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一处巷子口,有位黑衣玄袍的中年人蹲在院墙上,浑似一条晒日头的老土狗。
    他肩头还扛着一杆破破烂烂的旗幡,幡子深黑,丝线凌乱。
    幽天泉真传弟子,秦霄眯眼望向天边日头,悠悠一叹:
    “出来练个法宝都能撞上那凶人,真他吗晦气,还好不曾落下遁法修持。等老子回了宗门,指定多给尊神上几炷香。”
    只是一想起那人如今的处境,秦霄就忍不住嘴角翘起。
    天荒军主?呵!在北荒大地和魔门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深黑旗面上,一道翠绿华光亮起,秦霄看也不看,只是手腕一抖,旗面上黑气旋动,彻底将绿芒镇压。
    他扭头看向手中旗幡,哼哼道:
    “百年蹉跎,岁月消磨,你又是何苦做到这一步?”
    一个微弱的苍老声音自旗幡中传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魔崽子恁多屁话。”
    秦霄嗤笑一声:
    “舍得一生功果,换来了什么?你放心,就冲你老小子这股轴劲,我会让他们死在你前面的。”
    突然之间,男人如遭雷亟,他一手攥紧旗杆望向武库那边,心中震动不已,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你妈的,这地方也有人懂天魔文?”
    秦霄的身影骤然化作一抹深邃的暗影,融入地面之中。
    “尊神,你可真会给我来事儿。”
    ——
    刘观炸碎之后,又有浓郁的雾气氤氲,活物一般的白雾蜿蜒而至,吞没了周遭的一切。
    湿冷的雾气中,似乎还有诡异的光影流转。
    一个忽远忽近的无奈嗓音在雾中回荡:
    “本来还想留你们多活些时日,何必费尽心机找死?”
    有人自浓雾深处缓缓而来,手持一杆长幡,一袭黑色玄袍飘荡,面容沧桑。
    他看向关山越的眼中,满是被迫干活的烦躁。
    “好个良才美质,竟能惊动尊神降下神谕,跟我走吧。”
    他一开口,虚空中仿佛响起天魔妙谛真言,呼唤两人引颈就戮。
    对待魔道狗,李平远向来是不多言的,他手腕拧转,刃翻寒芒现,
    两人之间,骤然挂起一条灿烂的弧光。
    刀光斩破魔音,却在秦霄身前三尺处破碎,一圈深色涟漪荡开,旗幡飘荡。
    刀光尽处,一拳又至。
    浑身浸透热血的关山越脊背一拧,拳意如悬瀑坠深涧,激荡炸开。
    染血外袍被抖碎,化作一地粉尘,漏出内衫,猎猎作响。
    关山越左脚一迈,横越数丈的距离,脚尖重重跺下碾地旋动,一股翻浪钻劲从地起,带动胯转腰拧,最后肩送,拳出!
    一记最平常不过的撑拳,却在这股整劲加持下,硬生生打出了长风破浪的凌厉气势,冷弹脆快,空气中啪地一声炸开,好似长鞭抽击。
    拳面一片黑光溅跃,秦霄借势向后飘掠,幡子飘扬。
    “好小子,怪不得能让尊神垂眸。”
    关山越根本不回话,踏步如缩地,转瞬间欺入秦霄内圈,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那只撑出的左臂屈起,变拳为肘,甩肘如拖刀,在秦霄身前带起刺耳的切割声,最后停在一只泛着黑气的手掌前。
    一拳无功,关山越那只右腿再旋,劲达全身,他脊背一拧,左手成掌猛然下压,与之同时,右拳自腰腹旋升钻出,好似海浪涌起,排空直上!
    砰然碎声起,拳中罡劲如枪尖绞磨旋动,硬生生打得秦霄手中旗杆破开蛛网状的裂纹。
    关山越拳势已尽,抽身而退。
    秦霄一抬眼,又望见一对眼眸。
    那是李平远的眼,更是李平远的刀。
    一股森寒刀意自那眼中刺出,似锋刃抵在秦霄眉心处,在关山越出拳时,蓄势已久的李平远一步前踏。
    他这一动,便是雷霆震怒!
    他这一刀,更是电光激射!
    纵横来去的刀光充斥整座武库,刀劲奔走似龙蛇蜿蜒,架上刀枪皆被引动,一齐冲杀而去。
    璀璨的阳光从锋刃上折射出去,宛若团团炽焰光火滚落人间大地。
    可出乎关李二人预料的是,秦霄竟然不再使用法宝,反而踏步挥拳。
    一拳轰出,劲力激荡交错,震荡大气,带起浑如重锤砸落的沉闷声响。
    武库里凡俗兵器难承如此刚劲,在绞磨拳劲中被碾成一地齑粉,李平远刀路再变!
