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一言既出,厅中顿时哗然,许多人脸色为之一变。
    鸨妇甚是意外,昨日商量好的,当众求作,但绝不能单独向某一人求词作。
    否则让人误会绿袖对某人心有所属,身价会大打折扣,与后世偶像明星隐婚是一个道理。
    此刻绿袖却突然开口,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这也就罢了,偏生是向沈放求作。
    身为梁园当家鸨妇,东京城里权贵子弟,才子名士都是烂熟于心的。
    沈放虽然出自书香门第,但整日与将门子弟厮混,没听说过他擅长诗文填词啊?
    绿袖今日是糊涂了?这分明是胡闹嘛!
    至于先前面见之事,鸨妇也想到了,可只是偶遇而已,寻常无奇……
    鸨妇不解,吕公孺也不解。
    绿袖前一刻还在称赞自己的词作,后一瞬便向沈放求词,这是什么意思?
    再联想先前绿袖对沈放“眉目传情,吕公孺顿时妒火中烧。
    不过转念一想,吕公孺便松了口气。
    沈放是什么货色他太清楚了,一个不学无术之徒能有什么佳作?
    即便请人捉刀代笔,也定然不及自己那阙《蝶恋花》,那可是三哥吕公著前日佳作,好不容易才求来,准备寻机送给绿袖的。
    哼!
    走着瞧,且看你沈放如何出洋相吧!
    当此之时,沈放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兴奋、尴尬、为难,一时间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惊喜来的太突然,绿袖不仅对自己“眉目传情”,竟然主动向自己求词作。
    求词作?!
    沈放有些蒙圈,惊喜尚未退却,顿时陷入尴尬之中。
    自己压根没准备“枪稿”,即兴发挥完全没那个水平,该怎么办?
    婉拒?
    好不容易有个绿袖垂青的机会,若是就此错过,实在可惜。
    而且会沦为东京权贵子弟间的笑柄,尤其是看到吕公孺的眼神,沈放知道,有人迫不及待想要看笑话。
    怎么办?
    沈放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这个…呃…绿袖小姐,可否待我思虑…思虑片刻,稍作酝酿…”
    唯有行缓兵之计,且先拖延片刻,再想办法。
    “沈公子请便,小女子静候佳作。”
    绿袖欣然应允,但后半句却不啻给了沈放很大压力,今日这篇词作逃不掉。
    “好…嘞!”
    沈放支支吾吾应了一声,落座之后,目光立即向高遵裕瞧了过去,这家伙带了枪手,只能求他帮忙了。
    不想高遵裕一脸不解,轻声反问道:“你不也带人来了吗?”
    “带人?”
    沈放愕然回头,后知后觉地看着杨浩,迟疑了片刻,突然问道:“杨三郎,你那般聪明,可会填词?”
    哼哼,果然!
    绿袖开口之时,厅中可能仅有杨浩一人知晓原因,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先前不该刻意避开绿袖的目光,现在反倒坐实了“做贼心虚”。
    而且绿袖大概和将门子弟的心思一样,凭衣着将自己看作是沈放的“枪手”。
    向沈放求词,也许真正的意图是——自己。
    当然,也许是自作多情了,但沈放现在骑虎难下确是事实。
    某种程度上,完全是败自己所赐,于情于理,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可是……
    绿袖前脚夸赞了吕公孺,后脚便点了沈放之名,兴许完全是无意之举,但两个冤家却不免真正“狭路相逢”。
    看到吕公孺时不时瞟过来的眼色,杨浩心里不免有些顾虑。
    为难啊!
    罢了,是祸躲不过。
    看到沈放有些可怜的眼神,杨浩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试试吧!”
    听到这般回答,沈放顿时松了口气,低声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老规矩,三十两,我买。”
    “好吧,我本来没打算收钱的…”
    “呃……”
    趁着绿袖再度起舞,众人翘首观看,神情专注的间隙,沈放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在杨浩的帮助下奋笔疾书。
    这一遭,很多人在看舞蹈的同时,也时不时看向沈放。
    众人都发现了,绿袖小姐始终“眉目传情”,即便献舞之时,目光也不是看向沈放,似乎满怀期待。
    怎么回事?
    沈放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得绿袖如此垂青?
