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熙来得突然,走也匆匆。
    错身而过的瞬间,庞立明只觉冷风擦面,挟裹着淡淡的香水味,渐行渐远。
    景岚抿唇,紧张地挽住丈夫胳膊,好像谁要来抢一样。
    “立明,人都走了,咱们进去看看爸。”
    “嗯。”
    两人进到病房,旋即大惊,却见一向强硬的老爷子此刻竟眼眶泛红,隐约有泪光涌动。
    “谈熙!我去找她——”庞立明怒上心头,作势追出去。
    “站住!”庞延昭冷斥,“你做什么?”
    “爸,那丫头欺人太甚,我……”
    “你多大年纪的人?还跟晚辈一般见识,容人之量都喂狗了?”
    “可是她太过分!”
    “过分?”老爷子神情恍然,倏地目露自嘲,“原来你们对谈熙的意见那么大,难怪她会说那些话……”
    庞立明和景岚对视一眼,那些话?
    什么话?
    “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到你们说她坏话,或者什么不好。记住,一个字都不能有。”
    庞立明微愣。
    景岚则是极度愕然:“爸,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不要相信……”
    “够了!”庞延昭沉声冷斥,“谈熙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不用你们说三道四。另外,她跟陆征的事从今往后,我庞家所有人都不许插手!”
    景岚已经被老爷子严肃的口气吓得浑身僵硬,无法反驳。
    庞立明神情复杂,“爸,能告诉我原因吗?”
    老爷子没说话。
    半晌,“到底是庞家欠了她……”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像闷锤砸在人心头。
    其实庞立明想说,依如今庞家的实力根本无须畏惧谈熙。
    老爷子似乎看穿他的想法,老眼掠过一抹深邃,“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
    庞立明拧眉,若有所思。
    景岚却傻傻听不分明,她只知道,谈熙给老爷子灌迷汤,而且还成功了。
    她得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妈知道。
    ……
    同一时间,陆家老宅。
    老太太起了个大早,翻出压箱底的一件月白色旗袍,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脸上洋溢着微笑。
    陆觉民晨练回来,客厅找不到谭水心,径直去了卧室。
    下一秒,呆愣在门边。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不知从何处看到的打油诗——
    青枝月白裹纤腰,谁家女儿别样娇。
    老太太从镜子里看到他,蓦然回头,那一瞬间仿佛穿过漫长而久远的时光,与记忆中,那个旗袍典雅、风姿绰约的女人完美重合。
    年轻的时候,陆觉民一直觉得女人要穿洋装、烫卷发才算新时代女性。
    而那些穿着守旧旗袍,莲步轻轻的千金小姐,则是“小脚女人”的典型代表。
    可如今,他却觉得,素面旗袍、丝帛绸扇,一切刚刚好。
    “老头子,你发什么愣?”谭水心走到他面前。
    陆觉民脸上竟罕见地浮现一抹红晕,可惜,肤色太深,又满脸褶皱,看得并不分明。
    “咳……没、没事。”
    “真的?”
    “真的。”严肃脸。
    老太太这才放心,接着后退两步,将身上旗袍完整展露在陆觉民眼前:“好看吗?颜色会不会太浅?”
    咳!老脸又红了。
    “好看,颜色衬你。”
    “真的假的?你以前好像不喜欢女人穿旗袍。”
    “胡说!我什么时候不喜欢?”
    “刚娶我那阵儿,还说这是封建旧时代的产物,应该被完全摒弃。”
    “……肯定是你记错了。”
    谭水心懒得跟他争论,想她当年嫁到陆家的日子,生活优渥,心里却苦到涩……也罢,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既然你说好看,那就穿这身去见熙熙。”老太太转身,对着镜子,“再把头发盘一盘……”
    老爷子嘴边扬起的笑骤然僵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龟裂。
    “不、准、去!”
    原来不是穿给他看的,哼!
    老太太动作一顿,银白的发丝顺着手臂滑坠而下,转身,“你再说一遍?”
    “……”
    “怎么不说了?”
    “……”
    谭水心三两下把头发盘好,再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白玉簪固定,正好和她身上月白绣花旗袍相互辉映。
    “我出门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等等!”陆觉民挡住去路,“你就这么走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家里?!
    “哦,午饭我已经跟小何打过招呼,你不是老早就惦记要吃东坡肉,我让她给你做。”
    陆觉民气哼哼:“我要吃你做的!”
    “我教过小何,她做出来的味道跟我没什么差别。”老太太耐心解释。
    “我要吃你做的。”一字一顿。
    “老头子,你讲点道理,我说了,味道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
    谭水心无奈:“那你说哪里不一样?”
    “……”反正不是你做的。
    “难道你……”老太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陆觉民眼神微闪,耳朵尖尖开始泛红,被发现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是因为不想让我去见熙熙,所以才这么多借口!昨晚不都答应好了,不插手,不插手,结果又开始管东管西,你怎么能出尔反尔?简直气死我了!”
    “放屁!你别胡说八道!”陆觉民一吼,脸更红,脖子粗。
    “看看看,恼羞成怒了,还不承认?”
    陆觉民气得差点跳脚,“反正,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那我偏要去呢?”倔劲儿上来,老太太的战斗力也是非同一般。
    “……”
    自从那次离家出走闹到要离婚的地步,陆觉民就不敢再撂狠话,生怕老婆子又较真儿起来。
    那才叫头疼。
    所以这会儿只能低着头闷声不吭,装鹌鹑。
    谭水心下楼,陆觉民就跟在她后面,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门口,谁知撞上徐伯从外面进来,身后还引着一个看上去跟陆觉民同岁的老人。
    “老陆,我来看你了!”一出口,满嘴东北碴子味儿。
    陆觉民定睛一看,霎时目露欣喜,“王大哥!你怎么来了,快,里面请——”
    “这是弟妹?哎呀,越活越年轻,越来越漂亮!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厚存哥,你尽会拿我说笑!”
    徐伯既然敢把人直接引进来,就说明来者是贵客,且与老两口关系甚笃。
    事实也的确如此。
    真掰扯起来,王厚存还是先认识的谭水心,之后才跟陆觉民有了生意上的往来,两人称兄道弟至今算算也有五六十年的交情了。
    少年挚友,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那是顶顶稀罕的客人,谭水心自然不能说走就走。
    遂将人引进门,转身进厨房泡茶。
    陆觉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哼哼!还敢跟他犟,这会儿不是乖乖留下来了?
    谈熙那个狡猾女人有什么好见的?
    “王大哥,你这一趟来得真够及时。”
    “啊?啥意思?”
    陆觉民轻咳一声,“那个……今天中午正准备做东坡肉,我记得那是你最喜欢的一道菜。”
    “哈哈哈……看来我是赶上了!正好咱哥俩中午喝几杯,算算也快两个年头没见了,是吧?”
    “好啊,我让小徐到酒窖取两瓶年份高的。”
    “正合我意!顺便也恭喜你如愿以偿。”
    陆觉民微愣,“什么如愿以偿?”
    “咱们几十年老哥们儿了,你还藏着掖着?”王厚存佯怒,而后凑近,“别瞒了,昨天酒会上你孙媳妇都已经昭告天下,现在京都谁不知道你老陆……”
    这时,谭水心端着茶盘出来,替二人泡茶。
    旗袍高雅,动作娴熟,加上袅袅升腾的白雾,堪称一幅绝世名画。
    虽然泡茶的人已不再年轻,脸上布满宽和的皱纹,但时间沉淀下来的气质却愈久弥香。
    王厚存点点头,夸道:“弟妹风采更胜往昔。你说是吧,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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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捅破了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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