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打雷不下雨的老天爷似乎也在凑热闹,成全着这难得一见的、分头的“抢收”和“转移”。
    要说,老天爷一直有所保留,没有让大雨浇了这伙儿“齐上阵”,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在忙活的人们当中,只有咕咕在留意着少一的一举一动。
    她没有上前去制止少一的冒进。
    随着年龄的增长,咕咕发现,少一是个自己有蔫主意的孩子。对付这种娃的方法,就要从具体管控改为升级版的“精神关注”。
    故而,咕咕只是在搬大石头、搬草料时,偶或地,抽出一点神识,来呵护少一的身影,提防着任何时候可能出现的闪失。
    远远望向天空,咕咕看到的是一片涌动在稻田上的黑云,以及黑云中间的两划。
    那一划是乌云缝隙里投下的阳光,另一划,则是不停挥动的刀光反射。
    虽然气氛有些怪异,但是,一向警觉的咕咕却切实地感到鸦群和少一这对儿劳动组合间正洋溢着劳动的快乐和善意,让她丝毫察觉不到有任何的危险和凶相,这……让她的心稍或放松了一些。
    “肯使出一把子力气,又眼疾手快,就能有朝一日成为一名好的稻客。”少一想起了田了的嘱咐。
    少一并不敢大意。他一边挥舞着镰刀,一边小心提醒自己:自己这样的“快手法”,可千万别弄得像第一天那样受伤。手上的伤疤虽然好了,可当时扎心的疼痛还隐隐在心。
    吃一堑长一智,此时的少一不仅讲求割稻的速度,也开始注重起挥举双刀时的节奏、步伐的配合、以及每割一下稻子断颈处该达到的合适分寸……
    要说,究竟少一只是个小小的人儿,可哪来的这一股子蛮气力呢?
    原来,少一体内的冷热两股气血早已调动起自身。这次行动,它们相当自律,没有因为少一对它们的一时解禁并重新启用,而像以往那样,一开始就进行无休无止的任性互掐。
    在少一那二十八条经脉中唯一的一根畅通的经脉中,冷热两股气血有秩序地、一圈圈地、配合着游走,以不断激发出两气血的“合二为一”,酝酿出来新的气力,供给少一以挥舞双刃。
    此刻,少一的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已经几处拉伤,胳膊、胸脯、头颈都在隐隐作痛。
    有些是看不见伤痕,让少一时时感到疼痛,尤其是那被稻子划伤后的处处“生疼”,随着汗水的流过和浸蚀,“沙”得人直痛得龇牙咧嘴。
    少一这样的表情,加上斗勇的“挥戈”豪情,竟然吓得脚面上的老黑鸦一下子呼啦啦地飞逃而去。
    疼,有什么可怕?!再疼,也不能放慢割稻的进度。
    随着脚步的前进、稻子的应声倒下,眼看着,尾稻的最后一簇就要来到眼前啦。少一快速地丢下自己的左手镰刀,用左手猛地对着这簇稻子来了个反手一勾。
    怎么,他的手本不该有误的,却竟然……抓空了!
    黑亮的翅膀有如一展大大的被面,铺天盖地地飞了过来,呼啦呼啦地,扇动起一阵磅礴的戾风……
    原来是黑鸦之王。
    鸦王来和少一一争高低,看谁能够抢下这最后的稻子。
    此时,少一已出现体内气血供应不够的症状,见黑鸦扑来,少一一个凝神,使力过猛,竟然眼前一黑……
    在少一跌倒的一刻,意识还算清醒的他就势前扑,将身体盖在了稻田之上。
    “哼哼!我抓不到稻子,我就扑到它!”少一在倒下去的时候,暗暗咬牙较劲着。
    “少一,你这简直就是玩赖之举,”他倒地闭眼,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因为自己是用整个的身子将最后的一尾稻子给压在了身下,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取得割下这簇稻子的先机。我承认我自己,实在是很无赖!”
