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山林百兽惊。
    猛兽的声音是一种威慑,一种警告,更是一种攻击手段。
    站在荒凉的原始森林中,前方是一人高的灌木荆棘,脚下是没过膝盖的野草时;
    视线被严重阻碍,只能看见稀稀疏疏的微光从密叶中漏下时;
    冷风带走一身温暖,将不安送达,寒毛耸立,恐惧滋生时;
    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一声粗犷沉重的咆哮。
    从密林中爆发,像利箭般穿过一切枝干,一切障碍物,射穿了灵魂。
    在脑海中久久回响,使整个身躯都为之颤栗。
    这个时刻,便能深切理解莽荒,野性。
    理解那些埋藏在基因中的,遗传自先民的,对疼痛与死亡的恐惧,对自然产生敬畏。
    先民直面这种恐惧,他们在大雨瓢泼的夜凝望苍天,凝望那擎天玉柱一般的闪电。
    对天地敬畏的同时,不免产生质疑,若天公可驱雷使电,我为何不能?
    这正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于是先民战胜了恐惧,他们拾起火种,渐渐直立,将睥睨的目光投向广阔的大陆。
    我来,我见,我征服!
    众生芸芸,人类却如此独特,在野兽服从于兽性,蹒跚于大地,遵循本能不敢反抗,默默繁衍生长时,人类已经将知识代代流传,尝试掌握改变自己的本能。
    因此这种貌似孱弱的“无毛猴子”攀上了食物链最顶端,甚至凌驾食物链之上,成为万物之灵,成为一言九鼎的君王。
    而更多蒙昧的生物,还在继续浑浑噩噩的生活,它们考虑的只有食物,发情,交配,繁衍。
    一汪污水,一滩烂泥,一堆腐烂的果实,几只鲜活的蛆虫,就足以带给它们恒久的快乐。
    它们不奢望更多,它们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什么,超过现有的,朴素的快乐,那些事物,遥远的仿佛漂浮于另一个位面。
    这头野猪就是那蒙昧生物中的一员,它被本能的锁链束缚着,简单的思考着,简单的生存着,躺在烂泥中,享受着简单的快乐。
    密林。
    树木抖动,嫩草被踏平,庞大的身躯碾压过去。
    加速!加速加速!
    然后纵身一跃,平常的,寂静的草地边,泥塘旁,炸起一团阴影,像是渔夫撒下的网,笼罩了野猪。
    嗷呜!
    当虎啸声响起,它简单的大脑仿佛被狠狠踹了一脚。
    什么食物,快乐,清凉,所有感受都被一扫而空,本能的恐惧填充了所有空白,装满每一个角落。
    逃!
    它升不起一丝反抗之心,忙不迭起身,泥坑地滑,慌乱之下,前蹄失足,一道乌黑的深深的痕迹划在了地面上,它只觉脊背一沉,像是压了一座山,栽倒在地。
    飞溅起一堆泥水,连着撕破的点点鲜血,凄惨的嚎叫,驳杂的交错在一起,混乱而残忍。
    北极星张开血盆大口,匕首般的犬齿在阳光下闪烁,刺痛野猪的眼。
    洁白的利齿,紧压在下颚的舌头,根根倒刺耸立,腥气扑面而来,脊背上,锋利的虎爪穿透污泥,深深勾入皮肉内。
    扯下一条条肉丝,血液渗出,和泥水混在一起,再难分离。
    野猪惊慌失措,别过脑袋试图将压在身上的猛虎甩下,又试图直起细短的前腿,站起身来。
    按住半大野猪的北极星自然不会让猎物起身,它坚硬强壮的脊椎好似一条钢索,促使前臂发力,粗壮清晰的肌肉线条从毛发中隆起。
    这来自兽王的可怕力量,压的野猪几乎沉进泥土,胡乱哼哼着,两条纤细的前腿已经跪在地面,后腿踢弹着,终不过是困兽之斗。
    伸展身躯,拉长脖颈,北极星张开巨口探向野猪的喉咙,这一口若是咬上去,野猪的小命顷刻间就作乌有。
    野猪惊得魂魄出窍,求生的欲望倒未熄灭,情急之下,它将头深深扎进泥土中,不让北极星够到它的喉咙。
    它贪恋这一分一秒的生命,北极星绝不容许。
    犬齿刺入脊柱上方,锋锐的裂齿剃刀般切割皮肤,北极星猛地一甩头,清脆的撕裂声,一块巨大的肌肉连带着覆盖着污泥和刚毛的猪皮就这样被北极星扯了下来。
    稚嫩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苍白骨骼,血肉模糊,腥气蒸腾。
