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渊留下看家,带着为当来到蔡寨老家。王阳明心里十分清楚,为当的那点传话水平,平常的一些生活琐事还勉强能应付,可是真到了拜会蔡寨老这样正式的场合,显然是难为为当,为当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无论生活积累、事理的明晰性都不足以支持他做好这件事。但是为当真要不在王阳明的身边,在龙场,王阳明会感到处处为难,寸步难行。语言相通在人与人交往的过程中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蔡寨老家前院不算大,后院却不小。而且前后院都收拾得规整利索,王阳明走进蔡寨老家就留下这样的印象。寨老阿婆是一个能干的女人,那一天,买稻草搭建结草庵相见时,王阳明就有这样的感觉。后院里放着两张椅子,两张长条凳,中间放着小桌子,算是主人家为王阳明今天前来拜访所做的准备。天气很好,在院子里叙谈,晒晒太阳正当适宜。寨老阿婆热情的将王阳明迎进院子,已经坐在院子里的蔡寨老。见客人到来,站起身子迎接,到显出年迈的体态。王阳明上前几步,赶紧给蔡寨老施礼。由于语言不通,蔡寨老一脸堆笑,点头还礼,示意王阳明坐下。蔡寨老家的房子要比王阳明的结草庵大得多,不过也是草房,不同之处在于墙体全是用木板做的,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应该比住在结草庵宽敞与舒适许多。玛阿坎也在蔡寨老家帮忙,上上下下的忙活。王阳明落座后,玛阿坎用桌上的土茶壶、茶杯,斟上茶,用手示意王阳明喝茶。王阳明也用手示意玛阿坎,算是打过招呼。看来,蔡寨老为迎接王阳明的这一次拜会做准备,这倒是让王阳明感到高兴。看着拜会场面的摆设,王阳明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参加?但至少到现在,王阳明看到的就只有蔡寨老一家人与玛阿坎。如果没有别人,王阳明与蔡寨老的谈话,仅靠为当传话进行得不会顺利,王阳明担心起来。这时蔡寨老对玛阿坎叽里咕噜的说几句话,玛阿坎放下手里的事出去了。
    看着为当,王阳明想知道刚才蔡寨老与玛阿坎说些什么?
    “寨老阿公叫大娘去喊人来。”为当告诉王阳明。
    王阳明想玛阿坎去叫的人一定就是能说汉话的人。心,轻松下来。“蔡寨老,您这房子用木板做墙,住着很舒服,冬暖夏凉啊。”王阳明拉起闲话。
    听不懂王阳明说的什么?蔡寨老看着王阳明。王阳明用手示意为当。
    “寨老阿公,我家先生说,你家的木房子很好,住着冬暖夏凉。”为当传话道。
    蔡寨老明白后笑了笑,叽里咕噜的答了几句。
    “阿公说是他的儿子给他盖的房子。”为当传话给王阳明。明白蔡寨老的意思后,王阳明才理解,刚才寨老说话时一脸得意的表情。
    “您二老有几个孩子?都在村上住吗?”王阳明问。
    为当传了话,蔡寨老答了几句。
    “阿公说,他有两个儿子,都不在龙场,在洛搏当差。”为当给王阳明解释。
    “洛搏是哪里?”王阳明问。
    “好像是水西。”为当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蔡寨老,你两个儿子真有出息,这在本地可是了不起的事啊。”王阳明有意恭维蔡寨老。
    明白王阳明说话的意思后,蔡寨老很高兴:“有什么出息?就是混口饭吃。”为当及时告诉王阳明。
    “儿子都不在身边,谁照顾您二老的起居生活?”王阳明继续问。为当告诉寨老阿公王阳明的话。
    “以前,有一个儿媳住在村里。”蔡寨老说着,用手指着玛阿坎的方向。
    “玛阿坎,就是蔡寨老的儿媳妇喽?”为当说明后,王阳明又问。
    寨老阿婆这时正好从几人身边走过,听明白为当的话后,接过话来说道:“先生,不瞒你说,我们哪有那样的福气?玛阿坎是这一家的儿媳妇,不过,是我认下的‘干女儿’。”用手指着隔壁那间草房,手上摘着刚从地理采的青菜,凑过来拉家常。
    “‘干女儿’是什么意思?”王阳明问为当。
    “不是阿婆亲生的女儿,是后来认下的。”为当向王阳明解释。
    “就是我们家乡的义女义母之意。”王阳明自言自语。
    寨老阿婆的话匣子打开,那里收的住:“玛阿坎自从嫁到龙场来的那一天,我就非常喜欢这个闺女,后来就认下做‘干女儿’。我这‘干女儿’也好苦命,刚生下女儿,丈夫就没了,后来公公也走了,现在就她一个人抚着一对儿女,养着一个婆婆,独自撑着这一个家。玛阿坎要是我的儿媳妇那该多好啊。”寨老阿婆自顾着说自己的话。
    王阳明看着为当,寨老阿婆的话太长,也太复杂,要把寨老阿婆的意思准确的转达给王阳明,做起来很为难为当。王阳明并不明白寨老阿婆说话的意思,但他很快明白过来为当的难处,说道:“您二老是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我还得感谢您二老把粮食买给我们,要不然,再过几天,我就揭不开锅了。”
    端起茶杯品着茶,王阳明知道,‘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这两句话为当显然传不了话,但是大致表达了王阳明的谢意,为当还是能够转达的。反正自己再给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要让他们知道大致意思也就足够,对为当不能要求太高。龙场的茶还真不错,尽管茶汤并不是很好看,味道却厚重清香,几口茶喝下去,在王阳明的咽部留下余香。家常在这样拉下去,尴尬的场面就会出现,王阳明有意把茶喝得慢一些。让王阳明感到欣慰的是,寨老阿婆对自己的态度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生硬,主动过来拉家常,说明王阳明第一次上门拜访,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
