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近来的心情挺不错。
    先是初春时,曹真以十万大军困他于祖厉城池,让他豪情大发,隐约有自身令彼逆魏寝食不安的自矜之意。如今魏国退兵后,他得丞相调令,归来调度兵马准备前去讨金城郡,又生出国之任重非我不可当之的豪迈。
    人生得志,莫过于此了吧。
    心情甚佳之下,就连催促战前物资及粮秣等物时,多与素来不和的杨仪有言辞冲突,他都不介怀了。拔刀虚之,令其涕泪横集的场景虽解恨,但恐被丞相申责,变了他为主事征伐凉州的调度。
    嘿,权当以国为重吧。
    他每每与杨仪相争之时,心中总是如此告诫自己。
    无需暂任他随军长史的费祎劝说,便嘴角泛起一缕轻蔑,不屑与之争的大步离去。
    养性如此,委实难得。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素来对他颇为敬重、官职及履历皆低于他的郑璞,如今却胆敢捋虎须。
    准确而言,乃是郑璞履行中护军的职责,在没有经过他允许之下,便私自考核了他尚未出仕、一直在部曲中历练的长子魏容。
    待他知晓赶来时,郑璞已然考校毕。
    且是声称魏容勇武不缺、将略颇佳;言要将其荐于丞相定夺官职。
    这令他十分恼怒。
    若是换成其他将率,自家子侄被郑璞举荐于丞相,应该感恩戴德、大声言谢才对。
    但他魏延乃何许人也?!
    安能不知会与他,便私下为之?
    再者,他魏延的长子岂非英才?岂会忧愁仕途?
    一直将长子留在身边、暂缓其出仕时间,自是他别有深意,安能容郑璞一后进之人前来多事推举与聒噪?
    中护军职责所在?
    哼~~
    在他面前,大汉除了天子与丞相外,尚有何人可令他屈就?
    感觉被轻视与冒犯了的魏延,对郑璞怒目以视。
    且让扈从将此地围困了,声称郑璞若不作誓不将魏容举于丞相,便甭想离去了。
    看似不亚于昔日对杨仪那般拔刀恐吓,其实他就想让郑璞服次软、表个态,令他挽回被无视的威仪罢了。
    在他心中,同样也不想与郑璞闹僵。
    一来,是郑璞此些年的功绩在,说成大汉最耀眼的后起之秀也不为过。
    如今他亲自来擢拔自家长子于丞相,虽然方式有些不妥,但不可否认此乃是好事,可归类于示好。
    另一,则是丞相刚传来的书信中,声称让郑璞前往主事鹯阴塞为他护领后方。
    倒不是魏延担心,在此地闹得不愉快后,郑璞会因私废公耽误了他的粮秣及辎重供给。
    而是他深知,若能得以多谋善断著称的郑璞倾力襄助,他有十足的把握仅凭现掌的三万人马,便将整个凉州收复了!
    这可是收复一州的功绩啊!
    如今的大汉,才有几州之地?
    若能有如此功绩,他肯定能誉满朝野、青史留名,足以声称无憾此生了!
    又怎能因一小事,而误了生前身后名呢?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郑璞不但没有服软,反而死活都要将魏容举与丞相。
    一时之间,场面就如此僵持着。
    也没有人劝解。
    与会之人,分别是关兴与魏容,以及随着魏延一同前来的费祎。
    魏容不必说,家中大人在侧,没有他说话的余地。而关兴则是满脸尴尬,因为他就是这个场面的始作俑者。
    一开始,郑璞前来他军中考核低阶武官时,并没有将未出仕的魏容列入其中。
    是关兴开口作邀,才将魏容唤来。
    缘由是在关兴坚守祖厉城时,不耐在父辈部曲中历练的魏容,曾私下请托他,借着郑璞的职责出任别处。
    对此,关兴与郑璞都没有回绝。
    功勋之后,立志报国,乃是佳话嘛。
    哪料到,此事是魏容没有征得魏延首肯的自作主张。
    因而便有了,魏延觉得自身威仪被郑璞无视了的误会——无论如何,举荐后进,总得给其大人说声吧?
    事至此,关兴已无法劝解。
    他总不能道出缘由,将误解归于魏容,令魏延再添一分“教子无方”的颜面无光。
    谁知道当众难堪之下的魏延,会不会对魏容反手就是一刀。
    而素来能劝得动魏延的费祎,并不知缘由,以为此事错在郑璞身上,更不会去劝说魏延委曲求全。
    这位前将军的性情,从来都不会委屈求全。
    同样,他也无法劝郑璞退让一步。
    不仅是郑璞的性刚早就名声在外,更因为魏延在动怒之下,让部曲围困的行止,已然是威逼胁迫。郑璞亦是军中将率,岂能安然受辱!
    事实上,魏延甫一至便怒不可遏,郑璞便隐约猜到了其中误会。
    本来也有心周旋,随意寻个缘由将误会给圆了,既不漏出魏容的自作主张,也能让魏延有台阶可下。
    然而,当魏延扶刀瞋目盻之时,他心中便不愿意了。
    他不是杨仪!
    可做不出涕泪横集的惨象。
    他更不是魏延家中随意打骂的奴仆!
    身为食朝廷俸禄、为国征战的统兵大将,安能被人拔刀唬之!
    是故,在魏延暴怒之时,他亦面有不虞之色,语气清冷而道,“我随军征伐近十载,数临危难,赖大汉庇护,皆全身而归。今将军拔刀,莫非是欲为逆魏刃我乎?”
    话语甫一落下,魏延便神色一顿。
    拔刀在手乃性情使然,非是要见血。
    他虽然性情桀骜,但大是大非分得清。因而被被郑璞反诘,倏然之间竟无言以对。
    默然少许,他怒容不改,亦不收刀归鞘,嗤笑道,“嘿!就许你不问父而征子,不容我拔刃示人乎!”
    “将军若不拔刀,此事过在我。我自会告罪,并说清缘由。”
    闻言,郑璞颜容稍缓,徐徐而道,“然将军既拔刀,此事过便不在我,亦无可辩之。”
    呃........
    此番,魏延无言以对。
    而旁边的费祎听罢,就知事情有回转的余地。
    便仗着熟稔步前将魏延的刀按回去,且在拉着关兴与魏容离去时,还越俎代庖的挥手遣散那些扈从,将此地留给魏郑二人。
    那些扈从离去时,还以眼神询问于魏延。
    而魏延目不斜视、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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