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安邑城郊,一处农家宅院,此时已是火光冲天。
    宅院外,无数顶盔掼甲的汉军,手持刀盾,挎持弓弩严阵以待。
    喊杀声震耳欲聋,宅院中不断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在那滔天的火光之中,十数名穿着麻衣,手持环首刀农夫打扮的男子,正在拼命的反抗。
    但就算他们竭尽全力,却也无法阻挡汉军的推进。
    宅院内,大火已经蔓延而来,浓烟徘徊在房梁之处,炽热的空气,使得屋内的人肺都快要爆炸了一般。
    一名满身血污的男子,将一本名册塞入了怀中,他颤抖的打开了地道的门,翻身爬入了阴暗的地道。
    “杀!”
    地道外喊杀声越加的急切,金戈相击声不绝于耳。
    张平死死的抓着胸前的名册,蹒跚着脚步,向着地道的深处艰难的走去。
    ……
    宅院内,三名穿着麻衣,浑身浴血的人手持着布满了缺口的环首刀,相互扶持着,站立在庭院中。
    四周是冲天的大火,还有无数手持利刃的汉军甲士。
    一名汉军屯长,上前了一步,劝道:“四下已无生路,只要尔等投降,便有生路,万事都可商议,何必枉送了性命?”
    汉军屯长的劝降,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回应。
    “苍天已死……”
    最中央那名男子,义无反顾的举起了手中的环首刀。
    他发过誓,他在神坛之下,对着黄天发誓,成为了黄天使者,他发誓要为黄天奋战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对着鹰狼卫署衙中雕塑发誓,愿意为太平道监察这天下。
    “黄天当立!”
    他身旁的两名同样浑身的浴血的鹰卫缇骑亦是举起了环首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而起,吞没了这座农家的宅院。
    ……
    河东郡,平阳城府衙。
    “汉庭诏发南匈奴出兵配合平叛,与河东军,并州军共同出兵……”
    许安看着手中鹰狼卫送来的竹简,面色也逐渐变的难堪了起来。
    历史上,汉灵帝刘宏征召南匈奴出兵配合平叛,可是因为幽州张举、张纯叛汉,攻略州郡。
    起初凉州叛乱,汉帝国调集各地精兵,太尉张温征召乌桓突骑三千人讨伐凉州马腾、韩遂等人。
    张纯主动请缨,想要负责统帅这三千乌桓骑兵,却太尉张温拒绝,反而以当时还只是涿县县令,这也在张纯的心中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后车骑将军张温讨贼边章等,发幽州乌桓三千突骑,而牢禀逋悬,皆叛还本国”——《后汉书·公孙瓒传》
    中平四年(187年),因为朝廷拖欠乌桓骑兵粮饷,所以这些乌桓人又全部叛逃回本国之中。
    不久后,凉州叛军一举击溃了最后的凉州的汉军,夺取了凉州全境,太尉张温被罢免。
    张纯也在这时看到了汉帝国的软弱,而那支返回国土的乌桓骑兵,更是坚定了他的信念,他找到了机会。
    曾为中山相的张纯联合了前任泰山太守张举,及乌桓的丘力居等人发起了叛乱。
    他们领导的叛军甚至一度进攻到蓟下,烧毁城郭,虏略百姓,杀护乌桓校尉箕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
    张纯又使乌桓峭王等五万人部队,进入青、冀二州,攻破清河、平原,杀害吏民。
    至此张举、张纯两人威势到达顶峰,麾下聚众达十余万人,他们屯兵肥如,掠夺幽州、冀州。
    张举自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为三郡乌丸元帅,寇略青、徐、幽、冀四州,杀掠吏民,所至之处尽皆残破。
    他们给各州府、郡府发文书,言称张举作为天子,要代替汉廷,并要求天子退位,要求官吏迎接他们。
    同时还散布谣言,宣传洛阳有异象,天下动荡,这是汉朝气运将尽的象征。
    “举称天子,纯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收州郡,云举当代汉,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资治通鉴》
    张举、张纯二人起兵叛汉,几乎席卷了整个帝国的北地郡县,而汉帝国却无力反击。
    当时汉帝国,西有凉州叛军,南有区星叛乱,太行山有张燕统帅的黄巾军,兵力捉襟见肘,于是汉灵帝诏发当时归附于汉帝国的南匈奴,要求其出兵平叛。
    当时的南匈奴单于,羌渠单于应诏派遣了自己的儿子於夫罗率兵前往幽州讨伐张纯、张举。
    而正是因为此次出兵平叛,也导致了汉帝国北疆的异变。
    南匈奴是由多个部族联合起来的,主要的决策并非羌渠单于一家而能决定。
    黄巾之乱,凉州叛乱,太行黄巾,幽州叛乱,他们看到了汉帝国的软弱,看到了汉帝国正处于极度的动荡之中。
    他们担心汉帝国征发军队永无止境,于是定襄郡,五原郡,上郡,云中郡,朔方郡,五郡的匈奴部族都联合了起来,人数多达十余万。
    直到中平五年188年,三月,南匈奴各部族彻底架空了羌渠单于,发兵攻取并州,西河郡太守刑纪,并州刺史张懿先后战败被杀。
    现在张纯、张举并未叛乱,汉灵帝提前诏发了南匈奴的军队,试图收复被许安占领的河东郡。
    历史的轨迹发生了严重的改变,这不由的让许安感到了一阵惊慌。
    现在许安攻取州郡的影响,比历史上的张燕声势要浩大数倍,而原来的郭泰,也是到了188年,也就是中平五年,才在白波谷揭竿而起。
    难道历史上南匈奴反叛,会提前发生?