    “阿婆说不用谢,先生一人来到龙场,难处自然会遇到的,大家都帮一把也是应该的。”为当转告王阳明。虽然听不懂寨老阿婆的话,但是通过寨老阿婆的表情与嘴形来理解,为当传告的这个意思是准确与恰当的。王阳明发现为当传话的能力,其实也在经历各种事情的过程中得到不断的提高。
    这时,玛阿坎与一个年轻壮汉急冲冲的走进院子。蔡寨老看见后第一个站起来,用手杖指着年轻人叽里咕噜的说一通,声音很高亢,表情很严肃,一把并不稠密的胡子在下颚上跟着抖动起来。看来蔡寨老真生气了,作为一寨之长者的威严,在这一刻终于表现出来。
    王阳明把头凑到为当的跟前:“寨老阿公在骂的那一个人,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为当的声音很低,王阳明还是能听清楚。这时,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个被骂的年轻人的身上,没有注意为当对着王阳明耳边说的话。
    玛阿坎舀来一瓢水,帮着年轻人冲洗手。年轻人抹一把脸,在自己的身上拍打几下,又拽了拽衣服,极不情愿的来到蔡寨老面前,一副听候发落的表情。蔡寨老的气好像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又冲着年轻人嘟噜几句,年轻人回一句话,蔡寨老用手杖指一下旁边的条凳,让年轻人坐下。
    年轻人没有坐下,转过身来对着王阳明,说道:“先生,对不起。寨老阿公叫我中午来的,因为在地里忙活,给耽误了,让你久等,对不起。”王阳明明白过来,蔡寨老刚才对年轻人嘟噜的几句,就是要他给自己赔不是。这个年轻人的汉话说的还算清晰流畅,看来就是蔡寨老找来传话的人。年轻人说完,转过身再一次看着蔡寨老。蔡寨老又用手杖指一指条凳,年轻人这才坐下来。
    “这位兄弟,请问怎么称呼?”王阳明直接对年轻人说。
    “哦,我叫阿列普,就在本村住。”年轻人马上自我介绍道。
    “阿列普,这个名字蛮好听。我是龙场驿丞王守仁,在我的家乡,大家都称我王阳明。起名字就是方便别人叫的,怎么称呼我都行。该说对不起应该是我,阿列普,是我前来拜访蔡寨老,耽搁你的农耕时间。”王阳明也向阿列普做自我介绍,见阿列普与玛阿坎年龄差不多,也没有行礼,就算是见面相识。
    “王阳明,这个名字到是好记。好吧,我就叫你阳明先生吧。”阿列普说道。
    “蔡寨老,消消气。阿列普忙正事去了,没有耽误我们的事。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王阳明说完,看着阿列普。
    阿列普把王阳明的话转告寨老。蔡寨老用手指着阿列普,又说道:“你小子再敢不听我的话,我非揍你不可。”
    “阿公说,下一次我再来晚了,要揍我。”阿列普用汉话告诉王阳明。
    “阿列普,你告诉先生,我揍过你没有?”蔡寨老不依不饶。
    “寨老阿公确实揍过我,那时我咂酒难酒。是我阿妈请寨老阿公替我父亲揍的我。阿公,你还记得这事?”阿列普把过去的事情告诉王阳明时,并不觉得难为情,在蔡寨老的面前反而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刚才蔡寨老发火时,寨老阿婆与玛阿坎站在一边看着几人。此时气氛缓和下来,倒也不在担心。玛阿坎往几人的茶杯里续了一些茶水。“你就倚老卖老吧。”寨老阿婆对着蔡寨老说一句话,与玛阿坎一起走进房间。
    “阿婆说寨老阿公,就会倚老卖老。”阿列普没经寨老同意,就把这句玩笑话告诉王阳明,在场的人都被逗乐了。
    看来,在龙场蔡寨老是一个可亲、可敬、可爱的老头子,完全不像王阳明想象的那样,心里也温暖与亲切起来。王阳明把匕首拿出来,双手捧着来到蔡寨老的面前:“蔡寨老,今日前来拜访你老,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这把匕首就请你老收下。”
    阿列普转告王阳明的意思,蔡寨老迟疑片刻,接过匕首,上下打量着,阿列普也凑到蔡寨老的身边,欣赏着这一把匕首。在蔡寨老把匕首从刀鞘里抽出来后,阿列普说道:“真是一把好刀。”重新把匕首放回刀鞘,见阿列普十分喜欢,蔡寨老索性将匕首递给阿列普,让他去把玩欣赏。
    蔡寨老刚说完一句话,阿列普就插话打断蔡寨老继续说话。与蔡寨老说了几句话,阿列普转过来对王阳明说:“阳明先生,我告诉寨老阿公你的名字,方便寨老阿公称呼。”王阳明点一点头表示同意。
    回到座位上,王阳明说道:“这一把匕首,还是我贵阳的朋友詹惠送给我的。我只身来到龙场,没有什么东拿得出手?也只有这把匕首,不成敬意,请蔡寨老收下。”
    蔡寨老说了几句话,阿列普转告王阳明:“寨老阿公说,难得阳明先生的这一份心意。”见王阳明明白意思后,蔡寨老从阿列普的手中要回匕首,放在桌子上,既没有说收下,也没有返回王阳明意思。刀、枪、弓、箭夷家男人都喜欢,可是已经是这一把年纪,也许刀、枪、弓、箭目前已不是蔡寨老在意的东西,王阳明这样想着。
    大家的谈话氛围轻松下来,王阳明心中清楚,是该进入正题的时候了:“蔡寨老,今天前来拜会您,一来是表达我这一个外来人对蔡寨老和龙场人的尊敬,对这一片山水的尊重;二来啊,我既是朝廷任命的龙场驿站的驿丞,历经艰辛终算到任,可是以前的驿丞是怎么做的?现在我又该怎么做?才不负皇命。这些我都无从知晓,更无从着手,所以请蔡寨老指点、指点。”停下话来,王阳明知道自己的话不能说的太长,否则,会给后面的谈话留下麻烦。有阿列普的帮助,与蔡寨老交流起来容易了许多。
