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熹平中,蛮夷复反,拥没益州太守雍陟。
    上遣御史中丞朱龟将并、凉劲兵讨之,不克。朝议不能征,欲依朱崖故事弃之。
    太尉掾巴郡李颙献陈方策,帝乃拜颙益州太守,与刺史庞芝伐之,颙将巴郡板楯军讨之,皆破,陟得生出。
    前昔南中诸郡叛乱,距今不足一甲子。
    巴郡板楯蛮劲勇善战、每战披靡之名,南中诸郡并未忘却。
    今,朱褒亦然。
    且,那时板楯蛮攻伐的乃是益州郡。
    益州郡外有五尺道迎商贾货利,内平地广袤田亩产粮,以及铁、铜、银、锡等出产供军辎,富庶十倍于牂牁郡,但依旧不能挡兵锋。牂牁郡素穷困,粮秣及甲兵辎重皆用度不足,对阵板楯蛮,又能有几分胜算邪?
    所幸,仅是一支不足千人的兵马。
    一倍不可敌,三倍不可胜,然而,我若发五倍而往呢?
    呵~~~~
    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
    朱褒轻轻将案几的军情小布帛卷好,亦将心中的忧虑微微搁下。
    凭案起身,侧头目视,那卷立于厅隅的锥发扈从,“备马,往军营。”
    .....................................................
    葭月中旬,映山豁。
    汉军修筑的戍围,雏形已毕,防御工事亦颇具规模。
    以陡峭山势为背,横向垒土砌石为基,固以石柱木桩,一道黄绿色的竹墙连横纵立。两侧高架竹楼、置火盆,充军中斥候警戒之用。
    竹墙高近两丈,体颇厚,外直内倾斜,中以竹笼装卵石垒砌,两侧再绳固之以柱,最后灌入沙砾及粘稠河泥。可承兵卒于掩墙后,执刀持矛而战。
    竹墙外侧,每逢一尺,尚有捭阖出一封闭垛口。
    宽近三寸有余,由内至外,突出一支锐端的竹枪来。
    远远顾看,犹如一硕大无比且被激怒的猬鼠,正迎风立起浑身尖刺。
    再顾之,又如一卧地的雉鸟,正侧伸翼,羽如林之盛。
    戍围之外,两道壕沟横连,皆深约一丈有余,內布满尖锐竹篾;宽近九尺,人疾奔虽可跳跃而过,然,将会撞上后方的防御鹿砦。
    嗯,应是称为拒马枪才更恰当。
    鹿砦者,本为遏阻敌兵通行之障。
    但郑璞让賨人甲士,将鹿砦微微改动了下。
    取木径二尺,长短不定,十字凿孔,纵横安检人臂宽的老竹于其中。老竹长一丈,皆锐其端,敌若奔驰而来,以身撞之,必被洞穿身躯。
    是也,郑璞劝说句柳二人分兵、言之凿凿,称不会误了修筑戍围之期,倚仗便是此处有竹林!
    取竹以代木,无论工期及繁琐程度,都会大为减少。
    且,生长于巴地的賨人,因生活习俗,一生都会与竹子有交集,所栖居之用的阁楼、塌、庋、牀,狩猎所用的竹弩等等,皆赖竹子而成。
    堪称每一位,皆是手艺娴熟的篾匠。
    军用防御工事所用之物,本就大开大阖,郑璞的要求于他们而言,不过尔尔罢了。
    自然,竹子终究替代不了坚木。
    此处的防御工事,若是对阵曹魏,在“霹雳车”、床弩、石砲等攻坚利器下,不足以抵御半日,势必被攻破。
    不过,素来少文学的南中之地,何来霹雳车、床弩等机巧之物邪?
    更莫说,困顿如牂牁郡,士卒甲胄尚且无法备全,黎庶果腹尚且难以为继,朱褒若能有霹雳车,又为何还困守此地?循着珠江水南下掠夺交州财资粮秣壮声势,西往益州郡攻城拔寨宣兵威,让雍闿及其他蛮夷部落俯首称臣,岂不美哉!?
    再须三日,粮秣将尽数运至,且此地戍围亦可成型,届时可无忧矣!
    负手于背,郑璞缓缓徒步,于如火如荼忙碌的士卒中穿行视察,心中暗道。
    之所以如此清闲,乃是自幼四肢不勤的他,本来也想体现下与士卒同甘共苦,动手参与修筑之事。然而,他甫一动刀斫竹为篾,便扎得满手鲜血淋漓。
    亦唬得身侧指点的賨人甲士,一脸惊慌不已。
    自然,他便梗着脖子,死活不愿再让郑璞碰竹子了。
    而那闻讯赶来的句扶,则是大笑不已,挤兑数言后,便劝他巡视各处忙碌有无遗缺罢了。
    唉,术业有专攻,我还是莫添乱了.......
    很有觉悟的,郑璞便放弃了“略尽绵薄之力”的打算。
    而常是负手行走于忙碌的士卒间,或是锤一锤这个的肩膀,或是嘱咐那个脚下留心莫摔倒,抑或者插科打诨戏谑言几句,权当是以嘴皮子彰显存在感了。
    却是有一点不同。
    每每路过傅佥及李球跟前时,他总会敛容作肃然,步履从不作停顿。
    或是说,傅李二人亦挥刀斫竹取篾,那动作流畅无比的“咄咄”之声,让他无法驻足。
    咳咳!
    师者,当严苛也。
    岂能于弟子前嬉皮笑脸邪!
    且行,且看,且谑言。
    郑璞穿织于防御工事中,不知不觉便行至了戍围内。
    此处早就撑起了许多军帐,供兵卒歇息和藏粮秣以及军辎,亦然是以竹子架根基,以防多雨潮湿或岁末地寒等。戍围饮用之水,乃是取大竹子对半剖开,沿着山势架于峭壁上,将从山上蜿蜒而下的数条小溪流,引至内围储存。
    此戍围的修筑,由外到内,方方面面,皆颇得章法。
    哪怕是军中宿将见了,亦不会挑出什么纰漏来。
    以他们三人的军中履历,以及首次独立领军而出而算,实属难得。
    “郑监军,句司马与柳司马于豁口外候你。”
    正闲逛着,倏然有一甲士气喘吁吁的疾行而来,行礼而告。
    咦?
    于豁口外?
    莫非,是贼子朱褒率众来了?
    隐隐心有所悟,郑璞冲那甲子微微颔首,便拔步而往。
    未行至,却已见句柳二人,驻足于山坳高处,正细细询问一斥候。亦不做怠慢,径直发问,“休然兄,孝兴,乃是贼子朱褒有异动乎?”
    “然也!”
    负责戒备的柳隐,重重颔首,“我麾下斥候探到,叛军近日频频有粮秣及辎重,运送至广谈县那边。若不出意外,当是贼子朱褒将欲来伐我等矣。”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看来,朱褒确是将来袭矣。
    郑璞闻言,便微微颔首。
    而句扶亦作肃容,紧着补充了一句,“且斥候声称,往来广谈县的辎车数量颇多,朱褒恐是遣兵颇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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