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还只是这场惨烈之战的一个小小缩影。
    那名叫张万亩的断臂少尉排长,也在洗刷完自己的耻辱后,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辉煌。
    连续两日,阵地上的步兵连都已经轮换过七轮,这名少尉排长却一次也没下过阵地。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我的阵地,我的弟兄们都在这儿看着我,我不能再丢下他们。”
    只不过,他的生命也终止于第7轮轮换的时候!
    日军飞机投下的一枚重磅炸弹命中了距离阵地不到30米的区域,一颗被炸弹炸飞的鸡蛋大小的石头砸中了他。
    人的生命有时很顽强,顽强到在数轮炮火和日军步兵的冲锋中还能活着,但有时候也无比脆弱,脆弱到一颗小石头,就能夺走那曾经无比坚韧的生命。
    少尉死了!
    那颗石头砸中了他的脖子,等躲避炮火完毕的士兵们发现他时,他就静静地躺在他呆了两天一夜的残破战壕里。
    没有最后的遗言,也没有任何气息,他的脸上甚至也没有痛苦挣扎,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里,两眼望天。
    “老兵,不用再疼了!”亦是一脸憔悴的唐刀看着被抬着下了阵地、自己曾经激励并夸奖过的老兵蜡黄的面孔,亦忍不住潸然泪下。
    唐刀几乎没在战场上流过泪,哪怕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阵亡于眼前,但此刻,他为一个交集说不上多的老兵流泪了。
    他带的这些兵,绝大多数都还算不上兵,在抵达这里之前,他们不过是接受过队列训练,很多人甚至连开枪射击都不超过十次。
    如果不是有潼关之战的经历,别说炮弹就落在身边,恐怕炮声一响,超过半数就得吓得尿裤子。
    这也是唐刀并没有简单的用严肃军法来处置丢了阵地退下来的溃兵,他以身作则,给了他们勇敢的机会。
    而这些川中青年,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优秀。
    就拿这个断了半条胳膊的陆军少尉举例,这位参加过淞沪会战,参加过松江保卫战,最终因为没了一支手因伤退役,返回家乡后被唐吉利聘为教官训练新兵。
    他完全可以不用再参加战场,但川军新兵团需要老兵带领,否则以唐刀等五人,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没法将4500本质上还是庄稼汉的年轻人聚拢在一起,更别说还有点战斗力了。
    多少都有些残疾的老兵们都没有推卸自己的职责,他们不仅来了,还跟着唐刀一起走上潼关战场,来到中条山。
    原本光秃秃手腕就已经触目惊心,但在战场上,因为一枚弹片划过,那条残臂再度短了一截。
    虽然用止血和纱布进行过包扎,但裸露着的筋肉和断骨不断和粗糙的纱布进行摩擦的那种痛,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
    何况这种剧痛一承受,就是数十小时!
    无论何时,陆军少尉嘴里都叼着一根木棍,那是疼极了的时候,放在嘴里防止自己咬伤舌头。
    原本黝黑的脸,一直都是病态的惨白色,那既是因为大量的失血,也是太过痛苦,身体机能早已被透支。
    或许,在断气前的那一刻,面容平静的老兵都有种解脱感的吧!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不会再承受那种非人的痛苦了。
    两天一夜的鏖战,泗洲山战场究竟打成了什么样子?
    先不说外围的5个高地已经全部丢了,仅余之后的4座主高地和主高地下的重新组建的6个小高地。
    以唐团座的坚韧和指挥能力,都只能被迫承受外沿高地全部丢失的结局,就基本已经可以想象出这两天一夜的战场有多激烈。
    而唐刀麾下刚重编的20个步兵连,已经锐减至10个,如果加上残存的重机枪班和迫击炮班官兵,原本进驻泗洲山的5300余官兵,到现在其实已经不过2000人。
    那意味着战损率竟然超过百分之六十!
    在西方世界的认知里,当一支军队战损率超过百分之二十就会失去战斗力,超过百分之三十,仗就没法打了。
    可就是这支新兵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军队,竟然在战损率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情况下,不仅没失去战斗力,他们还在战场上,紧握着自己的枪。
    哪怕他们已经目露绝望,满脸疲惫,但他们依然还在战场上,并没有因为伤亡惨重胜势仍然向日军倾斜,就像是绝望的羊群向深山里溃逃。
    你说这样的兵,值不值得唐刀满眼泪光?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唐刀得感谢他们,感谢这些目不识丁的青年陪着他一起为整个国家和民族而战。
    用自己的未来,换取更多人的未来!
    整个战争期间的青年人原本应该璀璨或平凡的未来,注定会被这个时代牺牲,他们的人生,刚启航就抛下了锚!
    而已经逐渐主宰战场的日本人呢?
