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是一种“机会主义”捕猎者。
    它们往往表现的贪婪且凶残,会尝试攻击任何出现在它们视野内的猎物。
    这也难怪,虎的食性广泛,吃饭不怎么讲究。
    为了应对各种细菌它们衍化出了强大的消化能力,和特化的针对肉类的高浓度胃酸。
    它们的肠道较直且长度较短,因此常常饿肚子,所以造就了它们“贪婪”的天性。
    虎会尝试猎杀任何一只列入它们食谱内,出现在它们视野内的动物。
    因为机会难得,野外环境恶劣,没有人会给它们投喂食物,把握住每一个机会,吃一顿饱餐,便能挨过一周的饥饿。
    凶狠贪婪的同时虎又极为小心谨慎,正因如此,它们才不会贸然对不熟悉的动物发起攻势。
    《黔之驴》一文完美的体现了虎的谨慎。
    虎的攻击,往往是在多次观察试探后展开的。
    残忍、贪婪、谨慎、温情,这些看似矛盾的品质糅合成了虎这种极具野性魅力的动物。
    北极星就是一头集四种品质于一身的雌虎,此刻的它,正穿行在沙尘中,向那条小溪下游前进。
    这里距离山腰的洞穴并不遥远,北极星不敢离开幼崽太久,时间越长,意外发生的几率越高。
    它单身的时候,跨越几座山头,游过河流去觅食也是常有的事。
    现在有了孩子,三只虎崽就像船锚一样将它牢牢拴在附近,不敢离开太远,唯恐幼小的它们被险恶的风浪掀翻。
    所幸洞穴附近有这样一个绝佳的捕猎地点。
    小溪发自高山,应该是融化的积雪聚集在一起,形成源头,拧成一条细细的丝带。
    从山巅奔涌下来,润泽干旱的土地,滋养活跃在高海拔地区的动物。
    水是生命之源,有水源的地方,就有活跃的生灵。
    有生灵的地方,就可以供养肉食者,小溪的两岸,少不了食草动物饮水,北极星打的就是它们的主意。
    肆虐的沙尘暴阻碍了视线,混淆在空气中的尘土扰乱嗅觉。
    白昼之下的山峰并不显明亮,飞沙抹过,一片昏黄。
    往日清澈的小溪水面上,蒙上了一层黄褐色的尘土,有些浑浊。
    这种恶劣的天气不但能阻碍掠食者的猎杀,也能瓦解食草动物的警惕心,尤其是在白天。
    大多数掠食者都出没于黄昏和夜晚。
    暮色可以掩护它们的身姿,增加食草动物观察环境的难度,减少猎物发现它们的概率,有助于它们觅食。
    而白天,光线清晰,视野开阔,掠食者的动向往往在极远处就被发现,捕猎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
    千万年积累下来的,篆刻在基因里的经验教会了食草者如何生存,如何繁衍,然而有时候,这种经验也会害了它们。
    这头搅乱了溪水,试图制造一个烂泥坑供自己打滚的野猪便为其所害。
    这是一头半大雄性野猪,还未成年,披着一身乌黑的刚毛,凸出的脊背上分布稀疏的针毛,此刻已经沾上了不少泥点子。
    它浑然不顾,挥舞着短短的蹄子仍在刨动泥土。
    此处已经接近林地,夏季的暑气迫使这头年轻的野猪寻找水源避暑,制造烂泥堆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寻到适宜地点的野猪很是兴奋,一边搅和着泥土和浑浊的溪水一边发出得意的哼哼声。
    野猪通常在夜间活动,白天在密林中寻一处树叶堆或者隐蔽温暖的地方休息,尤其是黄昏时分,它们往往在那个时间段开始觅食。
    正因作息时间与顶级掠食者东北虎高度重叠,它们不可避免的被列入了东北虎的菜单,成为了东北虎食谱上仅次于马鹿的优质粮草。
    当然,生活在残酷的西伯利亚地区,野猪也不是善于之辈。
    它们躯体健壮,四肢短粗,拥有敏锐的嗅觉和壮硕的肌肉,锋利的犬齿能不断生长,并外翻成獠牙。
    还有随着年龄逐渐成长的体型,都是有力的武器,警示那些不怀好意的掠食者,它们不是任意拿捏的软柿子。
    除了外置武器,雄性野猪还善于“锻炼”。
    通过在泥坑打滚,蹭树,涂抹松脂,摩擦岩石等手段强化身体两侧的皮肤,它们将自己武装成重型坦克,在发情时抵御同类的伤害,同时也能阻挠可怕的掠食者的攻击。
    除了增加防御力之外,它们还会有意识的磨牙,将自己的牙齿锻造成锋利的匕首,以在争夺交配权时获得更大的优势,将基因传递下去。