    明白王阳明说话的意思后,蔡寨老道:“阳明先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当年龙场驿站没有被毁时我们还小,只知道一些马帮或路人,在驿站住宿、歇息、饮马;一些过往的官员也在驿站歇脚,有的还要各家派马送他们上六广或下贵阳,而且没有一分钱的报酬,就连路途上的干粮都是各家自备。所以龙场驿站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反到是增添不少麻烦。那年驿站被烧时也没有人去扑救,一把火给烧光了,只是可惜那一栋房子。房子建的可是气派,当年是我们的犹可汗下令建造的,修建时,我父亲还带着我到工地玩耍过,真是动用不少人力。现在驿站没有了,阳明先生你还能做什么?”阿列普把蔡寨老的话转告王阳明容易许多,毕竟他们彼此相熟相知。
    “蔡寨老说的是,时至今日,我王阳明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什么条件为路人提供食宿?蔡寨老,当年驿站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吗?”王阳明的问话,让阿列普的脸沉了下来。但他还是把话转告寨蔡老。
    “阳明先生,这个问题你算是问对人了。当年阿列普的爷爷与父亲都在驿站里当差,阿列普应该比我清楚,你直接问他就是。”蔡寨老没有发现阿列普表情变化,乐呵呵的告诉王阳明。
    “驿站被毁时,还没有我,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父亲说过,那晚驿站被火烧时,我父亲在替爷爷值守,当时父亲就带出来一床被子、门房的一串钥匙和一个登记薄。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那一床被子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经坏了。钥匙与登记本我母亲还收着。阳明先生如果需要?我现在回家拿来就是。”阿列普说过这些话,心里有一些不痛快。在他看来,王阳明今日是来盘查龙场驿站留下的东西的。
    “不着急,阿列普。哪天你方便时把钥匙与登记薄给我就是?阿列普,当时驿站应该还有一些田土吧?”王阳明直接问的阿列普,他并不想阿列普把这一句话转给蔡寨老。但是阿列普还是把王阳明的问话传给蔡寨老,王阳明发现蔡寨老的脸色沉了下来。
    今日前来拜访蔡寨老,王阳明特意把祖母给自己准备的朝服穿上,以显庄重。不想话已谈到这个份上,涉及到这一些过往的问题,这一身朝服反而让王阳明感到以自己期望的谈话氛围格格不如。王阳明想解释自己的用意,蔡寨老抢先开口:“田土,当年驿站是有一些,这土啊,就在驿站的周边,现在耕种的也不多,都在那里。至于田,当年驿站烧毁了后,也置慌一两年,没人敢种,后来水西的巡视官来了,见田地慌着,怪可惜,就把田地分到各家各户种,还可增加犹可汗的粮食收入。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再来分哪一些田地是当年驿站的?还真分不清。先生也应该清楚,这田地分下去容易,要收回来可就难喽—!。先生今天来主要就是为这事?”蔡寨老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寨老,就是寨老。话,既说明问题,又很有说服力,而且话中还有分量。王阳明清楚,两人曲解了自己问话的意思,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事先把来意说明白,这样的问题换了谁?都会以为我这个朝廷命官,比芝麻官还小的龙场驿丞,其实是亡命天涯之人,今天是要来彻查当年驿站的资产,并打算收回它们。王阳明赶紧解释道:“蔡寨老,阿列普,你们误会我的意思。我问你们这些问题,一来方便我了解清楚情况,日后我的上司来巡查时也好复命。别无它意;”王阳明很不想用‘复命’这样的生硬词说话,只想用最简单的话语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但在无意间还是说出来,好在阿列普能理解,要是换了为当来传话又麻烦许多:“二来,也是我今天前来拜访蔡寨老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佃租一块田地学习农耕,田地不用大,够我学习农耕用就行,否则一旦我田地种得不好,岂不是造成土地的闲置浪费,可惜了。再者还请蔡寨老给我选定一位农耕好把式,我要拜他为师,跟他学习农耕。请蔡寨老成全我这个心愿。”
    明白王阳明来的意思,两人的表情也轻松下来。蔡寨老看着王阳明点一点头,心中已经十分清楚,这位阳明先生既然要学农耕,看来是打算在龙场常住下来。想到这一点蔡寨老倒是很满意。
    “春耕,眼看就要开始,想学农耕正是时候。不想,像阳明先生这样的人,来到龙场也不得不学习农耕,解决口粮问题。这事容易,”蔡寨老停下话,用手指一指阿列普,接上话:“这小子就是农耕的一把好手,我看,阿列普你就把自家田地腾一小块出来,租给王阳明先生学习农耕,也就由你教阳明先生学习农耕。应该没有问题吧?阿列普?”蔡寨老的话也有所指,当年驿站的田地,阿列普家应该占用不少,蔡寨老的心中很是清楚。
    寨老阿公既然已经发了话,阿列普也不好拒绝,勉强的答应下来。可是他在心中盘算着。行,我把离村子最远,最瘦,最难引水灌溉的那一块田土租给你?你不是要学习农耕吗?能把这块田种好,也不枉你学习农耕一场。在阿列普的思绪里,对王阳明与玛阿坎事实上存在的联系性,还存有一份抵触,一丝忌恨。
