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中,北极星已经再次展开杀戮,温热的猪血融化了冰层,染红了地面,又一具尸体卧在落叶中。
    山坡上,孟焦藏身灌木丛,冰冷的目光穿过干枯枝条编织的小小缝隙,注视着猪群的接近。
    母子二虎,你方唱罢我登台,对野猪穷追猛打。
    正如孟焦所料,在雄野猪的带领下,一众小猪和雌野猪拉开短短间隙,直奔高坡而来,在它眼中,这就是一块块会跑的鲜肉,等待着它的宠幸。
    不过并非所有野猪都是合适的猎物,孟焦很有自知之明,它做出了理智的抉择,放弃了体型最庞大的雄野猪,还有强壮的成年雌野猪,在稚嫩的小家伙中挑选着合适的目标。
    这些小野猪的体型比它之前猎杀的那头稍大一些,只要成功逮到一头,便是一顿丰盛大餐。
    狂奔的猪群冲上陡坡,踏着积雪,蹄声越来越近,领头的雄野猪瞪着一双乌黑的小眼睛,闷头猛冲,丛丛灌木与它擦肩而过,雌虎的咆哮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对于天敌的恐惧促使它玩命奔逃,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
    等待,孟焦淡定等待着,雄野猪过去了,稍慢些的雌野猪也过去了,它们都消失在粗壮的树干后,逃出生天,只剩那些稚嫩的小家伙,吭哧吭哧沿着父母留下的印迹,撒开小细腿,晃着小耳朵,甩着细尾巴,努力追逐。
    多么可爱的小野猪,还不知晓人间之险恶,猎手之狡诈。
    孟焦几乎要淌出口水,时机终于到来,一头小野猪一颠儿一颠儿的跑到了灌木旁,与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细枝,孟焦甚至能闻到小家伙口中未散的橡子味儿。
    撞破灌木,如捅破窗户纸一样轻松,孟焦突然自小野猪身旁出现,伸出前爪按住了它的半侧身体,被野猪前冲的势头硬生生拖拽了半步。
    泥土被拖出两道浅痕,孟焦不慌不忙,伸爪刺入小野猪皮肉,周身肌肉发力,以前爪为锚点,勾住其身体,阻止猎物继续前进。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吓的小野猪腿都软了,放声嚎叫,求生欲极强,一心向前拱,只希望能侥幸摆脱伸进肉中的虎爪,逃得一条性命。
    然而这想法实在太异想天开,到了孟焦嘴边的猎物,怎可能溜走。
    经过千万次锤炼,从身体产生接触后,终结野猪性命的流程就已经在孟焦脑海中快速演练了一遍,后腿蹬地,跳跃,前压,按倒,锁喉,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温热的喉咙与孟焦的口腔摩擦,放大了伤口,湿咸的猪血流淌在虎舌上,又腥又香,别有一番风味,紧咬牙关,孟焦仿佛能感觉到,一条生命正在自己口中流逝。
    就在孟焦脱离伪装,果断出击,扼杀小野猪的这短短几分钟内,一名盯上猪群许久的不速之客也展开了行动。
    可怜的猪群万没想到,这散去虎腥味儿富含食物的浅土沟,并不是它们的天堂,而是掠食者的疆域。
    厄运有再一再二,也有再三再四,在雌野猪被杀,小野猪被宰,陆续损失三名家庭成员后,这群野猪又撞上了另一头凶狠的野兽。
    猞猁,一只缺了耳朵,遍体鳞伤,干瘦的猞猁。
    从上次失利后,它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生活越来越煎熬,耳朵上那撮细长的毛发,不仅是装饰,而且可以增进它的听力,帮助它发现猎物,失去一件重要的侦查器官,它的狩猎成果每况日下。
    曾经纵横山野,猎杀狍子小麝均不在话下,时至今日,连只野兔都很难抓的到,身体也随之越来越瘦弱。
    食物的短缺无法补充身体的消耗,伤势愈合缓慢,行动不便,捕猎更加困难,恶性循环一旦形成,便无法摆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山穷水尽时,它意外发现了一群野猪。
    那几头大个的,猞猁不敢奢望,只求走走好运,逮住一只落单的小家伙,便可解燃眉之急。
    今年的秋季格外寒冷,一场早到的大雪必将使温度一降再降,最艰难的时期即将到来,不同于夏日,冬季若是没有充足的食物和脂肪储备,是要被活活冻死的。
    伤势刚痊愈没几天,猞猁虽然有些虚弱,捕杀一头小野猪倒不在话下,远远的,在高处树木上俯瞰老虎母子的精彩伏击,一头野猪倒下,两头野猪倒下,猪群溃散,它终于下了树,悄然朝着一头脱离母亲庇佑的小野猪靠近。
    这猞猁没想到,那头半大幼虎就是月前咬掉它耳朵的那只凶残幼兽,更没想到,从它发出动静,开始缓缓下树的那一刹那起,自己就已经暴露在幼虎的“听力视界”里。
    孟焦松开口,身下的小野猪已经断气,它冰冷的目光挪向树林,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变得愈发炙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孟焦的仇家不多,那条咬伤它的乌苏里蝮蛇已经坠入洪水中,如今估计只剩一身骨架;
    想啄咬它的肥胖雕鸮,现已不足为虑;
    多疑的老狐狸,一半进了母虎肚子,一半被它慢慢啃噬,唯有那重创它的猞猁,依旧逍遥法外。
    孟焦本以为那猞猁吓破了胆,早就离开母亲的领地,此生再难相遇,万没想到,被咬到一只耳朵后,猞猁还敢游荡于此,甚至公然出现在它面前,这是在挑衅它吗?