    在食物匮乏的时候,野猪甚至能下水利用獠牙捕鱼为食。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在残酷寒冷的西伯利亚,为了抵御黑熊棕熊,虎豹狼群的猎杀,野猪这种杂食动物只能将自己磨练成一个扎手的猎物,以求更好的生存。
    可即便如此,它们也无法摆脱食物的地位,每年都有大量的野猪丧命在东北虎口中。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东北虎,以君王的权威和力量维持着生态链的平衡。
    这头野猪尚未成年,身躯长度有限宽度有余,一对尖而长的黑耳朵向后支棱着,几撮刚硬的长毛在耳朵末端延伸,像天线一般。
    它是杂食动物,森林中有大把食物可以果腹,正值夏季,各种草药昆虫繁衍生长,不用顾忌许多,无脑吃吃吃,自然可以野蛮生长。
    长而坚硬的鼻子拱动泥土,随着它的搅动,小溪一侧的水流被截断。
    碎石连同水草淤泥都混在一起,堵塞的水流囤积在一起,汇成一滩死水。
    些许泥点子被它刨的甩出水坑,落在土地上迅速干涸。
    野猪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得意,抬起头。
    黄褐色被泥水粉刷过的长鼻子猛一呼气,喷出不少脏水,露出两个黑黝黝的窟窿,那是鼻孔。
    翻三翻,滚三滚,野猪周身沾满了淤泥,清凉的溪水带走它身上的燥热,被包裹着的感觉更使它舒服的哼哼起来。
    在炎热的夏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泥塘,是多少野猪的梦想。
    几棵并不算粗壮的红松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小溪不远处,更深的林中生长着一大片蒙古栎,都已抽出嫩叶,郁郁葱葱,渲染生命的颜色。
    蒙古栎是野猪最喜爱的植物,它的果实淀粉含量高,有营养,味道好。
    每年秋天,大堆的橡果成熟落地,野猪就等候在树下面,贪婪地享受美食。
    风沙到此处已经是强弩之末,完全没了在山腰上的威势,有气无力的往林中吹动着。
    野猪已经安静了下来,它身上包裹着泥巴,躺在泥塘里,闭着小眼睛,似乎准备小睡一觉。
    现在是白天,猛兽都蛰伏了起来,安全性大大提高,舒舒服服的休息休息,养精蓄锐,晚上才好寻找食物,躲避掠食者。
    微风吹过泥塘,水汽被蒸发更显清凉,远处的树叶沙沙响动,野猪十分惬意。
    和正在享受的半大野猪相比,北极星此刻的心情简直是糟糕透顶。
    它一路沿溪流而下,在密林边缘嗅到了一头香獐的味道。
    追踪数百步,扭头一望,距离虎穴已经太远,牵挂着家中的幼崽,北极星没敢再追下去。
    可饿着肚子也不是办法,总归是要多走走的,不主动寻找怎么能有机会呢。
    平日里这硕大的森林生机勃勃,好似走几步就能撞见不长眼的猎物一样,如今饥肠辘辘,那些雪兔香獐,马鹿野猪却一起销声觅迹,不翼而飞了。
    不走运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便再有力量,也只能饥一顿饱一顿,或者干脆忍饥挨饿。
    又向密林深处前进一段距离,风中的气味儿寡淡,甜美的肉食像是随着风儿消散了一样。
    捕猎这事,确实是有几分运气成分的,如今已是转了半个上午,仍没有一点线索,北极星已经决定打道回府。
    大不了下午再出来转一圈,或许是今日天气不好,风太大,沙太多,猎物们都没出门吧。
    谁料到回去的路上,靠近栎树林时,一阵从山上刮来的,滤去了沙尘的微风,给北极星带来了好消息。
    淡淡的,被淤泥味道掩盖的,独特的,属于野猪的,鲜嫩的,腥臭味儿。
    北极星淡黄色的双眼一下子闪亮了起来,整头虎都来了精神。
    它谨慎的踏着铺就琐碎细枝的林地,沿着风向,缓缓靠近那味道的发源地。
    虎的大猫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北极星小跑起来动作轻巧机敏,优雅且迅捷,有厚厚的肉垫脚底的绒毛做缓冲,大多数的声响都会被扼杀在摇篮中。
