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昱霖,放开我,我是淑妍。”淑妍用力推开昱霖,抽了他一个耳光。
    昱霖一怔,这下清醒了,他摸着脸颊,望着淑妍又羞又怒又恨又怜的目光,惭愧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淑妍,对不起。”昱霖连忙走进浴室,让水龙头冲刷着自己。他举起拳头,用力地敲击着浴室的瓷砖,血水顺着墙壁流淌下来。然后昱霖扶着墙,痛哭不已……
    一连好几天,昱霖总是在回避着淑妍,他不是直接住到照相馆里去,就是索性在医院里陪夜,或是夜半回家,一早就离开,跟淑妍几乎不照面。淑妍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跟昱霖说清楚,否则会影响今后的工作。
    那天,昱霖夜半三更回家之后,淑妍并没有入睡,而是等着昱霖的到来。
    “昱霖,你回来了?”淑妍主动跟昱霖打招呼。
    “淑妍,你还没睡啊?”昱霖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昱霖,我想找你谈谈。你坐下。”淑妍的口吻不容商量。
    昱霖只得坐在餐桌旁。
    “昱霖,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能理解,希望你不用太介怀。”
    “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对你……,对不起,淑妍,对不起。”昱霖低着头,双手搓捏着,不知如何面对淑妍。
    淑妍见昱霖始终低着头,回避着自己的目光,便疾言厉色地冲昱霖叫了一声:“昱霖,你抬起头,看着我。”
    昱霖被淑妍的语气惊到了,连忙抬头望着她。
    淑妍放缓语气:“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那天喝醉了,我更知道你对淑娴的感情,你这是无心之举,你在我眼里依旧是一个谦谦有礼的正人君子,所以,你不要过于自责,这些天,你总是对我避而不见,这样下去,会影响到我们今后的工作,你千辛万苦让我来上海,来取代淑娴,获取情报,跟敌人周旋,难道是这个结果吗?”
    昱霖低下了头:“是我错了,我不该喝醉酒,更不该酒后乱性,谢谢你能原谅我,淑妍,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你说得对,不能因此而影响我们今后的工作。”
    昱霖抬起头,冲着淑妍笑了笑,淑妍也冲着昱霖露出了笑容,两人终于冰释前嫌。
    夜深人静,淑妍悄悄地走到卧室门旁,望着熟睡中的昱霖,那紧闭的双目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颊上还有一丝泪痕,很显然,昱霖流过泪,是在睡梦中留下的泪,他是不是又梦到了他的亲人们?
    淑妍对昱霖的境遇深感悲凉:一个原先生活在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环境里的公子哥,凭着一腔爱国热血而投身革命,无论是在抗日时期还是在目前内战之时,不惜财,不惜命,为我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父亲惨遭日本人杀害,母亲也伤心抑郁而终,手足情深的昱霆大哥也舍生取义,还有他的二叔,二婶,他的大嫂,都惨遭日本人的毒手。陆氏一脉所剩无几,而如今,他最爱恋的妻子,自己的亲妹妹淑娴也离他而去,两个孩子如此年幼,而他也不能和孩子们一起享受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这份悲凉和苦楚又怎能从他心头抹去?他日日所承受的煎熬岂是旁人能体会得了的?
    淑妍回到卧房内,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就这样被无情的岁月所煎熬,所侵蚀,被悲惨的境遇所折磨,所消耗殆尽。
    她想到了玉蓉,十多年前,当第一次与玉蓉相见时,她就看出来了,玉蓉对她的少爷是那么的崇拜,那么的倾心,淑娴也曾告诉过她,玉蓉跟昱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虽然昱霖娶了淑娴,玉蓉嫁了昱霆,但现在淑娴和昱霆都已作古,而玉蓉又一手抚育了昱霖的孩子鸣儿和喻儿,如果这二人能走到一起,重新建立一个家庭,那么无论是对昱霖还是对玉蓉,或是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虽然二人现在以表兄妹相称,但只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那么二人就能苦尽甘来,携手白头。孩子们也能在父母的庇佑之下自由自在地成长。
    看来,那个捅窗户纸的人非己莫属。打定注意之后,淑妍决定第二天先找玉蓉谈谈。
    今天是周日,休息天,淑妍去八里桥找玉蓉。玉蓉正在药铺里整理草药,看见淑妍来了,甚是惊喜。
    “表嫂,你来啦?”玉蓉往外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昱霖一起过来,觉得奇怪:“哎,表嫂,表哥没跟你一块儿来吗?”
    “玉蓉,今天就我一个人来,我找你有事,你上楼来,我跟你说。”淑妍说完,自己便上楼去了,玉蓉感到有些奇怪,便放下手中的草药,跟淑妍上楼去了。
    “表嫂,到底是什么事啊?”玉蓉迫不及待地问道。
    淑妍上楼看见鸣儿在一旁玩小手枪,连忙走过去:“鸣儿,在玩小手枪呢?”
