差暮角催。
    贵竹路从峰顶入,夜郎人自日边来。
    莺花夹道惊春老,雉堞连云向晚开。
    尺素屡题还屡掷,衡阳那有雁飞回。
    “还有一首,手杖那首。”希渊随即背诵起来。王阳明将写满三首诗的纸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谷皮纸对折好,压平整展开。落笔写下《驿道行*手杖》。
    陈实父子站在桌边,听着希渊背诵诗,看着王阳明书写诗。乘着王阳明还在行云流水时,陈实把放着的诗文拿起来,坐在火边,向着火,好让墨迹快些烘干。极认真的看着王阳明的诗。
    其实王阳明写的字是行书或草书,陈实并不完全认得。他把希渊拽过来,要希渊再给朗诵一次。王阳明这时正好写完最后一首诗,把笔放下,从希渊手中接过宣纸,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的朗诵一遍。
    听完王阳明的朗诵,陈实愣愣地坐在那里,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乖—乖—!先生写的诗,就像我在书上读到的诗一样,先生写的字就像我在字帖看到的字,何其了得?我们父子真是开眼了,先生真是大学问家,了不得,了不得。”
    “不敢当,不敢当。”王阳明谦让着:“我们四人在这里讨扰你们,还留我们过年,该感谢的人是我们。”
    “先生客气。”陈实接着又安排道:“果瓦,去给先生把肉炖上,今天给先生煮干饭。”果瓦,应声出去。
    “希渊,你把这几首诗收好,去帮果瓦的忙。”希渊叠好两张谷皮纸也出去。
    王阳明欲往房外走,陈实用细木炭将火盖好,跟着王阳明走到房外。今天的阳光依然很好,两人来到昨天理发的地方站着晒太阳。
    “这是什么?”王阳明发现地上插着一些紫红色的细竹签,用手指着问陈实。
    “哦,先生,这是昨晚我与果瓦、果岗烧的香。本地人的风俗是‘二十九的香路,三十的饭。’昨晚午夜,我和果瓦、果岗到老人的坟头上烧钱纸,沿路插着香回来,一个到客栈,一个到村里的屋里,算是请老人们回家过年。”
    “哦—,还有这等讲究。”王阳明。
    陈实接过话:“先生,我平生最敬重有学问的先生。先生若不是被贬谪赴任,路过龙里卫,像我这样的山野之人,那里有机会认识先生。今天能与先生这样有大学问的人相识,也算我们父子福气,也是与先生的一段缘分。果瓦把饭菜做好,今天年三十先生你们就自己食用。我和果瓦得回去祭祖拜祖,明天大年初一,就在这里。”陈实用指着石屋子:“我们全家请先生吃饭,咱们一块过年,怎样?先生。”
    “哎,我一个被贬之人,贬谪路途艰辛,哪里还有这等讲究?不必麻烦了。就这样已经够好,年关你忙,不必在意我们。我还想初二乘着天气好上道赶路,随行的两位大哥把我送到龙场后还得返回余姚,呆在这里久了,怕他们生出怨气。陈实,不必这样客气。”王阳明回答。
    “先生,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陈实。
    “我这样的人,你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我想请先生给我这小客栈写一首诗,并且把它书写在这块岩石上,这样我这山野小店也能粘上文人骚客的气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陈实。
    “哦,陈实你真是一个机利之人。行,我答应你。”王阳明。
    得到明确的答复后,陈实高兴的向后面走去。王阳明还站在原地,说陈实是一个机利之人,难道自己不是吗?叫希渊去帮果瓦的忙,其实就是想让希渊跟着果瓦学习煮饭烧菜的技巧,免得日后生难,想到这里,王阳明撇了一下嘴角,在内心里自己揶揄一下自己。
    王阳明毕竟已经答应陈实为小客栈写诗,借着刚才朗诵诗的余兴,很认真地斟字酌句起来。
    第二天,大年初一。陈实一家子全到客栈,小客栈一下热闹起来。陈实把一家人带到王阳明面前:“先生,这是我的大儿子,果岗,这是儿媳,这两小家伙是孙儿孙女。”陈实转而指着站在身边的女人:“这是内人。果瓦你是认识。这就是我们全家。来,见过先生。”
    果岗、果瓦,给王阳明行礼,问先生好。挺着大肚子的儿媳也欠了欠身子,只有两个小家伙不停的打闹。
    “新年好,大家新年好。陈实安排如此隆重的礼仪,真让我受之有愧,不敢当,不敢当。”王阳明及时还礼,从兜里掏出四文钱,分给陈实的孙儿孙女:“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随着用手在两个小家伙的脸上亲了亲:“真乖!”