    王阳明并不知道阿列普的这些想法,蔡寨老既然已经安排下来,阿列普也答应了。王阳明起身来到阿列普面前,行作揖礼:“老师,受学生一拜。日后,万望老师不吝赐教,让阳明早日学得农耕的本领。”
    阿列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接受过这般的礼遇,忙着站起身来,不知如何给王阳明还礼,嘴里说道:“阳明先生,不必多礼。只是这学习农耕是个辛苦的差事,先生倒是早一些想好才是。”
    “这个不必担心。我既诚心跟着老师学习农耕,已有所准备,老师敬请放心,大胆教授就是。至于种田的课税问题,我种这一份田,自然就得依律缴纳这一份粮捐,也是常理。”王阳明答道。
    阿列普只顾着用汉话与王阳明说话,没给寨老阿公传话。蔡寨老不明白两人说话的意思,转而问阿列普。阿列普忙着给蔡寨老解释一遍。明白后蔡寨老说:“这事就这么定下来,阿列普租佃一块田地给阳明先生,先生付租金。阿列普教先生种田地,田地的捐粮由先生承担。”
    “蔡寨老,我还有一件小事,烦您告知。既然已经拜师学习农耕,总得准备些农具才行,这附近哪里有农具出售?”蔡寨老的话说完,王阳明明白后赶紧说明此意。为当此时坐在王阳明的身边倒也无事可做,东看看西看看,一脸,毫不关心的表情。
    “在村子的北边,过了河,有一家濮僚(仡佬族)人,他家有卖。先生去选一些就是。只是先生,初学农耕,你只须准备一把挖锄、铲锄、钉耙、镰刀就行。其它农具等你真成了一个农耕人后在备不迟。这些事,阿列普带你去办。阿列普,犁田打田的事,还得你办,先生只是跟着你学就是,可别耽误了那一块田地的收成。”蔡寨老把事都安排好。
    “哦!”阿列普回答得有些勉强。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谢谢蔡寨老的安排。”王阳明。
    玛阿坎不知忙什么?此时,正好从几人身旁走过。
    “玛阿坎也是一把农耕好手,有什么事?也可问她,你可别看她是一个女人,干起农活来,不比我们夷家汉子差!阳明先生,还有其他要办的事吗?”蔡寨老问道。
    “今日,前拜会蔡寨老,粮食也买下,学农耕的老师也拜下,农具也有的着落,又认识了阿列普,已无其它事项需办。谢谢蔡寨老的相助。”王阳明答谢道。阿列普坐着白了王阳明一眼,没有答话。心想:我教你农耕就行了,寨老阿公干嘛要把玛阿坎也扯进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你没事了,我的麻烦才刚开始。
    “阳明先生,来到龙场有一些日子了,其实我们龙场人只知道你是一个汉人先生,其他的都不了解,不知先生的老家在哪里?”蔡寨老问。
    王阳明上次给蔡寨老说过的,只是蔡寨老没有弄明白,这都是语言不相通造成的障碍。现在有阿列普帮忙,让龙场人了解认识自己也是应该的,所以王阳明郑重的说:“我老家在zj余姚人,蔡寨老。”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蔡寨老继续问。
    “祖母,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一大家子呢。”王阳明的亲生母亲已经过世,但父亲续了贤,儿子也不是王阳明与朱氏生的,是弟弟家儿子过继的,他还是对蔡寨老说了,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一个温暖而完整的家。
    “家父在哪里高就?”蔡寨老这一句话说得文绉绉的,到让王阳明感到一丝儒雅的气息。
    “家父,在南京府当差。”王阳明。
    “余姚应该是个大地方吧?看来先生也是官家弟子。阳明先生你说你在哪里当差不好?怎么偏偏要跑到龙场这个地方来?”蔡寨老。
    “余姚算不上什么大地方,只是在我们中土也算一个富庶之地。不瞒你老说,蔡寨老。以前我也在京师朝廷里当差,后来得罪当权之人,被当庭打了四十大板,贬谪龙场当差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能保全下这条小命已经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敢挑肥拣瘦啊?所以就到龙场来。哎—,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不过这也正是我与蔡寨老的缘分所在,日后可少不了给你老添麻烦,蔡寨老。”王阳明尽量把过去的事说的轻松些,用这些轻松的话把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起得功名,阳明先生也是不简单啊。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假,到我们龙场这里来,天高皇帝远,只要有口饭吃,远离钩心斗角的事,倒也活得清静。你说是吧?阳明先生。”蔡寨老饱经风霜,自然听得出王阳明话里的人世曲折。
    阿列普知道阳明先生在老家有妻儿,心里轻松许多。现在的关键就在于阳明先生在龙场要呆多久?能呆多久?如果阳明先生与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过客,自然不会成为自己追求玛阿坎的障碍,如果他就这样在龙场常住下去,在龙场成家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阿列普刚才轻松下来的心情又沉重起来。“阳明先生。”阿列普直接问道:“那你不打算回老家了?”