    剧痛击溃了野猪,它的惨叫一声赛一声凄厉,气息一口赛一口虚弱。
    恐惧,疼痛,疲倦,梦魇般围绕着它打转。
    它慌乱,它迷茫,它绝望,它大小便失禁,屎尿混成一堆从后臀流淌出来,恶臭臊气,搅拌在泥土中,一团污秽。
    它逐渐放弃挣扎,动作越来越无力,像是精神错乱者无意识的抽搐。
    终于,它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难以维系生命的运转。
    口鼻之间,已是有出气没进气,生命进入倒计时了。
    它浑圆粗壮的身躯倒下,脖子僵硬,脑袋上仰,短短的獠牙直直刺向天空,小眼睛中,光彩一分分消散。
    鼻孔上残留的泥土,尚还保留最后几度湿润。
    北极星无情地拧断野猪暴露的喉管,它饿极了,终于猎杀这只野猪,美食就在眼前,可以畅享饕鬄盛宴。
    开膛破肚,毫不顾忌四周的恶臭,北极星撕下肉块,将内脏连同血液通通吞下肚。
    所谓狼吞虎咽,就是讲这种野兽的吃法,它们因为牙齿的限制,没有咀嚼的能力,吃东西只能靠大口吞咽,进了嘴的,停不过三秒,在舌头上一出溜儿,就进了肚子。
    野猪刚死不久,尚存余温,剩的那么一点儿热乎气吁吁冒着,当这种血腥气,热气,臭气臊气泥土气混合在一起,就成了死亡的味道。
    食腐动物远远的闻到这味道,便纷纷张开双翅,发出哑哑的欢颂,或是淌着口水埋头前往,嗡嗡叫的苍蝇,瞪着一双绿眼睛,也去分一杯羹。
    那些曾进野猪肚子的,昆虫,野草,坚果,活的死的,存在过的小动物,此刻仿佛都复活过来,向野猪讨债。
    于是尘归尘土归土,生时索取,死时失去,给养大地。
    北极星许久未进食,这一顿吃的爽快,不但肠胃装得满满,心情也颇为愉悦。
    对它而言,饱腹时的满足感就是幸福。
    本以为今日没有收获,临走时,竟然有这样一只痴痴傻傻的野猪送入口中,没冒险,甚至没费多大力,就钻进了自己的肚子,怎不叫北极星舒心。
    雌虎一顿吃饱,大约能消耗三四十斤肉,吃饱一顿,一周不进食也没问题。
    待北极星填饱肚子,地上的野猪尸体便只剩一堆皮毛骨架和难以下口的脑袋蹄子了。
    北极星并不打算将这残羹剩饭带回家中,几日前的教训历历在目,虎是很善于学习总结经验的,同样的错误它不会犯第二次,尤其是这种低级错误。
    牵挂家中三只幼虎,北极星丢下泥坑中的骨架和一些剩肉,转身离开这一片狼藉。
    不用它清理,自然有食腐动物和苍蝇蛆虫解决这尸体,几日后,这里就只剩下一具骨架。
    ............
    沙地,平坦,柔软,由细沙石砾和土壤组成,颜色淡黄。
    此时,这淡黄的沙地上,歪歪扭扭画着几行符号,由上而下,一共四行,各不相同。
    你好,hello,Пpnвe?t??????......
    这是孟焦掌握的四种文字,汉字是它的母语,从小学习,已臻化境。
    英语虽然不算精通,但多年与英美科学家打交道,也算纯熟,俄语只是略懂,印度语还是在印度学习的时候掌握的,仅限几个常用词,连入门都称不上。
    这四行字,穷尽孟焦底蕴,算是它的毕生所学了。
    第一次用虎爪写字,所幸沙地柔软,容易留下痕迹,孟焦一笔一划尽量标准的将这些字写在了地面上。
    写完四行字,孟焦抬起头,心里还颇有几分感慨,没想到托生为虎,竟还有机会写字。
    本以为这双兽爪日后只会用于厮杀,结束各种野兽的生命,化作死神的镰刀,这时间,竟也干起了文绉绉的勾当。
    虎二娃站在它身前,傻傻看着孟焦这令虎迷惑的行为。
    它实在不明白大哥在做什么,更理解不了孟焦在地上勾勾画画的举动。
    难道这是一种新的游戏?看大哥的模样也不太像,若说是对自己不满,这惩罚未免也太轻了些。
    虎二娃只道是孟焦对它不满,因此发怒,但错从何处来,它却不太明白。
    它的行为举止都下意识的遵循本能,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正常,就连孟焦都难以理解,凭它这个小脑瓜,怎么想的清楚呢。
    见虎二娃这般反应,本来就惊疑不定的孟焦也变得摸不着头脑了。
    到底是城府太深,还是虎二娃本就不像它想的那般特殊?