    两个小家伙没敢接过压岁钱,怕生人,随即躲到他们母亲的身后,又偷眼看王阳明。逗得在场人都乐了。陈实的儿媳把两个小家伙拽出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王阳明听不懂,但王阳明猜得到是谢谢自己的意思,“还不快谢谢先生。”压岁钱最终塞在两只下手里,两个小家伙又嬉闹起来。
    “陈实,你福气不浅,儿大成人,孙儿绕膝,天伦之乐,人身何求啊?”王阳明夸奖陈实一家。
    陈实老婆说了一句话,王阳明听不懂,看着陈实。“我老婆叫我带先生到屋里坐。她去忙菜饭。”陈实传话道。陈实的老婆是一位丰腴的女人,今天穿戴整齐。
    “先生,请。”陈实说道:“果瓦,把茶拿出来,煎上一罐,招待先生。”
    果瓦,应声离去,希渊,也跟着。
    “希渊,把两位大哥叫过来一起喝茶。”王阳明对希渊说。郑富力与梁时运知道先生今天要写诗,他俩没有兴趣,呆在客房里没有出来。
    王阳明与陈实、果岗先后走进房间,不一会儿,郑富力与梁时运进来。方桌还在窗前,笔、墨、纸也没动。王阳明提起笔写下一首诗:
    《龙里卫*黑子崖》
    雨过玉竹翠,冰凌悬岩松。
    客问前途遥?山村犬吠鸣。
    身宿龙里卫,心迹故乡云。
    黑子崖上水,果瓦汤锅中。
    屋里的所有人都围在王阳明身后,看着他写完字。把诗递给陈实:“你看怎样?还满意吗?”
    果瓦与希渊也来到屋里。
    “先生,你这字我还不全认得。你给读一读。”陈实一脸难色。
    王阳明又座在方桌前,铺好一张谷皮纸,重新用楷书写了一遍,又递给陈实。
    陈实接过诗,这下诗里的字他都认识,随即读到起来:“《龙里卫*黑子崖》……。”
    “好诗,先生,真是好诗。从此我客栈就叫黑子崖客栈,因为先生的这首诗,我煮的狗肉汤锅也许就会名扬天下。”陈实读完诗激动对着在场的人说:“先生,你看这一首诗,怎么才能写在石崖上?”边说边拿着诗稿往外走。看着陈实激动的样子,王阳明等也跟着陈实往外走。
    来到石崖下,陈实用手指着上面:“写在这里最好,先生,能行吗?”
    王阳明仰着头,认真的观察一下石壁:“写是能写上,但效果不会好。一是石壁表面不平整,颜色深浅不一,墨迹写上去,远处看不出来;二是风雨一来也许就会被冲洗掉,写在这里?看来不行。”
    陈实又走回到石屋处,指着石屋墙:“这墙是白的,写这里能成吗?”
    “颜色到还可以,但墙面不平,起伏较大,字写上去会变形,别人也许读不懂?”王阳明说出自己的意见。
    “那...?写在哪里呢?”陈实为难的四下张望,着急的寻找能写诗的地方。
    “陈实啊,其实我已经给你看好一处,你来看一下如何?”王阳明已经来到石屋门前。用手指着能看见的那面墙:“此墙有所粉饰,底色灰白,墨迹写上能看出来,加之不用经风雨,也利于保存。”又用手指着门上的小窗:“门窗若开着,光线也好。”
    “这里好。”梁时运附和一句。
    “行,就写在这里。”陈实肯定的回答。
    “陈实,得收拾一下墙面。”王阳明又对陈实说。
    “果瓦,去找块干布来,让果岗上去抹一下。”陈实安排着:“果瓦,得赶紧煎茶,先生写完,就得喝茶。”
    “希渊,你去磨墨,磨得稠些,最好能有锅灰加入,但要磨细。”王阳明也安排希渊。
    “这个容易,果岗,你先去弄些锅灰给希渊。”陈实对果岗说。
    几个人分头忙着,一会儿工夫,一切就绪。
    王阳明站在木凳上,希渊在下面端着一碗加了锅灰的稠墨,王阳明将握在手中的笔蘸满墨,又在碗壁上转着调练片刻,墨,不能太饱,否则会沿着墙壁往下流。笔,落墙上,王阳明挥毫一气呵成。一屋子人鸦雀无声,凝神看着王阳明手中的笔在墙上神走。
    写完最后一句,王阳明已经站在地上,后退两步,重新审读一遍,没有差错。
    梁时运又插话:“先生,得落下姓名与年号?”
