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静,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动,世界陷入永恒的沉寂,一切冗杂的,混乱的,交错的杂音都凝固了。
    孟焦闭上了双眼,世界在它耳中呈现,那是一个跌宕着波纹的仿佛无数道弧线组成的空间,看不见树木,看不见野草,看不见泥土砂石,但绝不是空荡荡的。
    有形的事物消失,无形的事物浮现。
    孟焦“看见”了水流声,“看见”了虫鸣声,“看见”了啄木鸟凿击树干的每一次震颤,它将“视线”投向更远处。
    波纹模糊了,那是它听力所不能企及的土地,但是,总有一道道微弱的弧线影响着波纹,传递过来。
    那万千弧线中,有一道最特别的,最吸引它注意的,正在慢慢淡去,像是一朵溅起的水花,扩散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微弱。
    呜哇~
    终于,或许是它的诚心感动了天地,恳切的哀求换来了回报,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孟焦精神一震,它“看到”了,这不是幻觉,它真的能靠听力观察世界,清清楚楚,一道特别的弧线再度传递过来,方向明确。
    它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火箭的叫声,以这样一种特殊的形式呈现在它脑海中。
    睁开眼,它锐利且坚定的目光刺向雾霭深处,前方白茫茫一片,野草高耸,树干粗壮。
    叶尔秋河奔涌,声势浩大,一切都似之前一样平常。
    鸟继续鸣叫,树叶继续响动,万千种声音应和着叶尔秋河的鼓点,鸣奏继续。
    孟焦有了方向,尽管前路雾气漫漫,密草丛生,迈开步子前进,它的心却是透亮的,每踏出一步,距离火箭就更近一分。
    ............
    暴雨引发山洪,支流的水位上升,堵塞,汇集在一起,灌入叶尔秋河宽阔的河床内。
    上流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层层迭起,河床再也限制不住这狂暴的水流,任其冲击。
    生长着百年大树的土地被树根束缚在一起,努力抵御洪水的侵蚀,灌木和矮小的年龄尚小的树木就没那么幸运了。
    洪水像一张巨手,把它们地上的植株连同地下的根系泥土一并拔起,湿泞的泥土,浅浅的野草野花,还有栖息在其中的蛇虫蛙鼠,一并端走。
    杂七杂八的小树苗,泥土,枯树干,碎石,死去的动物尸体,挣扎着的仍活着的动物,在浑浊的河面上露头,或是绝望的闭上眼睛,或是发出半声短促的遗言。
    然后被冰冷水流灌满口鼻,咕噜咕噜,沉没,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漩涡横行霸道,嚣张的左冲右窜,无人可挡,凡是被它卷入其中,结局只有膨胀,肿大,腐烂,发臭。
    火箭站在新的河畔,曾经的河畔如今淹没在水下,曾经的沃土变成了新的河岸,它怔怔的望着河水,很迷茫。
    湍急的水流中间,有一座孤岛,苦苦挣扎,那是曾经的一块高坡,生长着一棵算不得粗壮的桦树,此刻被包围在洪水中心,岌岌可危。
    包裹着孤岛的泥土被叶尔秋河好整以暇的缓缓剥开,一层又一层,每脱落一片泥土,幽深的河面上就冒出一股气泡,还有一团黄黑交加的混浊色彩扩散开,被冲淡。
    消失的,不仅仅是露在河面上的孤岛,浸泡在河水中的部分,更加危险。
    很快,一条条苍白的树根就被剥光了衣服,漂浮在河面上,无力且绝望的挥动着。
    这棵桦树,再也支撑不住了,它像一棵无根浮萍,失去了扎根大地的力量,即将轰然倒塌,任由洪水施为。
    一团麻绳似的暗黄色蝮蛇缩在孤岛正中心,它们攀上了树干,紧紧缠绕在粗壮的枝条上,柔软的身躯化作一根绳索,拴住这桦树,就拴住了生机。
    任何生物都有一颗活命的心,哪怕冰冷的爬行动物也不例外,蝮蛇的同伴消失在水中,它们跟随着塌陷的土地,前进,前进,最终,只剩这方寸之间可以盘踞。
    以它们杏仁般大小的脑子,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必死无疑,也不知道什么叫绝望,因此它们执着的追求生机,哪怕生机根本不存在。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那一刻终于到来,在洪水锲而不舍的侵蚀下,孤岛消失在水面上,桦树轰然倒下,像一把炙热的餐刀切在冰冷的黄油上,河水被分割开。
    水花飞溅,形成了两面高耸的水幕,只持续短短一瞬,水幕崩溃,阵阵波纹扩散,然后在湍流中,漩涡里迅速消失。
    桦树横在水中,疯狂的旋转,自以为抱住生机的蝮蛇们无法承受螺旋的扭力,纷纷被甩落,像一口口破麻袋般飞入洪水深处,等待它们的,只有死亡。