    实际上猞猁根本没认出孟焦,一个多月成长到这般体型,且恢复了那般严重的伤势,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完全超乎猞猁的想象。
    猞猁离去时,只当幼虎已经死了,哪成想,孟焦命硬的很,不但没死,养完伤后,反而更加健壮生猛。
    这回再相遇,猞猁可就不能重演单方面碾压的戏码了,孟焦等着盼着,手刃仇敌的时刻,终于要到来。
    自信可以轻易解决瘦弱的猞猁,孟焦未通知母虎,怕将猞猁吓跑,将小野猪的尸体丢在原地,孤身上坡,不远的雪地中,猞猁正与垂死挣扎的小野猪纠缠在一起,打的难解难分。
    饿着肚子,体力远不及巅峰时期,一只小野猪便搅得猞猁焦头烂额,更何况一头满怀恶意,处于全盛时期的猛虎。
    与孟焦狩猎方法相似,猞猁骑在小野猪背上,奋力压制猎物激烈的挣扎动作,探出脑袋,向其要害部位咬去,曾经娴熟的猎杀动作,如今分外吃力,几秒钟下来,便累的它大喘粗气。
    蹑手蹑脚,孟焦默不作声,缓慢逼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待猞猁杀死小野猪时,它便迅速出击,宰了这只不知好歹的野兽,报那一箭之仇。
    只有四条细蹄和一身蛮力,未生出獠牙的小野猪终究敌不过拥有尖牙利齿的猞猁,抵死抗争一会儿便败下阵来,被锁住喉咙,翻白眼吐血沫,丢掉了性命。
    猞猁耷拉着脑袋,扼住猎物喉咙,待小野猪死后许久,才松开了嘴,腹中饥饿,阵阵乏累感从身体各处漫上来,它现在只想进食。
    舔了舔嘴角的血渍,口中还残存些许野猪皮毛的味道,猞猁的眼睛都绿了,它迫不及待地撕开小野猪的肚皮,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内脏和大肠小肠一股脑从肚皮中滑了出来,极为喜人。
    张开嘴,口水汇聚成水流,从齿尖低落,猞猁将脑袋凑过去,大片猪肺在它眼中快速放大,即将进入肠胃,补充它几乎耗尽的体能,幸福的时刻就要来临,意外出现了。
    一头幼虎不知何时,已经潜行到猞猁身旁的杉木之后,距离它不到一米,就在它低下头,张开口,准备品尝战利品的时候,突然跃出,撞在了猞猁枯瘦的体侧,利爪撕开刚刚痊愈没多久的伤痕,将它按倒在地。
    孟焦自己都没想到,这次潜行竟能如此顺利,猞猁好像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又好像是因为耳朵的残缺,听力略有不足,被它悄悄摸到身旁都没能发现,一心只往肉上看,这样天真的猎物,孟焦都有些不忍心动手了。
    默默欣赏猞猁贪婪的神态,就在它马上将猪肝咬下,吞进肚中的一瞬,孟焦果断出击。
    就如一个半月前猞猁凭借体重优势冲撞它和火箭一样,孟焦有样学样,倚仗自己强悍的身体素质和爆发力,一跃而起,扑在猞猁腰部,为猞猁那半身伤痕再度添砖加瓦。
    嗷呜!