    其实也没有多少幸福感。
    哪怕是心坚如铁在损失极大依旧不改强攻意志的山田清一少将,在日落之前打算再来一波强攻之时,看着麾下两个步兵联队报上来的伤亡数字和装备损失、弹药需求清单,眼角也忍不住狠狠一抽。
    先前的2000伤亡不算,在给两个步兵联队又补充了1000辎重兵的情况下,这两天一夜的战斗下来,两个步兵联队还能用以投入进攻的步兵合起来不足3000人,这还是两个陆军大佐严令轻伤者不下战场的结果。
    那说明6个步兵大队打到现在,还能作战的只余3个,就此刻而言,他这个步兵旅团基本也是被打残了,而中国人在这座大山里的防线依旧还顽固的存在着。
    不拿下那三个海拔达600米的高地,任何企图从这块山区通过的部队都会受到重机枪和迫击炮的打击,大量辎重和驮马根本无法顺利通过。
    但想拿下那三处主高地,他的这个步兵旅团最后还能剩多少人呢?眼皮狂跳的山田清一压根都不敢思考这个问题。
    除了他预备21旅团伤亡惨重,第三师团第7步兵联队那边不是没好到哪儿去,实际情况是更糟糕。
    板垣四郎为防止第7步兵联队不服从山田清一的调派,甚至亲自发电给第三师团部阐明此战之紧要,并不惜承诺那位在潼关之战中已被打得灰头土脸的中将师团长,假若那天自己高升离开第三军,那他一定会推荐其担任第三军司令官。
    连倨傲如板垣四郎都不惜降下身段用上最干脆直接的威逼和拉拢的老套伎俩,本身也不过是这块棋盘中旗子的河边大佐那有丝毫抵抗之力?
    第7步兵联队其实在第一天就已经伤亡过800,战死400的数字更是触目惊心,但严苛军令之下,河边大佐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驱使麾下官兵狂攻。
    原本包括辎重兵和各辅助兵种加在一起的3800余人的步兵联队,在第二天傍晚一清点,还能参与攻击作战的,竟然不足1500。
    这好家伙,第21预备旅团不过是打残,这位直接式把自己的步兵联队给干成了重度残废,联队长基本上就是个步兵大队长。
    说实话,当看到这个伤亡数字时,山田清一第一个念头是不信,八嘎的有人在搞数字造假。
    这种事儿在帝国陆军中可不是第一次,被他替换下去的‘无伤师团’可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阵亡人员数字做不得假,但用纱布包上脑袋再抹点血的伤兵却是绝不少见。
    换防的时候,山田清一可就亲眼目睹过浑身被缠得像木乃伊一样的选手从担架上跳下来,拿起一盒罐头吃得稀里哗啦,就像是一头精壮的野猪。
    “看见钢军雄威,我师团官兵都被无边勇气感召,小伙子们这是要吃饱饭攒够劲儿好继续为帝国为皇帝陛下而战啊!”腆着个大肚子的大熊幸之助少将立刻为自己麾下士兵敏捷的身姿做出解释。
    看着这货舔着个b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样子,山田清一少将那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右手。
    这个时候没有撸的意境,而是他怕自己一刀砍了这个不要脸的货。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那个舔着张碧莲还皮笑肉不笑的陆军少将,加重语气说的gang绝对不是应该的那个钢。
    据他观察测算,第4师团西突支队报上去的上千人重伤,恐怕能有个五分之一,就是来自大阪的小贩们很讲诚信了。
    “你们肛军马陆们懂个鸟,这样既能说明我们拼力作战,还能顺便补充一批药品,那玩意儿一转手可就是大阪城内那些望眼欲穿的妇孺们最贴心的安慰。”
    大熊幸之助少将转过脸就满心不屑的心声若是让憋得脸通红的山田清一阁下知道的话,估计一直摸在指挥刀刀把上的右手是绝对不能忍了。
    “不敢砍人放哪儿搞毛,有本事换个地方放,恶心死我”这话大熊阁下是绝对说得出来的。
    谁让中村正雄这货不讲武德把他换走的,如果中国人毁约不给他‘青霉素’了,他能在指挥部里用针扎第五师团所有少将级军官小人三年。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生意!’这可是大阪人的生存哲学。
    不过,相对于心理受过刺激变得有些阴暗的山田清一,人家第7步兵联队的河边大佐可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都不用山田清一派自己的中佐参谋长去亲自核查,野战医院那边早就报过来数字,需要治疗并休整的重伤兵就达1300余人。
    两项一加,还剩余的1000号人自是不用说,自然是全部凉凉了。
    因为天气足够寒冷不用担心遗骸腐败,被蒙着白布的尸体就堆在距离战场3公里外的路边,由指挥部派来的运输弹药给养的卡车拖到运城郊外集中处理。
    听说那里已经建了一个大型焚尸场,大量砍伐的木头不用说,光是做辅燃料的汽柴油就是以数十吨计。
    日军投入作战的3个步兵联队,到1月13日晚间,还能作战的步兵不过4500人,轮起伤亡率的话,基本也是超过百分之六十。
    也就是说,光看战损率,中日双方竟然奇迹般地达到一个平衡,谁也没说比谁强。
    但,从兵员消耗来看,那可是中方占了大便宜,日军可是投入超过9000步兵,到现在剩余一半,那是少了4500,而中方这边是少了3300。
    而且从弹药等物资消耗来看,日方更是大亏特亏。
    这几日的泗洲山战场,因为中村正雄将这里当成了主要突破口,光是出动轰炸机就达到了百架次,那可是整个中条山战场任何一个战地都未达到的强度。
    投下的炸弹那已经不是论磅或是公斤计,而是超过30吨!