    “对,对。”屋里的人都附和道。
    王阳明半蹬着,在诗的最后写道:“正德三年正月初一,阳明山人。”
    字写完,方桌被抬回原处。陈实与王阳明分主宾两边坐下,果瓦正忙着沏茶,第一道水烧开后被倒掉,沙罐重新放在炭火上,未加入水,开始沙罐冒出一阵子热气,不一会儿水汽被炙干,果瓦把沙罐拿下放在地上,迅速打开一个纸包,从一个酱色的园团茶上辦下一块,用手搓撵细,落入沙罐中,又将沙罐重新放在炭火上,不停的抖动,翻炒里面的茶。慢慢地沙罐上冒起青烟,整个屋里就弥漫着茶叶的香味。果瓦再一次把沙罐移下火塘,一瓢清水冲进沙罐里,发出“哧——”的声响,腾起一团热气。沙罐又放回火塘上,等着水烧开。
    “在我们余姚也产茶。”郑富力说一句,其实他与梁时运平时很少喝茶。
    “gz产茶,我知道,《茶经》上就曾说‘黔茶……,味极佳’。”王阳明随了一句。
    “这先生也知道,先生真是饱学之士。”陈实又看一眼墙上的字:“在gz先生真算得上才、学、诗、字绝佳之人啊。难寻,难寻。这茶是去年一位赶马帮的大哥,在我这里生了病,我找山药给他治好,离开时硬要塞给我的。平时我们也很少喝,今天不是过年吗?茶,应该是像先生这样的人最喜欢的,是吧?先生。”
    果瓦在希渊的帮助下,给每个人斟了一碗茶,陈实端在手里,邀王阳明一同品尝。一口茶水入口,苦涩劲道,咽入腹中,满口茶香回甘,王阳明一路走来,哪里还能奢望饮茶?就是一口热水也得费劲周折。王阳明不饮酒,但喜欢饮茶,久违的茶香涌上心头,贪婪的喝下两口,闭目回味着茶的清香甘甜。
    “先生,味道怎样?”陈实看着王阳明饮茶,也很想听到王阳明对茶的评价。
    “味道真不错。”王阳明答道。
    “先生喜欢就好,先生喜欢就好。”陈实重复着说。
    “陈实,真让你费心。我一路赴任艰难,不想与陈实结识龙里卫,也算你我彼此之缘,我认下你这个朋友。你也是我在gz相识相交的第一人啊。”王阳明很认真的说。
    “先生及把我当成朋友,”陈实停顿片刻:“那我还有一事相求。先生,万万要不要推辞。”
    “什么事尚不知道,让我如何答应你?我一个贬谪之人,还能办成什么事啊?”王阳明。
    陈实:“好,当着各位,我就把相求之事说出来,也请各位为我做个见证。”
    “陈实大哥,说嘛,说嘛!”郑富力催促着。
    陈实:“我想请先生收下果瓦这个学生,不知先生能否答应?”
    “我家先生,早已在余姚开办学堂授生,这岂不是小事一桩。先生收下这个学生吧。”梁时运也插话。
    王阳明并没有如此乐观:“陈实啊,我日后要到龙场,你的客栈也离不开果瓦,今天就是答应下来,收下果瓦这个学生,师生天各一方,如何授学?师生之名不也是名存实亡吗?你想过没有?”
    “这个不打紧,”陈实从容的回答:“等开了春,果岗的媳妇生下孩子,春耕忙过后,我叫果岗来客栈帮手,我把果瓦送到龙场,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写诗。原本我就打算开春后送果瓦到贵阳学堂读书,今日能遇上如此好的老师,也算果瓦的造化。先生,你千万不要推辞?”
    “不知果瓦母亲是否愿意?”王阳明问道。
    “昨晚我给果瓦母亲说了这个想法,她满心欢喜,放心吧,先生。”陈实答道。
    “陈实,看来你们都想好了,也都安排好了,那我还有什么说的?行,我收下果瓦这个学生。”王阳明已知陈实的心意已定。
    “果瓦,去把你母亲叫来,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行拜师礼。”陈实即刻安排。
    王阳明其实也很喜欢果瓦,果瓦平时话不多,他是属于做的比说的好的孩子。片刻,果瓦与母亲又回到房里。屋里的中间已腾出来一片空地,火盆放到一边。王阳明与陈实还坐着,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果瓦。
    果瓦,走到王阳明跟前,双膝跪下,给王阳明磕三个响头,跪着恭敬的叫了一声“先生。”
    “哎——。”王阳明响亮的回答果瓦:“快起来,果瓦。”上前一步想扶起果瓦。
    “先生,让果瓦跪着。”陈实拦住:“果瓦,你要好好记下父亲现在说的话。既拜先生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日后你去龙场,首先要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学习,还要早晚侍奉好先生。”
    “父亲,果瓦记下了。”果瓦极严肃回答。
    “起来吧。”陈实终于松口:“去帮你母亲多做几个好菜,款待先生。”
    郑富力好像想起什么来:“那…,那希渊,就应该是果瓦的同门师兄了。”一句话说满屋人都笑了。
    “既是师兄,就应该去帮师弟的忙。”王阳明跟着附和一句。
    希渊,随果瓦和果瓦的母亲出了门。
    王阳明心里很是欣慰,这也许是王阳明踏上贬谪之路一来,最高兴的一天。收了学生,交了朋友,写了诗,一屋子人陪着自己说话聊天。可是明天呢?明天还会是这样吗?龙场的人也会像陈实这样对待自己吗?住在这里花钱就有吃的,龙场也有这样的客栈吗?一连串问题浮现在王阳明的脑海里,他不能容忍自己忘记这一切,让自己安逸的享受着这一切,他想起陈实给自己讲过的话,种田自己得学,狩猎,自己也得学,要学的东西太多。这可是关系到自己与希渊到龙场后如何存活下去的大问题?是王阳明即将面对的头等大事。如何与龙场当地人融洽相处?他们也会认识、认可、认同自己吗?又能给自己提供多少帮助?王阳明现在可以给自己提出十万个问题,设想十万个万全之策,真到了龙场面对实际情况,能保全自己的全在知行之间?想到这里,王阳明看见果岗坐在那里,便对对果岗说:“果岗,听你父亲说,你还打猎?”