    “天下,哪里还有比家更温暖的地方?哪有不想回家之理?只是如今我背负皇命在身,岂敢轻言离去。怎么的?也得过几年后才能申请致仕,才能安心回家敬老抚幼啊。”王阳明的话有意回避了官场中权利争夺的残酷与无情,即使王阳明给阿列普讲这些事,阿列普也未必明白,何况?目前王阳明对宫闱之事忌讳莫深,少说为妙。
    “我们龙场这地方,地多人少,只要勤劳,吃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像先生这样的人,学会农耕,生存下来也不是问题。阳明先生不如就在龙场常住下来,像阳明先生这样的人才,说不定我们的犹可汗还会把阳明先生请到洛搏去任差,岂不是一件美事?”阿列普的话是绕着弯子想了解王阳明的真实打算,借此来推断,王阳明在龙场会常住下去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王阳明当然不了解阿列普的真实用意,答道:“阿列普啊,对我而言,上有父母未曾尽孝,下有儿女未曾尽责,结发之妻尚在家中翘首盼归,哪里能只顾自己自在?这是万万不可为之事,万万不可为啊。”
    蔡寨老听着两人说话,又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几次想问阿列普,都没能插进话来。见两人的话停下来,才问阿列普刚才与阳明先生说些什么?阿列普告诉蔡寨老,刚才问阳明先生是否打算在龙场常住下来,看来几年后阳明先生最终是要回余姚老家的。
    别人不了解阿列普,寨老阿公可是了解阿列普的。听了阿列普的传话,蔡寨老说道:“阿列普,你小子那一点心思,别人不知道,还瞒得了我。你不就是为了玛阿坎嘛。”一句话说得阿列普很难为情,低下头,不停的用手抓后脑勺。蔡寨老说的这些话,阿列普当然不会告诉王阳明。
    “阳明先生,我听村里人说,你在水井边小山上办‘布吐’?”蔡寨老问。
    阿列普将寨老阿公的这一句问话告诉王阳明,而且直接用了‘布吐’一词。王阳明哪里知道‘布吐’是什么意思?当即问道:“阿列普,‘布吐’是什么意思?”
    “哦,先生,‘布吐’就是你们汉人讲的学堂。”阿列普赶紧解释。
    “蔡寨老,我哪里办什么‘布吐’?只是在山上闲着无事,叫两个孩子读诗写字,也不枉两个孩子跟我一场,叫我一场‘先生’。我现在哪里有条件开办‘布吐’?”王阳明也用‘布吐’两字回答话。
    “读诗?读的什么诗?”蔡寨老接着问。
    “都是我在来龙场的路途上写的一些诗,教两个孩子读着玩耍。”王阳明。
    “阳明先生还能写诗啊?”蔡寨老。
    “路途上闲来无聊,偶做一两首小诗,权当自我消遣。让蔡寨老见笑了。”王阳明谦虚的说。
    “办‘布吐’教人读书,阳明先生没有书吗?”蔡寨老。
    “哪来的书啊?蔡寨老,就是我带的几件行装,还是在余姚顾下两个脚夫大哥才得已带过来,哪里还敢带书?”王阳明。
    “那你怎么教他们写字的?”蔡寨老所说的‘他们’显然是指的希渊、为当两人。
    明白蔡寨老的意思后,王阳明对坐在身边的为当说:“为当,你告诉寨老阿公,你与希渊哥是怎么练习写字的?”有用手摸了摸为当的头。
    “我们在地上写字,用小木棒。”为当说道。
    “我们在地上平整处一小块土来,两个小家伙,就用木棍在上面练习写字。练习得蛮认真的。”王阳明进一步解释道,也算当众表扬为当。
    “真是难为阳明先生,在这样的条件下也不忘做一个先生,难得。阳明先生以前做过先生吗?”蔡寨老。
    “不瞒蔡寨老,以前在家时就已经开门授生,另外一个孩子蔡希渊,就是我赴龙场前收下的门生。蔡寨老,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吗?”王阳明担心的问。
    “原来是这样。阳明先生,没有什么不妥的,教人读书写字,这可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哪有什么不妥之处?阳明先生你别误解了我的意思。”蔡寨老解释道。蔡寨老的话要通过阿列普传话王阳明才能听明白,也许蔡寨老觉得麻烦,他直接对阿列普说,要他把自己教儿子读夷家书、写夷家字的事给阳明先生说一说,免得多一道麻烦。王阳明不明白其意,专注的看着阿列普。
    阿列普把蔡寨老从小就想到‘布吐’读书,因身世贫寒终未如愿。后来自己在家琢磨,自学终于学懂弄通,读很多夷家祖先留下的书籍,又教会两个儿子。因为两个儿子有知识有文化,被水西犹可汗招去洛搏当差的事情,给王阳明说一遍。还对王阳明说:“寨老阿公让我告诉阳明先生这些事,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反而还很欣赏阳明先生做这样的事。”
    听了蔡寨老家的故事,王阳明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蔡寨老,不仅是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而且还是一位心中藏有人生大智慧的老人,难怪做了龙场的寨老。明白蔡寨老及两个儿子也是教育实践的受益者后,王阳明的内心充满无限的宽慰。正因为夷家有蔡寨老这样的人,穷尽一生的不懈努力与追求,夷家文化才得已代代相传,夷家人创造的文明,至今还能生生不息的理由之所在。
    太阳已经偏西,几只大雁排成一行从天上飞过,在龙场撒下几声鸣叫,很快就消失在远山处。春天真的已经到来。也就在此时,王阳明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温暖,今天拜会蔡寨老,不仅办了事,而且了解了蔡寨老,了解了龙场,了解了夷人的生活,认识了阿列普。王阳明清楚,自己主动迈出的这一步,为自己能够在龙场生存下来,无形当中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群体与别无选择的基石。
    “阳明先生,阳明先生……,”阿列普喊了王阳明几声,王阳明才回过神来:“阳明先生,怎么了?”