    许安紧紧的握着手中的书信,历史正在一点点改变,由他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的即将卷起一股飓风,席卷整个汉帝国。
    他所熟悉的历史,正在一点一点变的面目全非,强烈的不安感占据了许安的心头。
    各式各样的想法,思绪,一瞬间汇入了许安的脑海之中。
    群雄并起,天下动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阎忠第一次在许安的脸上看到了恐惧的神情,他知道,此时许安手中这封书信肯定带来的一个极为让人震惊的消息。
    阎忠放低声音叫道:“明公。”
    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一般消散,许安听到了阎忠的声音终于是回过了神来。
    他转过头去看向阎忠,阎忠也是观察着许安的神色。
    许安脸上恐惧的表情已经消失,但却带上了一些茫然。
    阎忠做了一辑,询问道:“不知书信所说何事,竟让明公如此失态。”
    听到阎忠提起书信的内容,许安面色不停的变幻。
    许安沉吟了半响,终于是言道:“汉庭诏发南匈奴兵,配合河东郡汉军,想要重新夺回河东郡,羌渠单于派自己的儿子於夫罗领骑兵一万两千骑南下。”
    此时更让许安感到不安的是,於夫罗此时已经领兵抵达了安邑城下,
    汉军已经准备在暗中发起了攻势,他手下鹰狼卫的缇骑,却是在抓获了汉军在绛邑城的细作后,得知的情报,在河东郡部署的鹰卫缇骑,却是毫无消息传来。
    这就证明了,汉军已经发现了鹰卫的作用,而且已经开始派人发起了反制。
    “这……”阎忠心思转动,仍然是不解,疑惑的说道,“能诏发的南匈奴兵不过万余人,匈奴骑兵平原野战尚可,崎岖山道,攻城略地,却是差强人意,况且匈奴骑兵比之汉军尚弱数倍,不足为惧啊。”
    阎忠本就是凉州人,他自然知道这些北地的匈奴、羌人的战斗力。
    虽然他们确实颇为骁勇,弓马娴熟,但武备却是差了汉军数个档次,铁制的武器,盔甲都没有多少。
    同等数量的汉军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同等数量的匈奴骑兵。
    虽然河东黄巾军骑兵稀少,但有城墙可以依仗,而且采桑津等北地渡口被黄巾军所占领,北地吕梁山山区也被黄巾军占领。
    汉帝国诏发的南匈奴骑兵,只有从河东郡南部,或者是经过西河郡,从太原郡南部进攻。
    经过西河郡,从太原郡南部进攻,首先就要被排除。
    永安城横在吕梁、太岳两山之间,黄巾军精于山地战,匈奴骑兵在崎岖的山路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以己之短击彼之长,没有人会这么愚蠢。
    而从河东郡南部进攻,袁滂带领的三万余名汉军都没有做到,这些征发而来,并不会拼死作战匈奴人,怎么可能做到?
    “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征召而来的匈奴兵……”
    许安摇了摇头,郑重的说道。
    “我担心的南匈奴内部。”
    “南匈奴名义上归属汉庭,但这数年来,与汉庭控制的区域却是摩擦不断。”
    “若是南匈奴反叛,你觉得凭借并州的现有的兵力,能否抵抗住十数万匈奴人的反扑?”