    纵横交错的纷乱刀光骤然凝为一刀,此刀浑如一抹飘淡的幽痕,破开嶷如秋山的沉重拳劲,直扑秦霄面门。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让秦霄怒气勃发,他手中旗杆重重砸落。
    “能不能消停点!”
    那啸声中蕴有一股极为深沉的凝练罡气,激荡如潮起涛卷,悍然拍打而来!
    那罡气先将长刀打成一堆碎屑,铿然插地,再轰在李平远胸口处。
    尽管李平远已经凝聚罡气护住胸口,可那凌厉无方的刚强劲力却仍然透体而入,将他整个人砸飞,重重摔在院墙上,砖瓦震落,砸出一个人形凹陷。
    李平远颓然垂下血肉模糊的双手,不敢置信地盯着秦霄。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脑中唯有一个念头:这位幽天泉的真传弟子的武道修为,竟也如此精深!
    不再刻意隐藏气机的秦霄将长幡插在地上,双手抱胸,一身浑厚罡气磅礴倾泻,在天地之间荡出一个浑圆。
    秦霄又是一拳轰出,砰然一声,关山越直接摔在武库台阶上,身躯高高弹起。
    关山越浑身血肉模糊,仰面倒下。
    少年体内更是天翻地覆一般,五脏六腑,骨骼经络,肌腱大筋,没有一处完好。
    尽管伤势极重,但关山越却是不为所动,眼底更没有流露出半点痛苦神色。
    他只是低声骂道:
    “操!”
    秦霄看向关山越身后那口刀,饶有兴致道:
    “不出刀吗?刀不错,我给你个机会,拔刀让我看看。”
    关山越躬身以一条左臂手肘抵住地面,试图挣扎起身,佝偻后背逐渐挺起。
    最后他双臂无力下垂,摇晃起身,但当他站定之后,脊背依旧挺直如枪。
    关山越抬起脸,就像一个天真稚童求学于学塾先生。
    “旗子里的古槐精魄,你还能压制多久?”
    秦霄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补充道:
    “唔,虽然刚才献祭了几个凡夫俗子,但也就残存两三个先天武者的战力吧,你们要是多几个人,指不定我就只能望风而逃了。”
    他又反问道:
    “以你如今的炼罡大成修为,又能做到哪一步?给我添一条刀疤?”
    秦霄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语气逐渐轻快起来:
    “况且,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像是在刻意寻死啊?”
    关山越撇了下嘴角,解下腰间酒壶,仰头饮尽之后,随手将酒壶抛飞。酒中灵气在他体内游走如蛟龙巡曳,润物细无声地滋养体魄生机。
    当刘观找到武庙时,关山越其实想得很简单。
    他们武庙承诺过,要护佑槐荫三十年平安。如今师傅不在,自然该他顶上。
    无论是选择站在这里,还是死战不退,都只是为了这件事。
    他关某人自己可以丢了志气,没了豪迈,但他们武庙的声名不能被他连累了。
    一诺千金,正是武庙立身之本。
    可一刻,生死之间,大难临头,关山越却好像真正找回了那股少年意气。
    “你好像很狂啊?”
    然后关山越活动了一下白骨裸露的双拳,抖肩,长刀落入掌中。他解下缠绕刀柄的黑布,用嘴叼着布带,将刀柄与手固定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关山越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扯出一个狰狞笑容:
    “求死?老子是要杀你。”
    在这个过程中,秦霄始终平静,那对望向关山越的眼中,已满是老饕看待上好食材的馋味儿。
    此人虽是炼罡大成修为,可体魄却坚韧得不像话,他那一招,连李平远这样的先天武人都无能抵抗,关山越却仍有一战之力。
    心境更是澄澈如金刚琉璃,任由天魔妙相惑心,却丝毫不为所动。
    秦霄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狼狈的武道天才正在筹划绝命一击,恰好,他也正在等待这个时机。
    唯有此人心魂燃烧至极限时,他将之收割,才能是献给魔神最好的祭品。
    若这小子真能在生死之间,觅得一线凝聚拳意之机,那他秦霄可真就赚大了,说不定能借献祭一举重回修为巅峰!
    想到这里,就算以他这般能降服阴魔为己用,差一步便能炼制本命神魔的魔道真种子,也忍不住心神激荡。
    敏锐察觉到对手心绪的起伏,关山越躬身,拖刀出鞘,长掠而去。
    一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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