    一时间,纨绔子弟们难免无心欣赏舞蹈,看向沈放的目光里,顿时多了些许嫉妒。
    吕公孺尤以为甚,前一刻自己刚出风头,一转眼便是沈放万众瞩目。
    特别是绿袖那动人的眼眸,柔情款款的目光,为何不看向自己呢?
    纵然不垂青自己,看向旁人也就罢了,为何偏偏是沈放?
    不过,哼哼……
    也就是这片刻的风头,填不出好词,定会成为满堂笑柄,届时绿袖岂会再多看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待沈放的词作,故而绿袖一舞完毕,众人便迫不及待地瞧过来。
    当此之时,沈放也恰好搁笔。
    一张墨迹未干的纸稿立即被呈上,递到绿袖手中。
    凝神浏览,绿袖神色微变,抬头问道:“敢问沈公子,词牌是?”
    《凤凰台上忆相思》
    “啊?此曲甚为少见,想不到公子竟……”
    “如此方显绿袖小姐与众不同。”
    “多谢沈公子!”
    瞧见绿袖欠身含笑向沈放施礼,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沈放真的填出了佳作?
    《凤凰台上忆相思》,词牌好陌生,却也很别致,尤其是“相思”二字,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台上的绿袖知道词牌曲调,当即开口唱道:“千里相思,况无百里,何妨暮往朝还。
    又正是、梅初淡伫,禽未绵蛮。陌上相逢缓辔,风细细、云日斑斑。新晴好、得意未妨,行尽青山。
    应携红粉佳人(原文为:後房小妓,略作修改),来为我,盈盈对舞花间。
    便拼了、松醪翠满,蜜炬红残。谁信轻鞍射虎,清世里、曾有人闲。都休说,帘外夜久春寒。”
    绿袖声音清丽婉转,语调唱腔本就动人,而且内容意境优美,即便是那些自负才华的书生才子都忍不住点头赞许。
    惊讶!
    这是沈放所填?
    大部分人都难以置信。
    尤其是吕公孺,这篇词作的辞藻意境竟隐在自己那……自家兄长那篇佳作之上。
    这怎么可能?
    沈放是什么水平他很清楚,决计填不出这等上佳词作,肯定是捉刀代笔……
    哼!
    笑话没看成,还被盖过了风头,吕公孺满心气恼,忍不住道:“哼,也不知道从哪抄来的…”
    啧!
    虽然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怀疑,却不会公然宣之于口,如此作弊的人不少,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一旦说破了必然得罪人。
    纨绔子弟争风吃醋乃寻常事,但要有个度,彼此留个起码的面子,吕公孺此举难免有些过了。
    不过很多人都知道那桩旧案,“新仇旧恨”,狭路相逢,倒也能够理解。
    哼哼,恐怕又有好戏看了。
    很多人顿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目光在吕公孺和沈放之间不停游走。
    “你…”
    好不容易扬眉吐气,沈放正在兴头上,被这么一说,自然格外气恼。
    加之旁人故意鼓噪,顿时有些热血上涌,动手的事不会再做,但呛回去总是要的。
    不想刚欲开口,突然被杨浩拉了一下衣襟。
    再度得到帮助,沈放对杨浩越发惊奇,却也欣赏并信任,故而愿意听其劝勉。
    在听过杨浩一句低声提醒之后,沈放站起身来,不急不恼,满面含笑。
    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不解,吕公孺也是一脸懵逼,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只听沈放悠悠道:“放年少无知,前次与公孺兄误会冲撞,甚是抱歉。”
    我去!什么情况?
    当众道歉的节奏吗?说好的热闹呢?
    吕公孺瞬间一怔,有些蒙了。
    剧本不该是这样啊?沈放明明是破口大骂的,怎么突然神转折……
    “沈放,不必惺惺作态,现在道歉,早干嘛去了?”
    不知何故,吕公孺并未接受道歉,而且言辞间颇有怒意。
    有戏!
    好戏有可能继续!
    吃过群众满心期待,但沈放又让人失望了。
    “没错,是我行事不周,还望公孺兄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在下计较。”
    沈放不焦不躁,轻声笑道:“对了,听闻令尊吕相公抱病卧床,不知可否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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