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阳即将落山。
    鹿群再次骚动起来,一头头飞奔的高大驯鹿拉出蹄影重重,骤雨一样密集嘈杂的践踏大地声不绝于耳,鹿王的长嘶回荡在叶尔秋河岸,维持着鹿群的秩序。
    黑臂膀离去后,这片领域在短暂的沉寂后又如开水一样沸腾了起来,有的竞争者已经离去,留下的,都是胆大包天的暴徒。
    一头瘦虎率先发动突袭,于是群兽皆动,自鹿群长长队列的前段,至庞大族群的末尾,守望许久的种种猛兽纷纷露出獠牙,自树干后,灌木丛中杀出,一场生死竞赛开始了。
    毗邻北极星领地边缘的其它雌虎也加入了战局,在黑臂膀的庇佑下,这片沃土养育的雌虎们膘肥体壮,尤其是未哺育幼虎的雌虎,独来独往,无所顾忌,不用挂念家中的幼崽,冲锋速度不亚于那些外来雄虎。
    即便鹿王再英明神武,想在如此众多的掠食者手下保持鹿群的完好,也是不可能的,那些年长的驯鹿倒还好,经历过风风雨雨,有丰厚的经验,能稳定地跟随大部队前进。
    年轻的驯鹿和小驯鹿还是首次遭遇这样的大突袭,被吓的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往往就自投罗网,落入猎手的怀抱。
    而这场动荡,还远远没有停止,无论是有所收获的还是一无所获的,都各怀鬼胎。
    按兵不动的狡猾猎手等待着其它野兽狩猎成功,趁其体力消耗严重之际坐收渔利,抢夺战利品。
    取得成功的猎手深知周围存在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只想将猎物带走,寻个僻静的角落慢慢享用。
    驯鹿的悲鸣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鹿王高抬头颅,一对巨大的鹿角招摇在风中,引领着鹿群前进,它不但要注意左右两侧的进攻者,还要关注前方的地形环境,生怕有什么伏击者突然冒出来打乱鹿群的阵型。
    历年的迁徙都会遭遇肉食猛兽的进攻,今年掠食者的攻势强度却分外罕见,可能是因为今年秋季的寒潮来的过早,感受到冬季气息的猎手们都抱着攒膘的心思,狩猎的频率也比往年更加频繁。
    独行侠各展其能,成群结队的狼群配合默契,穿梭在成年雌雄驯鹿的身体中间,凶狠的目光紧盯弱小的未成年驯鹿,未几时便一拥而上,按倒一只,扯开皮肉,了结其性命。
    鹿群漠视着同类的死亡,它们避让着猛兽和其它驯鹿的躯体,狂奔,只要奔跑不停止,就能在这修罗场中存活下去。
    在这种危难时刻,不需要比猎手跑的快,只要比同类快一点点,便不至于丢掉性命。
    一鹿当先,不停长嘶着,一双大眼睛注视前方,鹿王突然放缓脚步,最令它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强横的掠食者拦住了前路。
    消失许久的虎王黑臂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鹿群迁徙路程的前方,在它的领地穿过,不可能毫发无伤,总是要收些过路费的。
    虎王远远凝望着那只最俊美雄健的大公鹿,它不喜欢毫无挑战的狩猎,既然出击,就选最难的那只吧,鹿王,是个不错的选择。
    拦路虎就在前方,鹿王脊背发凉,以它的睿智不难明白那头巨虎的用意,面对狼群尚存几分战意,面对这大的可怕的巨虎,它只能闷头冲锋。
    鹿群的步伐不会因为首领的死亡而停滞,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要处于鹿王的地位,就要肩负鹿王的职责,它不能扭头逃命,抛弃鹿群,这是领袖的担当。
    …………
    同一时间,在无名山脉北部,灰雪带领的庞大狼群已然穿过一条深邃的山谷,抵达了辽阔的草原。
    出生自原始森林的灰雪还是首次目睹这样的状景,一望无际的枯草绵延千里,与远处的天空相接,悬在空中的斜阳将日光洒在大地上,视线可以得到极最大限度的延展。
    自细窄的峡谷出口露头,地势颇为高耸,俯瞰荒野,灰雪一身毛发在半山腰的狂风中舞动,在它的身侧便是大公狼墨月。
