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葡萄树下。
    一张年头很老的木桌上,摆放着剪刀、针线、刻刀与颜料等工具,唐元戴上眼镜,正在制作一个全新的皮影小人。
    旁边是他的儿子唐麟。
    小麟今年十岁,刚上小学三年级。对于父亲经常摆弄的皮影小人,他充满了兴趣。
    “这一步叫敷彩!”
    “所谓敷彩,指的就是皮影雕好后,磨平打光,再用颜料上色的过程……”
    也不管儿子能否听懂,唐元一边给皮影敷彩,一边讲解着其中的诀窍。
    例如!
    上色要选用光照效果好的透明色,根据上色对象,选择合适的勾线及晕染手法。
    山石的凹陷,动物的关节,器物的结构处,需要着色来增加形体的立体感。
    否则就不够好看了!
    他讲得很认真,小麟听得也很认真,有时候还会伸出手,帮爸爸递上工具。
    这让唐元充满感慨。
    遥想当初……
    他和小麟差不多岁数时,还是在这个小院,还是在这株葡萄树下,由不同的父亲,传承着同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区别在于!
    那时候的他,远没有小麟这么懂事,只是听父亲讲了片刻,便耐不住性子,跑出家门玩耍了。
    父亲常常训斥他。
    “学好这一门手艺,无论你将来走到哪儿,至少能保证你饿不死!”
    确实饿不死!
    但也吃不饱,穿不暖!
    那一段被父亲强迫学艺的时光,恰好是唐元最为叛逆的时候。被这个花花世界迷了眼,还怎么能沉下心琢磨艺术?
    所以,在同样的岁数下,他远不如自己的儿子小麟。
    别看小麟才十岁,但他的理论知识已经很扎实了,欠缺的只是实践演出。
    不久后有一个契机!
    小麟就读的江川梅林三小,即将举办六一文艺汇演,小麟充满自信地报了名,打算给老师同学们开开眼界。
    唐元很支持儿子!
    无论将来,儿子有没有兴趣继承这份手艺,至少现在敢迈出这一步,他就必须支持。
    小麟的节目很简单。
    寓言故事《农夫与蛇》!
    无论是剧情,还是手法都很简单,考虑到小学文艺汇演,这种剧目已经足够用了。
    唐元今天制作的皮影小人,便是给儿子准备的表演道具。他希望小麟能在同学老师面前,好好展现皮影戏的风采。
    “好了!拿去试试!”
    唐元动作迅速,很快就做好了《农夫与蛇》所用到的皮影,将其递给儿子,让他拿去排练排练。
    “谢谢爸爸!”
    小麟拿到皮影,又蹦又跳地走进屋内,一个人排练去了。
    唐元没有跟上去。
    儿子天性害羞,如果有人在旁边盯着他,他就会感到紧张,一紧张,手法就不稳了!
    这是一个缺点……
    如果脸皮太薄,还怕人盯着的话,表演皮影戏会受到很大限制的,走街串巷更别想了。
    不过话说回来。
    现在都是在固定的剧院表演,也没有走街串巷的必要了。
    “大圣!大圣?”
    趁着四下无人,唐元冲头顶的葡萄树喊了一声。
    扑棱扑棱!
    几片葡萄叶一抖动,一片绿色中突然蹦出一个身穿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持如意金箍棒的皮影小猴子。
    “喊俺老孙作甚?”
    皮影小悟空,掏了掏耳朵道:“小汤圆,有话快说,别耽误俺老孙晒太阳。”
    “大圣!”
    “我想请你帮个忙!”
    唐元抱拳行礼道:“小麟的六一演出,希望您能去一趟,不然我不放心。”
    “嗨!多大点事!”
    “包在俺老孙身上了!”
    皮影小猴子转悠一圈,突然化成一个农夫的模样,抓耳挠腮道:“怎么样?像不像?”
    “像!”
    唐元微笑道:“大圣你这七十二变,越来越精妙了。上次变成武松,脸上还留着毛呢!”
    幸亏隔着一层幕布!
    不然就麻烦了!
    发现肯定是有人发现了,不过那一圈毛,还能用壮汉必备的“络腮胡”来解释。
    换一个角色,估计就没那么容易掩饰了。
    不过……
    提到上次演出,唐元瞬间就想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大圣的存在?
    “放心吧!小汤圆!”
    大圣宽慰道:“那小子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看穿俺老孙的七十二变?”
    这倒也是。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一个皮影小人竟然拥有生命呢?
    还会自己唱台词!
    想到这里,唐元放心了。
    这种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事情,一般人怎么可能发现?那名年轻人,总不会也有火眼金睛吧?
    “对了,大圣!”
    唐元琢磨道:“明天要演一出《白蛇传》,您演白娘子,没问题吧?”
    这不是第一次了!
    可每一次演出前,他都会跟大圣再确认一次。毕竟白娘子是女角色,动作神态有很大差异。
    万一大圣手痒,演着演着突然挠起了屁股,这就属于严重的失误了。
    “啰嗦死了!”
    大圣听不得唠叨,丢下一句“相信俺老孙”就溜了,估计又躺在某一片葡萄叶上,悠哉悠哉晒太阳了。
    唐元无奈一笑。
    认识这几年来,他也加深了对大圣的了解,不再局限于父亲临终前的寥寥数语。
    大圣是一个念旧的人。
    当年父亲在这片葡萄树下,拾起地上的落叶,机缘巧合造就了他。
    父亲死后,他就住在了这棵葡萄树上,嘴上说是晒太阳,其实唐元心里很清楚,他在思念着父亲。
    有人说,时间是一剂治愈伤痛的良药。
    可对唐元来说,时间并没有缓解他内心的痛苦,反而在春去秋来中,留下了更多遗憾的新伤。
    或许,大圣也是如此。
    清爽宜人的微风,拂过这片静谧的小院,在葡萄树叶响起沙沙声中,唐元睡着了。
    躺在树叶上,翘起二郎腿的大圣,分出一股青烟,钻进了唐元的耳朵。
    世界逐渐清晰!
    热闹的杭州城,烟波浩渺的西湖胜景,撑着油纸伞,缓缓走过的白素贞与小青。
    唐元笑了笑。
    环顾四周,发现剧情还未开始后,他便决定先去临安城,见一见还在药铺做学徒的许汉文。
    不管怎么说,跟着主角走总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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