    “是的,农闲是也打猎,还帮父亲收些山货。”果岗回答。
    “你是用什么打猎?”王阳明接着问。
    “弩机。”果岗还是简短的回答。
    “弩机,我听说过,但没有用过,与弓箭相比,哪一个好使些?”王阳明。
    “我们这里也有用弓箭打猎的,但掌握起来没有弩机容易。”果岗。
    “果岗,你把弩机拿来,让先生瞧瞧。我带着先生到翁井去看看。”陈实还是用主人的口气做了安排:“先生,我们翁井村,可是有一口神奇的水井,只要有人对着水井说话,水井就会流出更多的水来。本村也因此口水井而得名啊。”
    “还有这等神奇的水井,走,我们去见识、见识。”说着王阳明走出房门,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出来,在陈实父子的带领下,绕过客栈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厚厚的云层堆在天上,尽管没有下雨,但还是让王阳明很是担心明天会下雨,他后悔没有趁着前两天的好天气赶往贵阳,如果明天下雨,上路一定很艰辛。如果到龙里卫的第二天就上路,现在已到贵阳。无论如何?明天一定得上路。王阳明暗自定下心思。
    “陈实,你看这天气明天会下雨吗?明天无论天气怎样?我都得上路。这两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王阳明一边走,一边与陈实交谈。
    “gz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现在还不好说?晚一些时候再看。”陈实很有经验的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远处的大山。
    到了村口,果岗拐弯进村里去,陈实带着王阳明及两位大哥沿村边小路绕过去,向前面的山脚走去。大山近在咫尺,大山脚下的地势变得平缓,植被茂密,还有不少参天大树,一行人掩映在树丛中。
    在一块崖石下,停下脚步:“嘘——。”陈实用食指压在嘴上,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只见岩石下有一个不深的洞穴,大概能容纳下三四个人,在上下两块大岩石之间,有一道崖缝,从崖缝隙间一股清澈的泉水被挤压出来,不停流淌。有人用破开的半根大竹子引出一股清泉,流淌到一块平整的石块上,便于人们取水。
    “喊两声,喊两声。”陈实邀请大家:“哦——吙——。”自己先大声喊出来。见流水没有多大变化:“大家一起来,一起来。”陈实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稍停片刻,一挥手。王阳明、郑富力、梁时运一起喊道:“哦——吙——。”
    声音在山野里回荡,在洞穴里变成:“嗡——嗡——”的回响。流水果然大起来,从引流竹片的两边往外溢。
    “先生,快看,水,流急了。”陈实高兴的指着流水。
    “乖—乖—!还真是一眼好神泉。”郑富力感叹道。
    “先生,这里的香火就没有断过,十里八村的都到这里敬水神、山神。”陈实指着稍高些的一颗大树,介绍着。先行走到神树前,跪下拜三次。王阳明三人也跟着跪在神树下拜了三次。
    “泉水夏天更大,但从来不浑浊。先生,你看这片土地就全凭这眼神水养着。”陈实很自豪。
    果岗这时赶到,手里拿着弩机,递给王阳明:“先生,这就是弩机。”
    王阳明很快就明白弩机发射的原理,他年轻时学过射箭,还是一把好手:“果岗,你射上一箭,我瞧瞧。”
    果岗娴熟的准备好,瞄着一颗树,压下机关。弩机发出:“嘣——”的一声,树干那边即刻发出“嗙——”的一声回响,一只箭已牢牢钉在树干上。
    “好箭法,不愧是狩猎的。”王阳明夸奖果岗:“我来试试。”
    果岗把第二支安装好,将弩机交给王阳明。王阳明学着果岗的样子,瞄准刚才射中的那一支箭,扣下机关。射出的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插在树下的泥土里。
    “先生,准头,每个弩机是不一样的,射一段时间,有经验就好了。”果岗给王阳明传授着。
    “我再试一次,还有箭吗?”果岗就带来两支箭,他跑过去,取回刚射出的两只箭。