    往常灰雪身边拱卫着的护卫只有墨月一只,经过白石崖围猎后,灰雪身边的大公狼由一只上升到了三只,除却墨月外还有一只皮毛泛黄的大狼和一只弓背狼,正是那只被鹿王挑过的大灰狼。
    这灰狼自受伤后留下了后遗症,脊背总是向上突着,行动和进食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如果不是灰雪将其留在身边,恐怕它早就被划分到老狼残狼的群体中去了。
    狼群中的病狼残狼并不少见,若是食物充裕,捡些残羹剩饭尚可活命,若是时运不济,到了冰天雪地的隆冬季节,没有充足食物的狼群轻则抛弃伤残狼,重则自相残杀,将其生吞活剥,维持种群的繁衍。
    有些老狼年轻时奋勇争先,英姿飒爽,到老便出现各种伤痛,也会被狼群抛弃,自灰雪成为头狼后,便一直在挑选任用经验丰富的老狼带队指挥,或者参与决策。
    这些处于狼群最底层的老狼得到重视,对头狼感激涕零,忠心耿耿,有的被派遣外出探查情报,有的留在族群中照顾幼狼,也算物尽其用。
    不久前的白岩崖围猎后,便有一支老狼带队的小狼群前去追踪鹿群的动向,现在还未返回。
    灰雪在逐渐改变狼群的制度,使自己的根基愈发稳固,直至不可动摇,曾经悍勇的大公狼墨月还能占据一些话语权,到现在差不多已被架空。
    狼群更愿意听从头狼灰雪的号令,而不是盲目地跟随墨月冲锋,时至今日,除了头狼配偶的身份,墨月也不过是狼群中普通的一份子罢了。
    默默眺望草原片刻,灰雪跃下山岩,带领庞大的狼群奔跑在遍是砂砾碎石的山坡上,群狼跟随着头领的步伐,掀起一阵沙尘。
    自山腰而下,一路向北便是驯鹿向南迁徙的大路,上万只驯鹿无法穿过狭隘的山谷,它们必须从山脉一侧绕行,狼群发挥优良的机动性,插了条小路,自另一侧斜插过去,提前抵达了驯鹿的必经之路。
    远眺草原一片空旷,仿佛只有野草,到了近处才能一览细节,流淌在草丛中的长河,积水形成的湖泊久久不干涸,泉水喷涌成的水源吸引食草动物,臭水沟中是致命的黑色蚊虫。
    最常见的是啮齿类动物,兔子,黄鼠,旱獭,它们挖出洞穴来,居住在密草中,遍地都是食物,足以养育它们,这些动物的繁衍能力极强,虽然处于食物链底端,仍可遍布草原各处,繁荣昌盛。
    小群的黄羊和野马也是草原上的常见生物,空旷的草原极适合这种矫健且耐力强的动物生存,哪怕是山林中的霸主东北虎来到此处,也拿它们没辙,矮草丛中,想逼近猎物的难度节节攀升,撒开腿飞奔,老虎只能在屁股后面吃灰。
    到了草原之上,再远望,观感便和在山腰俯视完全不同了,一处处小土包将视线隔开,不时有高高的野草遮掩视线,越过低矮的小山包,可能是一条玉带似的大河,也有可能是继续平铺的草原。
    狼群跟随着头狼,沿着无名山脉山脚一路前行,年长些的老狼见过世面,默不作声,那些小狼年轻狼却没有灰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境,欢脱的不得了,蹦高撒欢,一路前进一路打闹。
    距离驯鹿迁徙之径还有不短的距离,夕阳西下时,狼群停下了脚步,驻扎在山脚下,几支三三成组的小分队由一只公狼带队,携着两只母狼远赴草原,寻找猎物的踪迹。
    超大型狼群战力固然强悍,每天需要获取的食物却是大问题,些许中小型猎物根本维持不了狼群的日常所需,这种大狼群的战斗方案基本都以全歼为主,三五成群的野马黄羊,落入包围圈便是死路一条。
    追赶拦截方面,灰雪统领下的狼群有绝对的优势,它们交互穿插,或是刻意驱赶,或是悄然埋伏,或是长久奔袭,总能将目标捕获。
    到深夜时,狼群已经进食完毕,有的仰卧在草地上打盹儿,有的小夫妻交流感情,有的抓来黄鼠野兔训练幼狼,一片祥和景象。
    地面上散乱丢着一些兽皮和骨头,那是群狼吃罢的残羹剩饭,有些嘴馋的小狼顶着一身炸开的杂毛,上前舔舐着剩余的血丝肉片,高兴的嗷嗷叫。
    今夜的月光格外黯淡,像是蒙了一层纱,冷风带来旷野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涌入灰雪耳中。