    棕黄色的皮毛上,黑色斑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如同一件特殊迷彩,穿过枝叶草丛时,极难被注意到。
    此处密林距离小溪并不遥远,越是接近,传入北极星鼻孔中的野猪气味儿就越清晰,饥饿的北极星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嘴,舌头露出半截,鼻头耸动着。
    这是裂唇嗅,嗅觉的组成一部分来自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一部分来自于口腔,嗅觉味觉本是一体。
    借助裂唇嗅,动物可以更好的利用犁鼻器,接受捕捉空气中的气味分子和外激素。
    北极星可以肯定,这头野猪来自溪流旁边,并且许久没移动过了。
    它正处于下风口,大风刚歇,野猪很难嗅到它的气味儿。
    这里植被茂盛,可以遮掩它庞大的身躯,是个极佳的潜行地点。
    而那头野猪,浑然不知微风将它的味道带向何方,更不知,一头饿虎正逐步接近,准备结束它的生命,蚕食它的躯体。
    远远地,北极星看见了躺在泥坑里打呼噜的野猪。
    它朝向太阳的一面已经被晒的干涸了,泥块凝结成板状粘连在它的毛发里,悉悉索索的土壤顺着它粗糙的皮肤往下掉。
    北极星是一只爱干净的虎,极瞧不起这样肮脏不修边幅的动物。
    不过一想到这样肮脏的动物,肉却不会变质,始终是鲜美的,北极星的心情又快活起来。
    若是一头成年野猪,北极星或许还心存几分忌惮。
    那锋利的獠牙,扎到皮毛上一下一个血窟窿,锐利的牙齿,切切实实挨上一口可不是好受的。
    脾气暴躁愣头青,力气大性子轴,红了眼不管你是什么虎,都敢跟你斗一斗,打个你死我活,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虽然虎是战士的数据,可它们从来不会将自己当做一个战士来狩猎,而是将自己定位为重装刺客。
    能一击致命就一击致命,能全身而退就全身而退。
    绝不冒险,绝不拖沓。
    野外环境恶劣,容不得半点纰漏。
    小伤小病影响到的不但是今后的捕食,更能决定生命的长短,没有谁愿意为莽撞买单,付出生命的代价。
    跛一只脚,断一根牙,瞎一只眼,看似不危及生命,实际上就是慢性死亡。
    若是被猎物的临死反击重创,自己的性命也会随着葬送。
    著名的孟加拉虎,“湖泊女士”“鳄鱼杀手”玛琪莉,人气如潮,被誉为伦滕波尔虎女王。
    曾单杀一条长近四米的沼泽鳄鱼,历经一个半小时的激烈厮杀,撕掉了那条鳄鱼的一条前腿,结果了那条鳄鱼的性命,从此声名鹊起。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06年的一次捕猎中,玛琪莉失去了两颗犬齿和下门齿,严重削弱了它的战斗力。
    若不是保护区对它多次投喂,恐怕玛琪莉早就丧命在残酷的自然中了。
    尤其是玛琪莉的晚年生活,基本完全丧失了自主捕猎的能力,食物全靠投喂——这是人类对它的关怀,因为它是一只“明星虎”。
    如果没有保护区的关照,玛琪莉绝成不了极少数的长寿虎,也绝活不到二十岁高龄。
    高高在上的掠食者,生活同样殊为不易。
    可泥坑中的这头野猪,并不能构成威胁。
    它不是成年野猪,它的体型远不如北极星大,力量和速度更被北极星全方位碾压。
    想反抗成年雌虎的尖牙利爪,它没那个能耐!
    况且它经验不足,警惕心低下,丝毫没察觉到附近有一头东北虎正在缓缓靠近,仍在呼呼大睡。
    天时地利人和。
    这是多么天真,多么可爱的猎物啊!
    敌在明,我在暗。
    北极星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迎着微风,一边观察着野猪的动向一边压低身躯,挪向泥坑。
    它自然不会像人类一般多愁善感,慨叹生活不易。
    此时它全神贯注,一双虎目死死锁在野猪身上。
    狩猎,容不得分心,容不得失误。
    一步步接近,一点点敲响死神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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