    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些纵横河岸的蝮蛇,它们奋力游动,似漂浮在水面的麻绳,上下颠沛,在无法阻挡的自然伟力中摸索,穿行,渴望触及生的希望。
    生命之残酷莫过于此。
    看着一条条三角形的,勾勒着两条白色眉毛的线状生物斜斜的从水面上泅来,火箭的大脑疯狂示警。
    这是来自基因的,对这种带有剧毒生物本能的警戒,火箭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咬住了一条离河岸最近的蝮蛇。
    任何生物,在濒临死亡时的挣扎,都称不上优雅,哪怕扑火的飞蛾,死的都是那样痛苦而丑陋。
    每一道浪花,每一线激流都是对蝮蛇的鞭挞,它紧闭着嘴,一双灰褐色的眼睛不时消失在水面,虽然艰辛,但它前进的意志却是坚定的。
    被迫横移,改变方向,扭曲,翻滚,灰白色的腹部在浪花落下的一刹那出现在火箭眼中,转眼又被一层泥沙,几束枯草遮盖。
    终于,经过一番与死神的激烈肉搏,蝮蛇成功登陆,它蜿蜒着身形,扭动着鳞片,抓握住地面,忙不迭的向前爬行。
    脚踏实地,它终于重获生机,而更多的同类,永远消失在叶尔秋河中,它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蝮蛇吐出了粉红色的信子,一双冷冰冰的黑色眼睛瞠开,竖直的瞳孔顶住上下眼皮,它审视着火箭,这只带有危险气味儿和灼热温度的幼兽,使它感觉受到威胁。
    火箭同样审视着这条蝮蛇,它有三角形的脑袋,头部两侧灰白,勾勒出它危险的形状。
    它爬行,它盘踞,吞吐信子,借助周身上下的肌肉,盘在地上的下半截身体,直立起来,与火箭对视。
    蝮蛇是快枪手,它发出嘶嘶声,这代表它随时会发起攻击,伸出尖牙,将致命的神经毒素注入到面前这只幼虎体内。
    尽管面前这只幼虎好奇心有余,敌意不足,并不会对它构成威胁,但它本能的产生警惕,本能的想致这只幼虎于死地。
    涛声不绝,气氛凝重起来,双方互不相让,针锋相对,生死之争,一触即发。
    火箭谨慎绕行,蝮蛇老神在在,一个在试探,一个在等待时机。
    幼虎不知其中利害,越来越接近,前后挪动的脚掌,舞动在刀尖之上,仿佛在挑衅蝮蛇。
    蝮蛇没有攻击,这不是最佳时机,它在喘息,恢复力量,刚使尽浑身解数,挣脱死神魔掌,它仅存的几丝余力不足以支撑它发动一次迅捷的,完美的攻击。
    幼虎的耳朵伸直,硬邦邦向两侧平展,像一对小翅膀,白色的斑点朝向天空,它呜呜低吼着,试探性的伸出一只前掌。
    好奇心害死猫,又何尝不能害死虎,尽管它们生性机敏谨慎,但总有产生疑惑的时候,不了解事物的真相,试探,等于自寻死路。
    蝮蛇的脖颈弯曲成一个问号,它躲闪掉幼虎的攻击,像一根弹簧积蓄着力量,然后闪电般,肌肉伸缩放松,整个身体触电般于草丛中弹起,三角形的蛇头箭头一样射出。
    火箭的反应能力远超蝮蛇的意料,它的精神时刻出于警戒状态,未敢放松身体,一个灵巧的后撤步,小尾巴得意的转了个圈,蝮蛇的攻击,被它闪避开了。
    嘶嘶~~~
    蝮蛇缩回身子,幼虎更为谨慎,向后挪动两步。
    双方精神紧张,场面再度进入僵持状态。
    小脚掌踏在地面,更为慎重了,火箭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好奇心慢慢转变为战意。
    这种天赋与生俱来,它并不惧怕,因为生性如此。
    幼虎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威胁意味,蝮蛇不以为然,它斟酌着时机,战斗时间越久,它就越不利。
    一个刺客被迫进入正面战场,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败,它甚至想逃走,但身后就是滔滔河水,它怎敢再次踏入。
    幼虎再次挥出了前掌,掠出半圆弧线,像一朵盛开的梅花,虽然没有锋利的指爪,甚至还伴随着一股奶香奶气,但发自森林之王的身躯,自有威势。
    蝮蛇以攻为守,嗖的一下跃起,猛扑向幼虎面门,张开的蛇口,分叉的信子鱼叉一样刺入幼虎纯净的眸子。
    呜哇~
    火箭吓了一条,它反应极快,狼狈的打个了个滚,躲开了蝮蛇蓄谋已久的突袭,泥土沾满了它的绒毛,它脑袋顶着地面,迅速的爬起,动作娴熟的仿佛是一只身经百战的猛虎,若不是爪牙稚嫩,这只蝮蛇早被它开膛破肚了。
    蝮蛇一击不成,绕行一周,身躯前探,再向幼虎爬行过来,二者的位置对调。
    此刻,火箭身后是凶险的洪水,蝮蛇身后是无际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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