    许安的话传入阎忠的耳中,一瞬间便在阎忠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南匈奴反叛,现在的并州绝对无法抵抗,上郡援助河东郡的部曲被许安尽数击溃,西河郡的汉军被拖延在了蒲子城。
    上党郡被黄巾军占领,河东郡也是一样,汉帝国就算想要援助并州,也是无可奈何。
    太行山也被黄巾军占据,幽、冀、两州亦是鞭长莫及,并州已经沦为孤岛
    如今汉帝国在并州的部曲,只有太原郡和雁门郡尚有一战之力。
    但只凭借这两郡的军兵,如何能敌过拥兵十数万的南匈奴大军。
    “南匈奴……如何会反叛……”
    阎忠手中的绢扇掉落在地上。
    “凉州叛乱,葵城之战……”
    这数年间,所有发生的事都被阎忠在脑海中串联在了一起。
    阎忠身为凉州人,南匈奴的局势他自然也是清楚一二,他自然知道南匈奴是多个部族联合组成的。
    而羌渠单于统领的部族正是南匈奴最大的部族,南匈奴和并州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妙,摩擦也逐渐增多。
    此时於夫罗带一万两千骑南下,自身实力定然大大削弱,若是南匈奴各部反叛,根本无力镇压……
    “若是南匈奴反叛,旬月之间,只怕就能攻入并州……”
    阎忠浑身一震,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
    夺取了并州的匈奴人,难道会放弃更为富裕的河东郡吗?
    在汉帝国越来越来衰弱的时候,北地的这些游牧民族,已经开始逐渐的崛起了……
    许安睹了一眼神色严峻的阎忠,其实他心中所想的,并没有彻底告诉阎忠。
    南匈奴他其实并不担心,有吕梁山,太行山,太岳山等地作为天险,他麾下的军兵尚且可以应付。
    南匈奴暂且也威胁不到黄巾军目前控制的区域,而且历史上的郭泰和张燕,还有汉帝国控制的上党郡,都击退了南匈奴的进攻。
    许安只是因为,历史已经开始变得面目全非,感觉万事万物好像突然失去了掌控一般,这才一时间陷入惶恐。
    现在回过神来,心中已经安定了很多。
    历史虽然改动,但是他现在已经在天下大乱之前,立下了一番基业。
    坐拥上党、河东两郡之地,麾下军民已有五十万余人,麾下将校在收降了吕布之后,也有将近二十余人。
    各地的道堂也相继建立,堪用的文吏也逐渐增多,再加上鹰狼卫的建立,许安现在对地方的管辖能力也大大的得到了加强。
    许安一路走来,比现在要惊险的事数不胜数,下曲阳的林间,孤身站在井陉关上之时,葵城、汾水,他都走过来了。
    “划——”
    木门被守卫在庭院的亲卫拉开,守在房舍外的亲卫声音随之传来。
    “鹰狼卫指挥使刘辟请见。”
    许安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他还在想鹰卫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刘辟要何时才会跟他汇报。
    “让他进来吧。”
    “诺。”
    亲卫唱了一声诺后,房舍外传来了几声低语。
    随后刘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许安和阎忠的面前。
    “参见主公,军师。”
    刘辟进入房舍中,先行了一礼,他的脸色极为难堪。
    不等许安发问,刘辟就已经先行开口说出了一个极为不妙的消息。
    “鹰卫在河东郡的情报司,在一夜之间,被汉军尽皆拔除,只有一人侥幸逃脱……”
    许安双眼微眯,汉帝国虽然腐朽,但是仍旧有能人存在,鹰卫的作用,终究是被汉帝国所发现。
    河东郡的世家豪强根深蒂固,汉朝这个时候,除了游侠以外的少数人,才会远足,一般的农夫,居民都长久的停留在一个地方。
    突然而来的生面孔,只要下了功夫就能辨识出来,鹰狼卫想要发展成后世锦衣卫那样的规模,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经验。
    就在许安思索时,刘辟又向许安说出了好的消息。
    “发展的坐探、耳目名册,在那名逃回来的人手中,没有被汉军缴获。”
    许安闭上了双目,在汉军的突袭之下还能保全名册,他无法想象,河东郡的鹰卫情报司到底经历了什么。
    沉默良久,许安开口问道:“死了多少人……”
    刘辟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竹简,竹简上记载的正是那死去的缇骑名单,他将其推送上前,回答道:“百户两名、旗官十人,缇骑四十二人……”
    刘辟沉默了一会,又说道。
    “鹰卫在河东郡情报司被破袭的原因已经找了出来,发展的坐探和耳目多是当地信奉太平道之人,汉军好像收了上命,据说是伪帝刘宏下令严查太平道,就此牵扯出了我们鹰卫。”
    许安心中有些惊讶。“刘宏?”
    刘辟紧接着说道:“我已经在鹰卫中选出十名缇骑,就在晚间便让他们从平阳出发,潜入河东郡用通过名册直接在当地发展坐探、耳目作为缇骑。”
    “那些世家豪强势力庞大,若是有生人面孔出现,无法逃过他们的耳目,所以我计划让所有在外的鹰卫缇骑全部切换地方,就此全部隐于暗处,由当地坐探、耳目发展出的缇骑出面。”
    许安盯视着刘辟的双眼,言道:“既然你心中有了定计,那就去实行吧,我相信你绝不会让我失望的。”
    “刘辟,必不负主公所托。”
    刘辟郑重的对许安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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