    黑翅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扇,就将少一如正在烤着的牛肉片一般,给彻头彻尾翻了一个面儿。
    少一被扇得翻过身来,四仰八叉地,仰面对着大太阳。本该是肚皮底下压着的尾稻,不成想,正正好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躺倒在地的少一知道,在自己的头顶前方,鸦王正向这最后的稻子悠然而来。而他自己,却双手空空的,仰面朝天。
    “难道就只能这样认输了吗?!”少一心里不服。
    此时,那鸦王叫嚣着,冲少一亮出屁股上那一排利刃般漂亮的尾羽。
    戾风袭来!少一内心的火气和不服登时就给吹没了。
    “唉,鸦王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少一感叹:鸦王洒洒水的事情,自己已然落汤鸡了。那点因自信而放大的“自我”立时间又“小”了回去。
    此时,咕咕传来心语相帮,道:“少一,我带来了金钢不催网,你要不要接着?”
    少一果断地拒绝道:“不!”
    他不要用神通,不要用法器来解决眼前的难题。
    时间没有停滞,已然来到最后那簇稻子面前的黑鸦王似乎胜券在握,它翅膀如舞,不怒自威……
    鸦王俯下高贵的头颅,在晶亮的稻茬间、在闪耀的大太阳下、在黑云压阵的群鸦部下面前,它轻轻地,准备衔起那簇尾稻……
    少一坐了起来,他转过头来,平静地等待着这个时刻。
    他平视向鸦王,眼睛里放射出夺目的光芒……
    在鸦王的眼中,这个七岁小娃的寻常目光却有着不寻常的万道暖光。
    而这眼中之光,是如此坦荡,是如此无所畏惧……
    这光,竟然让黑鸦王禁不住想起了久远过去的某个人,想起了某种无法言说、却又似曾相识的痛楚……
    鸦王“呱——”地一声长鸣,引得鸦群纷纷低头、收敛翅膀、俯首听命。
    此时,沉寂无声的黑鸦群黑压压的,竟然盖住了真正的乌云来袭。
    光,从少一眼中发出,他眼神中迸发出的强劲力量让鸦王身上的黑翅有了几许变化,竟然……黑翅开始渐渐地、渐渐地褪去了黑色,慢慢变成了金色……
    地面上,咕咕和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汇集在稻田中的少一和鸦王身上……
    天上的群鸦也开始激动起来……
    “呱呱——”群鸦的叫声响彻天地。
    在少一眼中光芒的持续放射和群鸦此起彼伏的叫声之中,鸦王有些恍惚了……
    它在迟疑,不错,它是得到了这眼光投射而来的暖光的能量,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是的,它开始觊觎起这个娃子身上全部的暖光来!
    鸦王张开利喙,它要像老黑鸦叨翻蚂蟥的皮肉一样地,狠狠地撕碎这个善意的小孩,好得到他身体里全部的暖光,好击毁黑鸦王心中压抑不住的、不肯伤害无辜的本能负疚感。
    此时,黑鸦王身上那金色的羽毛因为暖光不足,正开始重新褪色,渐渐恢复为黑色……
    当鸦王带着不轨的杀气、向少一冲刺而来,少一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使出的,他竟然使出了“一息间两次神力出手”的绝招——
    少一双手之快,在迅疾不及掩耳之下紧紧抓住了鸦王的上喙和下喙,并在它即将吞咽下自己之前,将双喙死死地拽开。
    远远看上去,少一的头已经被嵌在黑鸦王的嘴中,就这么,一人、一鸦,连体在一起,谁也吃不下对方,谁,又都离不开对方。
    “啊——”群鸦被咕咕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给硬生生地镇住了,不再聒噪……
    正在一旁观望的众人也被咕咕的尖叫声给震住了,不再出声。
    在这个木讷、无聊、常规的凡世中,一娃子,一黑鸦神奇地在拼死角力、对抗着……
    坐在地下与鸦王抗衡的少一突然用本就深陷在水田烂泥里的脚掌,那么顺势地向泥里使劲一铲。
    他指甲锋利,竟然割断了稻子的根部,五个脚趾像手一样灵活地夹住了泥浆中的那最后一簇稻子!
    ……
    一阵风迎面扑来,只听到“呱——”的一声,伴着凄厉的、不甘的嘶鸣,黑鸦王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
    群鸦飞离了甘花溪畔的稻田,飞过苍茫的群山,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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