    射出的炮弹则更是惊人,甚至连华中会战那种会战级的师团级战场上,都没达到过这种强度。
    日方所拥有的30门步兵炮,在这几日内总共射出8000余发炮弹,四一式山炮则更是轰出令日本人自己都瞠目结舌的5000余发,105榴弹炮因为也要支援其他战场稍微少一点,但也达到了惊人的800余发。
    这都还没算上小口径掷弹筒射出的榴弹,炮弹总数就近14000发。
    哪怕是经历过忻口会战的山田清一,也从未拥有过如此强力的炮火支援。
    在这位日本陆军少将的理解里,如此猛烈的炮火之下,就算是山,也得生生给轰低了,而山里的那些人,纵算是钢铁,也会被融化的吧!
    可惜,中国人让这位日本陆军少将失望了。
    从昨日到现在,那片属于中国人的阵地上,有人倒下,就有人站起。
    哪怕是已经被帝国官兵攻克的高地,他们也没俘虏到几个伤兵,因为只要还能行动的伤兵,依然会参战,直到鲜血流尽死去。
    阵地上除了活蹦乱跳的,只剩死人!根本不会有半死不活的存在。
    在炮火中的中国人,就像是中国这山野里的野草,哪怕到了秋冬,一片片枯黄轻易的就可以被一场山火烧尽,但等到来年春天,又是一片郁郁葱葱。
    坚韧的令山田清一都想见见对面那位指挥官,想问问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而山田清一不会知道,那不是指挥官想怎样就怎样的,那份坚韧,是超过1800条人命换来的!
    1月13日的夕阳中,泗洲山最后的几处高地背面的丛林里,几乎铺满了深蓝色.
    他们没有物资较为丰厚的日军还能用白布裹身的待遇,每个人最多按照川地的风俗,在脸上盖上一张黄纸,让他们走黄泉路奈何桥之时,有点钱能打发拦路的小鬼。
    但,北风吹过,黄纸漫天飞舞!
    站在高地上的唐刀看见,已经略显凹陷的眼窝狠狠一红,再扫一眼战壕里已是满脸疲惫的官兵,眼中显出一抹决绝。
    “升死字旗!”
    这数日来,有高地被攻克,也有失去的高地失而复得,甚至还有唐刀自己亲率敢死队于一线搏杀,唐刀从未用过这个川中老父为儿出征书写的‘死字旗’。
    但现在,要用了。
    日军在日落之前,必然还有最后一攻,巨大伤亡之下,士气低落的新兵们需要鼓起勇气挡住这一攻,为泗洲山防线争取宝贵的一夜时间。
    “传令全军,今日之战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身后的1800名烈士在看着我们,川中千万父老乡亲在看着我们。
    唐刀将和你们一起在战壕里等着日本人来,若我战死,无需白布裹身,也无需黄纸相送,就将我的身躯放在这‘死字旗’之下,看着你们赢得这场阻击战的最后胜利。
    援军在明日即将抵达,我们必将胜利!”
    唐刀的命令被通信兵们飞快的传完各处阵地,一天只吃了一个干冷馍眼中已是无神的士兵们眼中纷纷泛起神采,看向位于正中的那处高地。
    最高指挥官的坚决和援兵抵达的希望,成功激起了已被麻木和绝望掩盖的勇气。
    战至此时,新兵其实已经不算是新兵。
    用大自然物竞天择的规则,不管是不是有运气的成分,能活到现在的,无疑都是优胜劣汰后的结果。
    每名士兵不知躲过了多少轮炮火,听到炮弹划破长空的尖利啸叫,再不像曾经那样只会抱着头瑟瑟发抖的缩在战壕里,甚至有不少人也学着老兵的样子嘴里叼上一根烟,淡定的判断炮弹的落点。
    阵地上就那么多地方,只要炮弹不正好落到弹坑或者战壕里,坚实的土地会帮他们挡住四溅的弹片和气浪,若是运气不好正好就挨上了,那也只能说是‘该死鸟朝上’。
    害怕和徒劳的躲避,都没求得基霸用!
    对死亡的不再畏惧或者说麻木,就是新兵迈向老兵心理层次的重要关口,几天来的惨烈战场直接将这批还活着的士兵们给催熟了。
    另外,原本不值一提的各种单兵技战术,比如射术,每名单兵至少射出去300发子弹的实弹射击,还是在货真价实的战场上,这种成长可是训练场上做不到的。
    就算是‘乖乖’经历了这一切,只要给它的猪蹄分叉,恐怕也能在百米的距离内射中人体。
    他们还算不上精兵,但老兵,却已经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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