    稳妥起见,孟焦又在地面上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它觉得,只要不是异常偏远的土著,应该都认得这种通用符号。
    虎二娃不识得数字,见孟焦一直在划动沙土,有样学样的模仿起来。
    它可不像孟焦,会有意识的控制指爪,书写文字符号。
    立时刨起一堆沙土,把个干干净净的小爪子弄的像从土里挖出来一般,沾满了沙粒。
    孟焦见状,也知道虎二娃不懂得什么是文字,什么是数字,它甚至连书写这种行为都不懂得。
    俗话说不知者不罪,虎二娃不像有意犯错,又很幼小,孟焦没了主意,不知道是否应该责罚它。
    随手抹掉沙地上的几行书写痕迹,孟焦心思重重。
    “唉,我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怎么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细细回顾虎二娃从出生到现在,这小家伙儿就是在它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一举一动都映刻在它脑海。
    若说迥异之处,确实有一些,但难免有它主观思想的影响。
    试问,谁又曾变成老虎和虎崽一起喝奶睡觉呢,野外虎的成长本就没有详实资料。
    它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动物,是无法复制的生灵,又不是流水线上的零件,各有性格,成长也各有不同。
    有些反常的行为是很正常的,也完全是能理解的。
    “可能我有些过于敏感了。”
    孟焦复杂的瞥了一眼虎二娃。
    虎二娃玩心大,转眼就忘记了和三妹的厮杀还有大哥的责骂。
    撅着小屁股,小尾巴打了个浑圆的结,趴在那玩沙子也能玩的不亦乐乎。
    这么会儿工夫,已经挖出了两个浅坑。
    憨头憨脑的虎二娃,脑袋上脖颈上,爪上臂上都沾满了沙子,黑黄相间的花纹里硬是掺进了细碎碎的斑点,好好一只东北虎变成了小花猫。
    它浑然不觉,仿佛沙土和它有仇一般,呜呜叫着,将沙土视作自己的假想敌,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
    看着憨态可掬的虎二娃,孟焦不免有种“老父亲”的感觉。
    虎二娃出生起就和它睡在一起,夜晚冷的时候总喜欢往它身上蹭,拿它当暖宝宝,对它极有孺慕之情。
    平日里经常和它吵架,喧闹是喧闹些,但有那么几声奶声奶气的“恶虎咆哮”,总能使它心里暖暖的。
    今日出洞穴,虎二娃的焦急关切,也不是能装出来的。
    想起它一次次扒住草根向上攀爬,然后又摔倒,撞进沙堆,起身再次攀爬,再次无力摔进沙堆,急的瞪着小眼睛,皱着小脸,一边嗷嗷叫,一边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孟焦既好笑又心疼。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只宠物死了尚会伤心流泪,何况朝夕相伴,同起同睡的同胞兄弟呢。
    本打算给虎二娃一个狠狠的教训,让它长长记性,一想到这小家伙委委屈屈的眼神,孟焦的心又软了下来。
    “再观察观察吧,下次它再犯错,我教训它也不迟。”
    暂时确定虎二娃并无异常,孟焦不再深究它反常的凶狠的对虎三妹痛下杀手的举动,将其定论为幼虎情绪波动大所产生的特殊反应。
    这事暂且放下,以后若是虎二娃再有异常举动,它就予以教训。
    最好还是潜移默化的教育,残暴固然是虎的本性,但过于弑杀嚣张,夜路走多终会遇到鬼。
    虎二娃的性格张扬活泼,若是对万事万物都没有警惕心,日后不免会死在其它猛兽口中,或是被陷阱圈套所害。
    只有对陌生的事物抱有敬畏之心,才能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好好生存。
    虎虽然站在食物链顶端,但不是无敌的,一样是血肉之躯,受了伤也会流血也会痛,也会死。
    可虎二娃这边揭过去了,虎三妹那边怎么办。
    孟焦又望向角落里饱受惊吓的虎三妹。
    这只雌虎出生以来就少有动静,刚才被虎二娃的凶性所慑,这才求救似的吼叫两声,现在逃脱了虎二娃的嫩爪乳牙,缩在角落又不出声了。
    它本就比虎二娃瘦小些,跟孟焦比更显娇小,如今往墙角一趴,像只受惊的小猫,柔顺的淡黄色绒毛被抓的乱七八糟。
    小耳朵耷拉着,耳背上两个醒目的白点朝着孟焦的方向,微微颤抖。
    一双虎目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大哥二哥,带着细细一圈黑色眼线的眼睛斜斜的往一旁吊着,眼神涣散,小嘴微微张开,能看见乳白色的小牙,轻轻呼吸,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喘。
    娇小的身子恨不得钻进沙子里,像个虎皮蛋糕融化在地上,四只小爪子藏在肚皮底下,尾巴耷拉着,着实被吓得不轻。
    虎三妹惨兮兮的样子,让孟焦很是担心。
    虎二娃会不会给拘谨怯懦的虎三妹留下心理阴影,影响它以后的成长。
    若是因为虎二娃的攻击导致它成了一只胆小虎,日后不敢捕猎,不能独立,无法在自然环境中生存,那虎二娃的罪过可就大了。
    可这幼虎的自信心如何树立?
    怎么使幼虎变得勇敢凶猛,外向活泼,它孟焦也没学过,更没有人为此出过书,写过教材。
    现在教育训练两只幼虎的责任落在了它身上,孟焦琢磨:“慢慢来吧,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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