    这次王阳明自己操作,他使劲把结实牛筋线往后拉,左右两个弹片被压得往后弯曲,牛筋线挂在机关上,王阳明填上一支箭,左右两手协力端着弩机柄,他有意的抬高些瞄准点,压下扳机。这次王阳明射出的箭,牢牢的钉在树干上,而且与果岗射中的位置很接近。
    “先生,你真行,以前你射过箭?”果岗。
    “年轻时学过一些。”王阳明谦虚的回答。
    “果岗,弩机哪里有卖的?。”有了这一箭的经验,王阳明很有信心的问道。
    “怎么?先生也想打猎。”果岗随口问道,接着又说:“我们这里工匠做的不行,gz最好的弩机与弓箭就数贵阳蔡家制的。”
    在王阳明与果岗射箭时,陈实、郑富力、梁时运看着热闹,箭,射中他们欢呼,箭,没有射中,他们惋惜,一行人甚是欢悦。他们哪里知道王阳明跟果岗,学习射弩机的真实用心与实际用意。gz这里其实人杰地灵,并不像书上说的蛊毒瘴气,面对此境,面对陈实一家,既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神奇造化,也有人们对环境适应性的利用与适从。想透这一层,王阳明的心里宽慰起来。
    “陈实,今天怎么没有人来取水?”王阳明向泉水走去。
    “嘿嘿…,咱们这里大年初一是没有人家干活的,必须在年三十前干完,否则会被人瞧不起。”陈实回答。
    王阳明已来到竹片引出的泉水处,弯着身子喝了两口,不想流水顺着腮帮湿了他衣襟。泉水纯净甘甜,是一眼上等泉水。
    “哎呀,先生,你的衣服湿了,咱回吧!”陈实第一个发现:“回去在火边向向火就干了。”一行人往回走。
    “陈实,明天有雨吗?”王阳明重提此事。
    “先生,明天执意要走吗?看样子应该没有雨,但现在还说不好,晚一些再看?”陈实关切的回话。
    “不能再耽搁了,明天,但愿没有雨。”王阳明既回答陈实,又说给两位大哥听。
    客栈里,果瓦、希渊在院落里燃起一堆火,边上放着几根一丈多长的竹竿和一堆挂满青叶的树枝。果瓦、希渊兴奋的忙活着。
    “这是干什么?”王阳明问。
    “先生,竹子放爆竹,树叶放鞭炮。都是果瓦找的。”希渊抢先回答。
    “饭菜好了吗?”陈实高声问。
    “好了!黑子,请先生入席吧!”陈实老婆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果瓦,放爆竹。先生,请。”陈实做了一个手势。
    果瓦、希渊把竹竿架到燃烧的柴禾上,又迅速将青树叶盖在竹竿上,树叶即刻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被烧热的竹节,也不时发出“嘣…,嘣…”的爆竹声。果岗也加入其中帮忙。整个客栈洋溢着节日热闹的气氛。
    “原来马帮大哥们那天,也烧的是这个树叶。”王阳明迈进房间。
    “他们(马帮)在这里,吃晚饭后都要烧一些,这个树叶在本地叫‘爆咯蚤’,烧出的响声来敬山神,又祈求山神保佑他们路途平安。”陈实答道,再次请王阳明入席。
    席间,陈实又请王阳明给果瓦取名字,说自己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好,干脆麻烦先生给果瓦取个名字。王阳明问过果瓦在陈家的字辈,思考片刻。给果瓦取名号“陈良丞”,希望果瓦日后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才。一席话说得陈实喜不胜收,哈哈大笑,多敬王阳明几杯。
    散席前,希渊取出二两银子,王阳明亲手接过递给陈实:“陈实,我们几人在客栈讨扰多日,二两银子算这几天的吃住资费。非常感谢你们挽留我们在这里过年,还如此丰盛,我们再不能耽搁了,不成敬意,请务必收下。”
    陈实那里肯收,双方推让不下。
    陈实沉默片刻说:“看来先生上路心切,我黑子客栈留不下先生。这样……”话没有说完,陈实站起来走出房门,旋即又回来:“看来明天没有雨,这样。”陈实接着刚才的话:“明天,我与果瓦,哦,陈良丞一起送先生去贵阳……”。
    陈实的话还没有说完,王阳明接过话:“陈实,你何苦这样?还专程为我们跑一趟贵阳,不必,大可不必啊!”其实陈实的话还没有说完,已让王阳明感动不已。