    “没有什么,阿列普。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很佩服蔡寨老,在自己没能进‘布吐’的情况下,自己能琢磨透夷家的文字,读夷家的书,真让人佩服;还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教得如此有出息,真了不起。”王阳明竖起大拇指对阿列普说。
    阿列普告诉蔡寨老王阳明的话,蔡寨老很是得意的说:“我两个儿子也没有什么大出息,就是在洛搏当了个差。只不过有这两个儿子,我和他阿妈晚年的生计也就不用愁。阳明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想听听阳明先生的意见。……”话刚说到这里,玛阿坎走过来告诉蔡寨老,饭菜已经做好,可以吃饭了。
    “那好,阳明先生,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事,两不误。”蔡寨老已经占起身来。玛阿坎转身去了。到蔡寨老家来拜访,王阳明始终没能与玛阿坎说上话。
    “蔡寨老,您有什么事?直管说,只要我王阳明能办到,绝不推辞。拜会蔡寨老已经打扰一天,哪里还敢再给蔡寨老添麻烦?饭就不吃了,有什么事?请蔡寨老直说就是。”王阳明知道要留在蔡寨老家吃饭,谦让着。来蔡寨老家前,王阳明安排希渊在家煮饭,他们回来吃。
    “阳明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到了我家就是我的客人,哪有没咂酒就让客人出门的道理?今天要依着我们夷家的规矩,阳明先生一进门就得咂酒。我知道阳明先生是汉人,才与茶相待,也担心咂了酒,耽误阳明先生的事。到吃饭的时间,这咂酒与吃饭就一并进行。先生不必推辞。要说麻烦,今日我们说话可是麻烦阿列普一天,还耽误他农耕的时间,我们一起赔阿列普吃个饭也是应该的。所以阳明先生不要客气。至于我要与阳明先生商量的事,只要先生答应下来,就成了一大半。我们还是一边吃饭一边说。好,进屋咂酒。”蔡寨老的话说得至情至理,王阳明也不好在推辞。蔡寨老说完,拿起放在小桌上的匕首,准备进屋。见几人占起来,玛阿坎赶紧过来将长条凳往屋里搬,阿列普见状也顺手拿起一条长条凳,这样做可以让玛阿坎少跑一趟。
    “蔡寨老,我家里还留着希渊守家,我说了要回去吃饭的。我想让为当回去告诉他一声,以免他等我们。”王阳明说。
    “这个简单,阳明先生。”蔡寨老说着,放高声音喊道:“玛阿坎?玛阿坎?”
    玛阿坎应声出现在门前:“阿公,有事?”
    “都收拾好了吗?”蔡寨老对玛阿坎说。
    “凳子搬来就好。”玛阿坎回答蔡寨老的话,顺手指一下阿列普手里的凳子。阿列普听到这一句话后,提着凳子先行走进屋子,很快又出来。
    “玛阿坎,你带上饭菜,到阳明先生的住处,与两个小家伙一起吃,可别亏待了我的两位小客人。我在这里与阳明先生还有话要说。”蔡寨老安排道。
    “好的,阿公。”玛阿坎答应。
    玛阿坎也忙活一天,吃饭都不得清闲,王阳明心下过意不去。为当走向玛阿坎,与玛阿坎显得很亲近。在这样的场合下为当也无其他事,让他回去吃饭到是让为当获得一种解脱的轻松,王阳明感受得到。
    随着蔡寨老走进屋子,王阳明的眼前一片漆黑,很快,王阳明就能看清楚整个房间的面貌,刚进屋里来的人都会这样。屋外,明媚阳光通过木墙上的窗户与开着的双开大门照进屋里,让王阳明看清蔡寨老家屋里的成设。房间不算小,足够房子的主人使用,地板是泥土自然板结而成,屋里的一角,也有一个火塘,天寒时也烧柴禾取暖。今日天气很好,火塘里没有燃火,一些灰烬堆在火塘里。蔡寨老家房间显然没有詹惠家讲究,这间屋子就是蔡寨老一家人平时生活与活动的主要地方,既算堂屋,也是用餐处,还兼有冬天取暖房的功能。用具没有那么精致,略显粗糙。不过所有东西都有序而紧凑的摆放在各处,看得出来,是主人有意为之,以便让这一间屋子,可供人们活动使用的空间更大一些,整个屋里简朴大方,更显实用。在屋里的中央,放着一张方桌,四条长凳各摆一方,窗户射进的阳光正好斜撒在桌面上,两个土钵放在上面,一个土钵里因为装着菜,在阳光里冒着热腾腾的蒸汽,让人看得格外清楚。随着热气上升,屋里满是炖肉的香味。几碗小菜围在两个土钵的边上,碗筷一应俱全。王阳明发现在方桌的每一个座位上,多了一个小的土酒盅,一根吸插在里面,这就是咂酒的用具。看得出,这顿饭蔡寨老家是用龙场最高规格来款待王阳明。这让王阳明心中有些不安,同时也明确的意识到蔡寨老即将与他商量的事情的重要性。
    蔡寨老先行落座,王阳明与阿列普紧挨着蔡寨老坐下。三人坐定三方,空着一方的位置,也没有其他人,王阳明想留给寨老阿婆。蔡寨老的座向,正对着木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脸庞显得格外清晰,高高的鼻梁,浓浓的眉毛,厚厚的嘴唇,宽宽的额头,头帕上伸出的英雄结高高翘在头上,随着蔡寨老的头不停的转动,浑然一体的集中在一起,更让王阳明感觉到蔡寨老既可亲,又威严。
