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先生说:“将军,我先请问一下,人们在狩猎的时候,并不总是把圈中的猎物围死,而是留下一个缺口;
    统兵大将在围城的时候,一般用‘围三阙一’的办法。请问,这是为什么?”
    马腾答道:“狩猎不围死动物而留下一个缺口,是为了让猎物有所逃遁,以防止它们暴起伤人。
    猎物沿着一个方向跑,人们在后面追,可以更有效地获得猎物。
    同样,攻城的时候不围死城郭,留下一个城门,是为了瓦解敌人的斗志,避免他们誓死决战。
    这样,既可以减少自身的伤亡,也会更快捷地夺取城池。这两种做法,其目的实际上是一致的。”
    永嘉先生微笑着说:“说的好。关于官与民的关系,我崇尚一个官爱民、民亦爱官的社会。而上古时代,官与民是情相通、意想协、欢欣怡愉的,情同父子。
    我非常喜欢《诗经》这部书。
    每当我读到《七月》这一篇的时候,就会感受到官吏和百姓之间的那种现在难以想像的感情,那真是相亲相爱、和乐平易、慈爱和善,没有丝毫不和谐以及格格不入的情态。
    诗中说:‘夏历正月就要修理农具,二月便举足下田。同我的老婆孩子,送饭到田里,管理生产的农官很高兴。’
    又说:‘春天来了,白昼开始长了,采了很多白蒿。采蒿的女子好悲伤。’那种情态也可以想见的了。
    诗人认为尚未尽情,又说:‘七月伯劳鸟叫,八月开始纺麻。又是黑色又是黄色。我用鲜红的绸缎,为公子做件衣裳。
    四月植物结子,五月蝉鸣叫。八月收获,十月落叶。十一月猎取狐貉,用那狐狸皮,为公子做件皮大衣。’
    纺麻为自己做衣裳,而公子却用黑色黄色的丝织品;用貉子皮给自己做皮衣,而给公子做的皮衣却用狐狸皮。百姓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却这般地爱戴他们的官吏。
    这个时代做官的人,从容不迫,无拘无束,能够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而做百姓的,勤劳朴实,谨慎忠厚,能够安身立命。
    即使有个别凶暴乖戾不近人情的人,由于大家都能和谐相处,因而也不愿意仇视上面的官吏。
    大概自从秦国的商鞅开始变法,官与民的情感便疏远了。
    这时候的官吏们看见百姓,心怀戒惧,如同看见了他们的仇敌一样;而百姓也借机尽情地泄他们对官吏的愤怒。
    大概到了秦始皇和秦二世的时候,郡县的官吏便屠杀百姓的父母,残害百姓的子女。
    他们凶暴傲慢,残忍恶毒,借天子的法令,来助长自己凶狠气焰。等到刘邦、项羽、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怒不可遏向郡县官吏捅了刀子的百姓,是不计其数的。
    这是当时形势造成的,有不得不这样的客观因素。对这样一种境地,你如何看待?”
    马腾说:“且不说三代之美,即令是文帝之治,这种境地已经一去几百年。我能重现这种境地吗?我怀疑我的能力。
    对待百姓,我相信我可以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因为我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之子,他们的喜怒哀乐我也了解一些。但能做到什么程度,我无法想像。”
    永嘉先生高兴地说:“将军有如此心愿,便是张掖百姓之福。
    人在做,天在看;尽人事,看天命。刚才我说过,如能长期坚持不懈地做下去,必然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将军,我看好你!”
    说到这里,永嘉先生话题一转,叹道:“诚如你刚才所云,这种境地确实是一去不复返了。
    以前,官与民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是和谐的。但到了后来,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提出了‘牧民’这个概念,从此就把老百姓当成了牛羊一般。
    古代用兵作战的人,都懂得对被包围的敌军,不要阻击堵截;对于陷于绝境的敌人,不要追迫得太急。
    不是这些敌人堵截不住、追赶不上,而是如果进一步追逼这些已经陷于绝境之敌,便等于告诉他们已无生还的希望,从而增加了他们的仇恨。
    阻击堵截已被包围敌人,他们就会作困兽之斗,从而增加自身的伤亡。打仗如此,治政也是如此。
    从前秦穆公赦免了盗窃他马匹的岐山百姓三百多人,还赐给他们酒喝;后来在秦晋韩之战中,从大难中救出秦穆公的,全都是那些盗窃他马匹的人。
    郑国的当权者子孔作载书,但住在城里的那些士大夫不听从,子孔准备杀他们。经子产劝说,子孔烧掉了载书,郑国的百姓因此才安定下来。
    盗贼是不应该放纵的,给他们喝酒,更是助长恶行;载书是用来治理百姓的,烧掉它更是常理所不允。
    然而秦国和郑国却从中得到了好处,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背上了不能宽恕之罪的人,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幸事;蓄积着满腔怒火想要泄的人,只顺服于没有斗争氛围的感化。
    那些小人做了坏事,知道自己背上了恶名,更知道自己是不可赦免的。
    正因为如此,如果说赦免他们,他们还会感到内疚,也许可以改过自新;但如果粗暴地对待他们,他们就会自暴自弃。
    做为统治者,若没有耐心去慢慢地等待他们转化,只是一味地搬弄法律条文,罗织罪名,让他们继续顽固不化下去,那么,难道责任仅仅在小人身上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统治者促成的。对这种事情,你怎么看?”
    马腾说:“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逊,远之则怨’。对于这种小人,不能用常理来对待。
    我觉得先生所云是唯一正确的办法。虽然说时间悠长,但成效却是深远的。”
    永嘉先生说:“执法的目的先是为了遏制犯罪,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移风易俗,从而彻底消灭犯罪。
    刚才我说的,是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来说,对犯罪者的惩治要留有余地,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切不可粗暴、苛刻地对待他们,否则,会导致他们顽固不化而无所顾忌。
    小人如果无所顾忌,他内心里就不会对做坏事感到羞耻,而安心去干不合乎天下道义的事;忿恨的情绪得不到排解,就不再奢望统治者会宽恕自己。
    所以憎恨那些无仁厚之德的人,不能过分;讨厌那些干坏事的人,没必要把是非搞得太清楚。这些做的目的是为了宽容他们,使其能够改过自新。你明白吗?”
    马腾说:“我明白了。谢谢先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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