    “先生,”陈实见王阳明的话停下,接着说:“听我把话说完,先生就不会介意了。”陈实吃了一口菜:“其实每一年年关我都要赶一趟贵阳,去给叔父等长辈家拜年,看看我的妹子一家这是其一;其二前段时间收的山货,也该给商家送去;其三才是顺道送先生到贵阳。”陈实刻意把‘顺道’两字的语气加重:“所以,先生你不必在意。这银子我暂且收下,到贵阳权当先生的用度。先生,这事你可不能再与我争。”
    听完陈实的话,王阳明无话反驳:“看来我们只能‘恭敬不如从命’,陈实,能与你父子结伴而行,我们路途无忧。陈实啊,你的名字如你本人,真是‘诚实’。”王阳明有手指蘸着酒,在桌子上写下“诚实”两字。
    “果岗,吃晚饭把山货收拾停当,我不在这两天,你就到客栈来住下,你媳妇带着孩子到你母亲那里住;果瓦,喂足马料。明天我们一早出发。”陈实利索的安排妥当。
    第二天,大年初二,两匹马驮着山货和王阳明一行人的行头,一大早上路。天虽然没有下雨,云层依然很厚,越过山顶,向南面飘去。陈实判断中午一定会见到太阳。
    也许是昨天喝下凉水,衣襟打湿受凉,王阳明的又犯咳疾,一路上,咳嗽不停。陈实问原因,王阳明把自己自小留下的两个固疾告诉陈实,他原想权当路途消遣的话资。
    希渊尽管心痛先生,可有陈实陪着先生,加之,有果瓦做伴,几天的相处,现在又是同门师兄弟,一路上两人更是欢畅,形影不离。陈实牵着一匹马与王阳明走在最前面,两位大哥牵一匹马跟着,希渊、果瓦两人掉在最后,一路玩耍,很是开心。
    “先生,你这是热症,得用凉药治。”陈实说。
    “你还懂医术?陈实。”王阳明很是惊奇。
    “我哪里懂什么医术,在我们本地看病的都是巫师,给人治病还得做要道场,很是麻烦,也用一些草医。我跟着他们学了一些草药单方,还真治好过一些病。我给你找一味草药,先生试试。我们蛮苗医者把病分成热、冷两症,热症用凉方治,冷症用热方治。”陈实漫不经心对回应王阳明的惊奇。
    “果瓦?果瓦…”陈实叫着走在后面的果瓦,果瓦很快就跑着来到陈实的跟前:“果瓦,你去把止咳和止泻的两味草药找来,止咳的给先生用。另外两味药都教希渊认得,一定得教希渊认得,先生日后到了龙场说不定还能用得上。别光顾着玩,记着一点。我们在前面休息等你俩,快去。”
    “记着了,父亲。”果瓦回答一句,与希渊即刻离开驿道进了山。
    天上的云层稀薄起来,阳光顺着云层的缝隙撒向广袤的山野。王阳明还真佩服陈实对天候的判断,午时未到,阳光已初露。
    四个人两匹马,走一段就歇下脚来。在这里稍事休息,也等着希渊、果瓦。
    “过了三江口,就快进入伯纳土司地界了,走过伯纳司离贵阳就不远了。”陈实指着前面的山路介绍着。
    王阳明又咳几声,一脸难受的样子。
    “先生,还是昨天喝凉水湿衣受凉,还能坚持吗?先生。”梁时运知道王阳明坚持上路的真正理由,就是希望早些到达龙场,以便自己与郑富力及早踏上归途。所以关切问候王阳明。
    “不打紧,不打紧,等希渊、果瓦来了,继续赶路。”王阳明故作轻松的样子。
    果瓦、希渊突然从几块大岩石后窜出来,向四人跑来。
    把草药交给陈实,希渊、果瓦气喘嘘嘘,一头是汗,希渊脸上与耳上的冻疮也变成紫褐色,不时用手捞一下。陈实很认真的检查着采来草药,在地上拍打几下,用水壶的水将草药洗净,走到希渊身边把两种草药分别拿在两只手上示意着说:“希渊,这是止泻的,叫鸡眼草,这是止咳的,独脚鸡,可不能弄错了,一定得记着。不但要记着草叶的样子,还要记着草根的样子,这样才不会用错。”
    希渊看着陈实手上的两种草药。“记着啊,止泻的是白色的根,止咳的是黑色的根。”陈实又对着希渊强调道。
    “记住了,黑子大叔。鸡眼草,止泻的,根是白色的,独脚鸡,止咳的,根是黑色的。”希渊调皮的回话。
    “嘿——,这小子还称我‘黑子大叔’。”陈实的一句话把所有的人逗乐了。其实陈实喜欢希渊这样称呼自己。
    “叫大叔是应该的,希渊与果瓦一般大小,叫你大叔应当应分。只是不要叫‘黑子大叔’,应该叫陈实大叔。”王阳明及时插话。
    “我都记住了,陈实大叔。”几人也认同的笑了。
    陈实把止咳草药的枯叶去掉,又折掉一些老须根,再一次用水冲洗干净,递给王阳明:“先生,试试,应该管用。放嘴里嚼几下,含着就行。”
    王阳明接过草药,放进嘴里,嚼两下。草药苦、涩、辛暴烈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而且药味还强烈刺激着舌头。一般人难以忍耐。可王阳明忍受着,眉头缩成一团。