    “阳明先生,咂酒。”蔡寨老发话,自己先咂起来。王阳明对着吸管咂一口酒,这酒那天搭建结草庵时,玛阿坎拿给他们咂过,王阳明咂了一口酒,就歇停下来。蔡寨老与阿列普一下子咂饮下好几口酒,才停下来。
    “阳明先生还不习惯这样咂酒吧?”蔡寨老问。阿列普已在用一个竹瓢从没有装菜的土钵里打酒往自己面前的酒盅里添酒。阿列普的第一口酒,咂得有多猛,可想而知。上一次王阳明咂酒,是在一个土钵里,几个人共用一根吸管分别咂酒,而在蔡寨老家咂酒,是每一个人各用一个土酒盅,各人咂饮各人的酒,显然让王阳明的心里感受舒服许多。
    “还好呐,夷家人饮酒的方法别具一格,酒饮到嘴里也别有一番风味,更显得主人与客人之间关系无间。蔡寨老,这些都是你们夷家祖先在生产、生活实践中慢慢的总结与积累下来的,实在难得。”王阳明恭维道。
    “从一个简单的咂酒,就能看出我们夷族人的过去。先生到底是先生。”蔡寨老。
    “阳明先生,来,再尝一尝咱们夷家的‘坨坨肉’。”阿列普说着,帮王阳明拈过一坨肉来,放在碗里。
    “这‘坨坨肉’我已经吃过。在我的老家余姚,也炖肉吃,但都做不出你们夷家这样的味道。这‘坨坨肉’真好吃。”王阳明没有说恭维话,这是他真实的感受,毕竟他现在所处的客观环境与以前已经完全不同。
    酒,也咂了;肉,也吃了。王阳明感到自己与龙场、龙场人走近了许多,它不会再让王阳明感到陌生,也没有了因陌生而带来的那一份内心恐惧。蔡寨老、玛阿坎、阿列普这些有血有肉的夷人,生动的呈现在王阳明的面前,就如同眼前的这一盅酒,砸一下,就会清凉的入口,淡淡的入胃,却留下缠绵不尽的回味。
    “蔡寨老,您有什么事?就尽管说,还是那句话,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王阳明知道自己不胜酒力,担心自己再砸一会儿酒,就会醉了。更何况,他现在感到自己与蔡寨老已经走得很近乎,不必再拘礼。
    蔡寨老注意到阿列普又在为自己添酒,叮嘱道:“阿列普,咂酒可以,今天可不能难酒,我的正事还没有办呢!”
    “知道了,阿公。我早就改掉咂酒难酒的坏毛病了。就这些酒,耽误不了你老的正事。”阿列普不耐烦的答道。
    “你小子改掉这个坏毛病就好,哎—,等我入土那天,才有脸去见你阿爸。”蔡寨老感慨的说道。
    王阳明不明白两人说了些什么?问道:“阿列普你与蔡寨老说些什么?”
    阿列普告诉王阳明与蔡寨老说话的意思,又把蔡寨老与自己的阿爸、玛阿坎家公公在龙场结拜伙计的事简单的告诉王阳明,好让王阳明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蔡寨老是一个值得人尊敬的老人,到现在,还在替阿列普已故的父亲尽一份责任。阿列普告诉蔡寨老自己与阳明先生说话的意思后,王阳明看见蔡寨老点了点头,显然阿列普的做法让蔡寨老满意。
    王阳明直奔主题的话,被阿列普咂酒的事耽搁下来,于是说道:“听了这些事,蔡寨老,您老真是一个值得大家伙尊敬的老人。我实话实说吧,在蔡寨老的面前我不敢打诳语。自小我肠胃弱,也不胜酒力,再砸酒,我担心自己会醉了,耽误蔡寨老的正事。所以请蔡寨老说正事,我也好记在心上。”王阳明的话既是提醒,也是自谦。
    “阳明先生,筷子不要停,吃菜。那好,我们边吃边说。阳明先生既然能在水井边小山上教你的两个弟子读书写字,何不如也把我们龙场这般大小的孩子都集中起来,由阳明先生出面教他们读书写字?把龙场的‘布吐’办起来,今天与阳明先生要商量的正是这一件事。不知阳明先生觉得怎样?”蔡寨老郑重而简单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蔡寨老的意思是在龙场办学堂?哦,办‘布吐’。请我做先生?”王阳明问道,他需要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蔡寨老肯定的回答王阳明。
    得到蔡寨老的肯定答复后,王阳明沉思片刻。这是他能做到事情,是他的本行:“行,蔡寨老,我答应您。”王阳明现在终于明白蔡寨老为什么让阿列普讲自己教两个儿子读书写字的故事,原来蔡寨老在这里留有深意。
    “阳明先生能答应下来,办‘布吐’的事就容易多了。其实在我的心中早就想办‘布吐’,只是先生难找,现在阳明先生答应在龙场帮我们办‘布吐’,真是太好了。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可是一件百年难求的好事,有阳明先生出面,这事就不应该在耽搁了。”蔡寨老有些激动的说,从语气中听得出,王阳明答应帮龙场办‘布吐’,就像已经了却了蔡寨老多年以来的心愿一样。
    “此话言重了。我王阳明本身就是一个教书匠,教龙场的孩子读书认字也是尽我的本分。只是这办‘布吐’还得有起码的条件才行,把孩子们集中起来,总是要一块场地吧,学生要写字,总得有一张课桌,还有笔、墨、纸也是需要的。可不能像希渊、为当在地上写字。您说是吧?蔡寨老。”王阳明恳切的说道。