    猞猁扭腰,转头,在死亡的威胁下,集中了精神,反应速度极快,试图回头撕咬,逼退幼虎。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时不同往日,幼虎已经不是那只体型远小于它,处于下风无力反抗的猎物,而是身强体壮,凶狠狡诈的猎手。
    孟焦毫不费力地侧身闪躲开猞猁的攻击,挥舞前爪又给猞猁增添六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倒在地上,弹出利爪,猞猁蹬弹四腿,一边嚎叫一边用余光打量四周环境,寻找生路。
    它还不想死,现在不是必死之局,只要让它起身,跑到树旁,以它的攀爬能力,三步便可蹿出两米多高,幼虎绝追不上它。
    为了避开猞猁状若疯魔的乱披风爪法,孟焦只得后退,任其起身。
    猞猁这招是猫科动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法,倒在地上,露出最脆弱最致命的腹部,可也将四腿朝上,将锋利的爪牙全部迎向敌人,往往能给猎手以重创,反败为胜,孟焦不敢大意。
    关羽尚且大意失荆州,它自认没有关二爷的本领,一心求稳。
    猞猁逼退幼虎,心头大喜,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爬起来,挺着脖子,不顾伤口被扯动的疼痛,直直奔着身旁的冷杉冲去。
    这粗壮的冷杉与猞猁只在咫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跃出半步,猞猁的前半身便搭在了树干上,后腿一蹬,猛向上一蹿,便是一米多高。
    抱住树干,爪子抠进树皮的缝隙,借力再一蹿,又是小半米,身在半空,猞猁这才放下心,吐出一口浊气,稍作停顿,低头去望幼虎。
    落叶杂乱,泥土开花,地面上还残留几撮毛发,几滴鲜血,只是不见了那幼虎的踪迹,若不是身上的伤口还在传达剧烈疼痛,猞猁几乎以为发生了一场幻梦。
    环顾,冷杉树冠层的荫庇之外,积雪洁白,几行破开的黑色长线,露出其下的土壤。
    那其中有野猪趟开的道路,有它留下的脚印,但没有幼虎离去的痕迹。
    那老虎哪去了?
    猞猁一头雾水,再回首,一双充满煞气的凶狠双目映入眼帘,那幼虎与它面对面,咧着大嘴,拉出一条上扬弧线,露出了锋锐的牙齿。
    它又错了,它单知道寻常幼虎攀爬能力不如自己,却不曾想,这只幼虎的爬树速度也不弱于它,就在它蹿上冷杉的同时,孟焦也勾住了树皮,自另外一侧冲了上来,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猞猁的死前表演。
    猎物垂死挣扎,从希望变为绝望,从生到死,被缓缓剥夺性命的过程,也是狩猎的一部分。
    孟焦比其它具有“杀过行为”的野兽更睿智,更聪颖,也更能体会这其中的乐趣,曾经它是记录这残忍行为的观察者,此刻它是进行这残忍行为的执行者。
    这一回头,猞猁被吓的魂飞魄散,嗷的一声怪叫,跌下树干,狼狈的在落叶中滚落一圈,惊惧交加,心神动荡,起身时脚下一滑,一头摔到落叶中,颤抖着身体,勉强爬起来,留下一滩尿迹。
    一瘸一拐未跑几步,猞猁便被孟焦追上,再次扑倒在地,身上的伤口更丰富了些。
    疼痛和饥饿使猞猁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它凄厉的尖声嚎叫化作低声呜咽,耷拉着耳朵,半卧在泥土中,望着那凶狠的猎手,似是在求饶。
    幼虎未下杀手,只是不停围着猞猁转圈,闲庭信步,优哉游哉,完全看不出狩猎的模样。
    哈哧哈哧喘着粗气,猞猁呜咽的声音已经变形,曾经闪亮的双眼黯淡无光,身上淡灰色的漂亮毛发被血液粘连在一起,露出丑陋的表皮,不断哆嗦着,可怜巴巴,一副丑态。
    怯懦的猎物没有顽强抵抗至死不屈的猎物有趣,孟焦等待片刻,期翼猞猁能够爬起来,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生机。
    然而猞猁只是不断哽噎呜咽,没有再度起身,仿佛丧失了灵魂。
    失去了猫戏老鼠的快感,孟焦顿觉无聊枯燥,失望透顶,上前按住猞猁的后颈,咬断了它的脊柱骨,将它缺一只耳朵的毛绒绒的脑袋从身体上撕扯下去,叼在口中,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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