    头狼还未入睡,它半卧在一块土坡上,享受着秋风的吹拂。
    灰雪身旁,墨月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注视远方,自从上次围猎鹿王失利后,它就觉得自己和灰雪的关系愈发疏远。
    以它缺根筋的脑子自然想不到是灰雪架空了它的权柄,只当自己无能,让鹿王逃走,讨不得头狼的欢心,好久没和灰雪亲近,它最近有些魂不守舍,郁郁寡欢。
    怎样能挽回这段感情呢,或许只能用实力证明自己的优秀,在日后的围猎中创造佳绩,吸引灰雪的眼球,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它绝对不会表现的那么谨慎,定要以命搏命,将那鹿王强留下来。
    可惜,它永远猜不到灰雪的心思。
    大地的震颤声夹杂于冷风中,钻进灰雪竖立的耳朵中,勾勒着优美弧线的狼目一亮,毛绒绒的耳朵晃了晃,灰雪站起身来,面朝震颤声传来的方向,它有些疑惑,难道今天驯鹿的迁徙提前了?
    若驯鹿提前绕过山脉,它们的狙击便有些姗姗来迟了,再去追赶,未必赶得上鹿群的进程,就算追的上鹿群,在无法提前寻找埋伏地掌握鹿群信息的情况下,想像上一次一样炮制成功的围猎,怕也是痴人说梦。
    关系到狼群延续的大事,灰雪不敢大意,它仔细聆听着,只恨这风不够大,无法带来更多讯息。
    注意到这声响的不止灰雪,片刻,不少老狼自横卧中起身,走向头狼,几头大公狼也放弃与配偶亲密,向灰雪聚拢,其中尤属墨月最为积极。
    倾听片刻,灰雪觉得那声响和驯鹿群的迁徙并不相像,对比之下,那声波更沉稳更厚重有穿透力,只有十几道震颤却仿若千军万马,这倒勾起了它的好奇心,打出生以来,它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动静。
    漆黑的草原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土坡,神秘且深邃,冷风中那稳定的震颤不断传来,像是某种莽荒的呼唤。
    灰雪终究没能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唤来两支小队,六头机灵的成年狼,标明了方向,将它们派遣出去,探查情况。
    灰雪的命令就是狼群的最高指令,六头狼转眼便消失在土坡后,朝着那声源飞奔而去。
    头狼不能擅离狼群,以身涉险,即便灰雪万分好奇,它还是要驻守狼群,坐镇后方,它活着,狼群才能繁衍壮大,它死了,再不会有任何狼能拥有这般威望,曾经的墨月或许可以暂时掌握狼群,现在已经不行了。
    望山跑死马,随风而来的轻微震颤稳定性极强,六头狼一路狂奔,只觉那震颤越来越宏大,越来越清晰,却迟迟未能看见声源究竟为何物,翻过一座又一座土坡。
    过了十几分钟,它们再次越过一座高坡,望向远方,终于停下了脚步。
    一片大湖,映着月光,熠熠生辉,湖边的野草尚未枯萎,还保持着娇嫩的姿态,几只洁白天鹅在湖中游弋,交脖引颈,姿态优美,仿佛月下的精灵。
    在大湖一侧,一条蜿蜒的河流缓缓流淌,发出震颤声的生物就在河岸,那是一群狼群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
    壮硕的身躯好似一尊小山,披着一身厚重的长毛,高耸的肩头,巨大的耳朵,长长的鼻子,一对月牙似的獠牙自长鼻两侧延伸出去,直插天际,望之胆寒。
    四头成年巨兽站在河岸,高抬树干般粗壮的巨腿践踏大地,发出低沉的震颤声,绵延在土壤中,一头幼小的巨兽站在河中嬉戏,身体上细密的绒毛已被打湿,说是幼小,那小兽也要比狼群见过的最巨大的驯鹿高出一头有余。
    初次见到这种怪物,六头狼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睛中读取到了相同的信息——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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