    “听得出来,办‘布吐’阳明先生很有经验,这也正是我与阳明先生商量的用意,有什么想法?阳明先生尽管说,我来想办法解决。只是我们龙场就这么一个条件,可不比其他地方是官家出钱办‘布吐’,即使条件差些,先办起来再说,遇到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阳明先生既然已答应我这把老骨头,我们先这样说定下来。”蔡寨老的语气很坚定。
    “行,蔡寨老。”王阳明受到鼓舞后坚定的回答。
    “接下来,我与寨里的其他人商量,等我们商量定下来,我再来找阳明先生,敲定此事。”蔡寨老补充道。寨老阿婆始终没有到桌上来吃饭,只是进进出出的忙着,看来夷家的习惯也是男人们说正事时,女人是不便参与的。王阳明送的匕首依然被蔡寨老放在饭桌上的一角。
    “在龙场办‘布吐’,我读的是汉书,写的是汉字,说的是汉话,龙场的孩子们能听懂吗?蔡寨老,这可是一个大问题?”王阳明担心的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我已想到这个问题,等我与其他人商量后再定。到时少不了让阿列普出一把力。阿列普你小子在这个问题可不能给我含糊?”蔡寨老既回答王阳明,也敲打阿列普。
    “放心吧,寨老阿公。你这样大的年岁,还在为龙场的孩子着想,我出一把力是完全应该的。放心,阿公。我现在就答应下来。”阿列普说的是真心话。刚才已经了解到阳明先生的真实想法,对王阳明的戒备之心早已消除。为两人传话时,也知道寨老阿公想要办的事情。‘布吐’阿列普没有上过,但他知道寨老阿公把‘布吐’真的办起来,对龙场的现在与将来都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所以他肯定的答应下来。与寨老阿公大公无私的所作所为与心思比起来,自己心里藏着的那点个人恩怨,到显得那样的鸡肠小肚与自私,想到这些阿列普心里感到很惭愧。
    到这个时候,三个人的心思都找到各自的答案,吃饭的氛围完全放松下来。蔡寨老把放在桌上的匕首往王阳明这边一推,说道:“阳明先生,这一把匕首是把好刀,可是我不能收。这可是你的朋友送给你的礼物,我们夷家汉子从不夺人所爱,阳明先生留着吧,也算对你朋友的一个念想。阳明先生能答应帮我们办‘布吐’,就是给我们龙场最大的礼物。”还顺手拿起桌上的匕首塞在王阳明的手里。
    王阳明不知如何是好?还想对蔡寨老说点什么?以便能让他收下匕首,蔡寨老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王阳明又能说什么?正在王阳明难为情时,阿列普开了腔:“阳明先生,留着吧,这一把匕首,我觉得也不该送给寨老阿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办‘布吐’的事?对匕首自然不感兴趣。”
    王阳明不在坚持,答应收回匕首,其实在他决定将匕首送给蔡寨老时,心里就觉得很对不住詹惠。收回匕首的同时也让王阳明感受到夷家汉子的耿直与豪爽。在王阳明的眼里,龙场是蛮荒之地,受罪之土,他何曾想到?在这蛮荒之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夷人,他们凭着质朴与坚守,凭着勤劳与勇敢,不也在这片蛮荒之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智慧与文明吗?而这份智慧与文明又反哺他们,固守自己的本真,固守夷人的善良,固守让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而不可违的天道。王阳明自己的亲身经历,再次证明他以前读的书与眼前的事实不相符,这里并不蛮荒,这里只是人烟稀少,大山连绵,深沟难涉,外面的文明在这里得不到尽快的传播,疑惑是根本就传播不到这里。但他们却寻着天道,依着“人之初,性本善”的本体,创造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文明智慧之花,深深的扎根在属于他们的这片热土上。与蔡寨老相处一下午,让王阳明颇有感触。
    这顿饭吃的时间足够长,在不知不觉中王阳明已经有了酒意。但他确信自己没有醉,因为在酒席中,王阳明终于知道玛阿坎家的坎坷经历,也知道阿列普从赎罪感中挣脱出来后,对玛阿坎始终如一的追求,至今而毫无结果,知道阿列普以前咂酒难酒,打跑老婆的事情,还知道了龙场和龙场人的很多事情。酒,咂多了,蔡寨老嘴里满是办‘布吐’的酒话。只有阿列普是完全清醒的,他毕竟酒力过人。王阳明几次想告辞,都被蔡寨老拉下,不让走。酒足饭饱,王阳明只好陪着。听着蔡寨老与阿列普酒后吐出的真言。最后还是寨老阿婆出面的劝说,把蔡寨老扶进里屋躺下,王阳明这才一身酒气的得已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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