    “先生,忍一下,药味有些重。忍过这一阵就好了。”陈实知道吃这味药的滋味。
    “好,走吧!”王阳明牵着马迈开步子。
    阳光,真的在午时明媚起来,照得王阳明的背暖暖的。一行人已经过了大河口,由于含着药,王阳明一路无话走在陈实的后面。王阳明真切的感到自己的咳疾轻缓了许多,草药味淡去,炙热感也失去,口腔里满是回甘的滋味,脚步也变得轻便起来。
    爬一段山坡,来到山顶,眼前一片茂密的森林依山势而长成,王阳明能看清楚自己及一行人就走在大山的半腰上,茂密的森林遮蔽住前行的驿道,在所能目及的远方,阳光又把显露出来的驿道照成一道灰白色的线条,蜿蜒在崇山峻岭中延伸。在一处稍平缓的地方,陈实停下脚步,等着后面的人。
    “前面这一段路,有马帮时常在这里被打劫。所以大家得跟紧一些,不要掉队,尤其是希渊、果瓦,这里可不是玩耍的地方。”见人到齐,陈实提醒大家。
    “大白天,还敢打家劫舍,不怕,我们人多,我们走前头。”郑富力边说边牵着马绕到一行人的最前面,还从行李中取出了三节棍,一副打前锋的样子。
    “果瓦、希渊跟着。我与先生走后面。”陈实安排着。
    一行人的队伍又迈步下坡。陈实又停下步子,将两手合在嘴边对着森林:“哦——吙——”的大叫一声。声音穿过密林,飘荡在山野,回荡在王阳明的耳际。陈实神情专注的等待着回应,过一会儿,山野寂静下来。
    “看来路上没有行人。不打紧,我们人多,叫花子也要回家过年。走。”陈实给自己壮胆,顺手将放在框里的砍刀手柄翘在框沿边上。
    茂密的森林,遮天蔽日,羊肠小道蜿蜒曲折,阳光透过树枝撒落在林间。突然从强光中走进密林的人,视觉还需短暂的适应过程,而任何人走在此地,都会担心盗贼的出现。一行人彼此撵着脚步往前行,只有马蹄声,马铃声,每个人的脚步声在密林中流动。不想路基下突然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几人一惊,两匹马也受到惊吓的仰起头,陈实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抚摸着马头,安抚着受惊吓的马,一行人都停下来,注视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情况,只见一只野鸡(锦鸡)从发出声音的地方腾空而起,向山下飞去。丛林里的声音并没有停下,一阵在荆棘中逃窜的声又在不远处发出,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心,又紧揪起来。只见一只受到惊吓的野兔在几人前面的不远处越过小道,飞快向山上窜去。果瓦,第一个反应过来,也飞快向野兔窜逃的前方追去,嘴里还喊着:“野兔,野兔。”
    “果瓦,别追。赶路。”陈实制止果瓦。
    “原来是野鸡、野兔。看来是我们打扰它们过年了。”王阳明及时补充一句,他想用这句话让一行人放松下来:“看来这一带的野味还真不少。”
    尽管人与马都受到惊吓,王阳明的心跳得“怦、怦……”的。还好正如陈实所判断的那样,盗贼也许真的回家过年了,并没有出现意外的情况,王阳明一行人顺利安全的走出这片森林。
    也许所有人的心情与王阳明的一样,在明媚的阳光中很快平复过来。
    “先生,绕过前面的山,就到伯纳长官司。我们在那里歇脚。”陈实也完全放松下来,对王阳明说。
    一路走来,经历多少惊吓与险阻,王阳明已经记不起,但是在龙里卫与陈实及家人相识,王阳明此时的内心第一次充满温馨的感受,充满着感恩的情怀,尽管一路艰辛,一路惆怅,一路无奈。陈实的人生际遇与王阳明生命轨迹在龙里卫偶然的邂逅与交汇,几天相处下来的经验,陈实对王阳明而言是一个触手可及生命实体,一个一生都不可忘怀,周到而诚实的生命形象,促使王阳明对自己惨淡人生遭遇有了全新的注释。陈实以及陈实一家人成了王阳明艰辛贬谪路途上的心灵避风港湾,成了人生未来之旅途中战胜各种困难遭遇的力量源泉之一。实际上,在陈实身上,最可贵的一点就是在天地间保持着人性禀赋的一份诚实与勤奋,在蛮荒的环境中固守自己内心的那份期许与淡定,在与蛮夷相处之中讲求人和之道的学以致用。
    想明白这一层道理,王阳明步子更快的靠近陈实:“陈实,自贬谪上路以来,甚是艰辛,能在龙里卫遇到你,也算我俩有前世之缘,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我王守仁此生何求啊?”陈实为王阳明做了太多的事,所以王阳明一脸的诚恳表情。