    “是表舅和表舅妈送给我的。”鸣儿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小手枪,小手枪的准星掉了,鸣儿不知道怎么装上去,正认真琢磨着。
    从鸣儿的嘴里,很显然,他并不认可淑妍就是那个送他小手枪的表舅妈。
    “让表舅妈给你看看。”淑妍从鸣儿手上接过小手枪和准星:“鸣儿,你先去外面玩吧,待会儿表舅妈就帮你修好。”
    鸣儿点点头,朝门外走去,不放心,又转过头对淑妍说:“别把小手枪修坏了,要是你装不上去,等表舅来了再修好了。”
    淑妍笑了笑:“放心吧,鸣儿,表舅妈会修好的。”
    鸣儿这才放心离开。
    “鸣儿这孩子就是心事重。”玉蓉望着鸣儿的背影,悠悠地说:“他还是惦记着他的亲娘。”
    “玉蓉,你这儿有胶水吗?”淑妍看了看小手枪,发现准星断了。
    “有,我给你拿去。”
    玉蓉把胶水递给淑妍,淑妍仔细地把准星粘在小手枪的枪管上:“好了,可以交差了。”
    淑妍坐在床边,拉着玉蓉的手:“玉蓉,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昱霆大哥去世好些年了,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孩子们拉扯大,组织上有什么任务交给我的话,我一定尽力完成。”玉蓉的回答很朴实。
    “我今天来,不跟你谈组织的事情,我跟你谈你个人的事情。”淑妍不喜欢拐弯抹角,喜欢直截了当,所以便开门见山跟玉蓉谈个人问题。
    “个人什么事情?”玉蓉忽闪忽闪那双大眼睛。
    “就是你的婚姻大事。”淑妍单刀直入:“你有没有想过,跟昱霖一起生活?”
    玉蓉一听,把手从淑妍手中抽走:“淑妍姐,你说什么呢?淑娴姐才刚走一年多,别说少爷了,就是我也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玉蓉没想到淑妍跟她谈的是她的个人生活问题,而且非常直白地把她和昱霖拴在一块儿。这要是搁在十多年前,她是求之不得,但现在,玉蓉对昱霖的感情早就埋在心底,她只想做好鸣儿和喻儿的婶母,养母的角色,没敢奢望成为鸣儿和喻儿的继母。
    “玉蓉,我知道你对昱霖的心思,从我们刚认识时,我就看出来了,你的心里一直都装着昱霖。只是你们俩有缘无分罢了。可现在,昱霆大哥去世了,淑娴也牺牲了,你又带着鸣儿,咏儿,喻儿三个孩子,你们本来就是一家子嘛,你们要是能在一起生活,对昱霖,对你,对孩子们都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玉蓉听后默不作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玉蓉,我没淑娴那么会说话,我一向是快人快语,心直口快,我今天特地跑来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以后能多去关心关心昱霖。”淑妍喃喃地说了一句:“他现在,心里很苦。”
    “淑妍姐,少爷到底怎么啦?是不是淑娴姐牺牲了之后,他一蹶不振了?”玉蓉拉着淑妍的手,着急地问道。
    “一蹶不振倒是没有,他只是在不停地工作,日夜不停歇,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每时每刻都是工作,这样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淑娴了。可是,我知道他始终没有走出失去淑娴的阴影,有好多次,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淑娴。”淑妍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和淑娴姐是孪生姐妹,这难免会让少爷产生似是而非的感觉。”玉蓉能理解昱霖的感受,有时候自己也分辨不清淑娴和淑妍两人谁是谁。
    “是呀,当初昱霖发报给明峰,让我来冒充淑娴,接替她在保密局潜伏,只是想鱼目混珠,让敌人难以分辨,可他忘了,这样也同样会给他自己带来困扰,让他痛苦不堪。”
    “淑妍姐,你的话我懂了,可是现在你们才是名义上的夫妻呀,我怎么能够……”
    “我和昱霖是为了工作的需要,一旦任务完成了,我就会离开昱霖,我希望你能及时填补这个空位,淑娴的空位。”淑妍拉着玉蓉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的五个字。
    玉蓉含泪点了点头。
    “这样吧,我现在回去,然后下午我们一起带着孩子们去公园玩玩吧,昱霖也好些日子没见孩子们了。”淑妍提议。
    “好,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淑妍回到家,昱霖正在修理留声机。
    “淑妍,你去哪儿了?”昱霖回过头来,望着淑妍。
    “昱霖,这留声机怎么了?”淑妍并未回答昱霖,见他在摆弄留声机,便走过去瞧了瞧。
    “可能时间长了,有些零件老化了,我把它修一修,可能还能用,以前淑娴最爱听舒伯特的小夜曲,我……”昱霖欲言又止,他意识到自己对淑娴的念念不忘会让淑妍以为自己走不出淑娴去世所带来的阴影:“我马上就修好了。”
    “昱霖,今天天气不错,难得我们空闲在家,不如跟玉蓉一家去公园散散心吧。”
    昱霖一听,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好多日子没见玉蓉一家了,特别想孩子们。”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走。”昱霖把工具放下,跟淑妍一起走出西厢房,走出吉祥里,朝八里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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