    “先生及把我当朋友,我就把先生当伙计。伙计在本地就是生死兄弟之意。”陈实极认真回答王阳明:“伙计,我儿子就拜托你了。”陈实又拍了一下王阳明的肩膀,补充一句。
    “既是生死兄弟,哪有不尽力之理?”王阳明与陈实相谈甚欢。
    歇脚时,一行人吃下些东西。王阳明喝下些温开水,又上了路。到了伯纳长官司。路,宽了,也平整许多,能过马车;行人也有了,但不多,总是三两成群结队结伴走亲访友的样子。王阳明判断这里离贵阳应该不远了。
    转过一个小山包,就是一段较直的下坡路,老远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下坡路上,走近才看清,原来马车的左轮掉下路基,轮轴卡在两块石头之间,车身严重倾斜,尽管路基土坎不深,但马车就是被死死的卡住动弹不得。一名蛮夷装束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脸倔强,鼓着腮帮用尽牵马、抽打马以及从后面推马车的方法,始终不能让马车回到正道上来。少年因着急与下力的缘故,把自己弄得满头是汗。
    陈实走上前去,与少年说了一通王阳明听不懂的话,回身将牵马的缰绳递给王阳明,示意郑富力与梁时运两人搭手,帮少年把倾斜的马车拉回正道。三人协力将马车左边抬起悬空,少年在前面牵着马一使劲,马车就回到正道上来。
    “先生,上车,还有希渊、果瓦,上车,上车。”陈实催促着。
    “这样不好吧!让两个小家上车就行。”王阳明推让着。
    “没事,我与他(少年)说好的,带我们一段,他也到渔梁河。上车吧,先生。”陈实让王阳明赶紧上车。
    王阳明上车时,果瓦、希渊已坐在马车上,紧挨着赶车的少年。
    “呿—”少年吆喝一声,马车走动起来。两位大哥牵着一匹马已走在前面,陈实跟在马车边上,顺手将牵着马的缰绳捆在马车檐上,跑到马车前沿一跳也上了车。少年即刻用土语叽里咕噜叫嚷起来。
    “好好,我下车,我下车。”陈实极不情愿,又跳下马车。
    “他(少年)说什么?”王阳明压低声音问陈实。
    “他说,说好的是三人坐车,现在车上有四个人。就是不让我坐他的马车。”陈实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还挺爱惜自己的马。”
    “他听不懂汉话,也不会说汉话?”王阳明还是压低嗓音,问陈实。
    不想这句话惹恼赶车的少年,转过脸来,用眼瞪着王阳明,腮帮鼓得老高:“我听得懂汉话,说得了汉话,我也是汉人。”使劲抽两马鞭。
    马车跑起来,颠簸得更厉害,王阳明两手紧紧抓住车沿,他能清晰听道马车轮碾压细石,碰撞大石块的声音。坐这样的马车并不舒服,只是双脚轻松些。跑着的马车已将陈实拉下一段路程。只有果瓦、希渊坐在少年身边想笑又不敢笑,低着头偷着乐。
    “能说汉话就好,能说汉话就好,小心赶车。”王阳明忙着安抚少年。少年再没搭理王阳明的话,在马屁股是更使劲抽两马鞭,马跑得更快,车也颠的更厉害。
    下了少年赶的马车,就来到渔梁河,王阳明把缰绳解开,还没来得急对少年说声谢谢,少年的腮帮还鼓着,赶着马车已离去。王阳明牵着马,等着走在后面的陈实与两位大哥。
    “你俩也不与他(少年)说一说话,逗逗他,让他消消气,只知道偷着乐,就不怕马车又掉下土坎。”王阳明埋怨果瓦、希渊。王阳明不说还好,话一说完,果瓦、希渊两人在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就像要把刚才忍住的乐子,全倒出来一样。
    “还真是一个有个性的少年,有趣。”王阳明站着自言自语,显然赶马车的少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王阳明一行人跨过渔梁河,经冒沙井,翻汤粑关,吃了一碗老阿婆煮的甜酒粑,傍晚前,经南门,顺利到达贵阳,借宿在陈实叔父开的客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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