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润回到自己的营帐里。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而后双手掩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又开始后悔,他后悔不应该在她身子不好的时候说出那些强横的话,万一她为他的话感到烦恼,病情加重了就糟糕了……虽然他觉得她不会因为他的话烦恼。
    他心烦意乱,想的东西太多导致身心俱疲,不知不觉就在桌上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梦,他梦见他突然变成了一条鱼干,一只黑白相间身形巨大的猫蹲在他面前,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瞧。他吓坏了,以为自己会被吃掉,结果那只猫没有吃他,反而将他当成玩具踢来踢去,嘴里发出怪异的奸笑声,嘿嘿嘿嘿,让他发毛。到最后,那只猫居然一爪子踩在了他的脸上。
    沈润从噩梦中惊醒,抬起头,营帐外,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天已经大亮。
    他惊魂未定,吸了吸鼻子,梦里鱼干的味道还在鼻端没有散去。
    他突然听到身旁传来咀嚼声,惊了一跳,循声望去,晨光缩成一团坐在他旁边,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在认真地啃着一条鱼干。
    面前的人和梦中那只发出怪笑的肥猫重叠在一起,沈润突然有种虚脱的感觉,身心俱疲。
    “小润你没事吧,我看你一直在皱眉,做噩梦么?”晨光嚼着鱼干,疑惑地问。
    “你为什么在吃鱼干?”沈润没好气地问。
    “今早只有鱼干吃。”晨光鼓着腮帮子嚼啊嚼,她并不怎么喜欢吃鱼干,可司七带来的加餐吃光了,要和士兵吃的一样她只能啃鱼干,“小润,你梦见什么了?”
    沈润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站起来,走到一边的水盆前,用里面的清水洗了把脸。
    晨光捧着鱼干凑过来,好奇地问:
    “小润,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沈润自然不会说他梦见她变成猫对着他一顿狠踹,最后还踩了他的脸,擦干脸上的水珠,他看着她问:
    “你来这儿干吗?”
    “你昨天晚上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早上醒来时就想着过来看看你消气了没有。”晨光笑着回答。
    所以就你跑来在我身旁吃鱼干?
    沈润又开始冒火。
    看起来她一点都不觉得她惹他生气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还这么理直气壮不以为然。
    他冷冷地看着她,加重语气回答:“没有!”绕过她,走开了。
    晨光扁了扁嘴唇,晃过来,晃到他面前,摇摇晃晃走路的样子又让他想起了梦里的那只猫。
    沈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晨光举了举双手,用无奈的语气说:
    “好吧,你问吧,能回答的我尽量回答你。”
    沈润直直地看着她:“圣子山……”他说。
    “这个不行。”晨光在他话音落下时就拒绝了。
    沈润沉着脸看着她,盯着她看了两息,然后垂眸,冷声道:“你可以出去了。”
    晨光无奈地望着他,说:“小润,若是我一直不回答你,你打算气多久?十年吗?我可没有那么久的时间陪你生气哦。”
    若是往常,沈润一定会觉得她这句话是在和他抬杠,可现在,她对他说这句话时,他却蓦地想到了她在他面前发作时的惨状,他的心倏地揪了一下。
    这几天来,他一直明白却始终不愿意去思考的问题又一次浮了上来,在她面前这一次这问题浮上来时显示得尤为清晰。
    她会死吗?
    不,她不会。
    在问题甫一浮上来时,他就立刻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她不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她才二十几岁,她能吃能睡,就算她体弱多病,可他认识她时她一样体弱多病,还不是好好地活了这么多年,而且不发作的时候她神采奕奕,还有心情气他,她一定不会死的。
    她不会死。
    沈润在心里说。
    他望着她,胸口窒闷。
    他凝望她的眼神里掠过了一闪即逝的复杂情愫,好像有些伤感。这复杂的情愫印入晨光的眼里,让她愣了一下,有一瞬,她乱了呼吸。
    不过她很快定下心神。
    她弯起唇角,嫣然一笑:“小润,听说东边有个湖,我们去看湖吧。”
    沈润望了她一会儿,将拿起来的奏报放下,沉默地跟着她出了营帐。
    ……
    沙漠中的湖水,不同于中原里湖水的明媚绮丽,这里的湖水被一望无垠的荒漠包围,恢弘大气,又苍凉虚无。
    沈润坐在黄沙中,望着明亮如镜的湖水,头顶阳光炽烈,却因为有凉风从湖中央迎面吹来,并不炎热。
    沙漠中的风景和沙漠中的人一样,明艳,却怪异。
    沈润感觉到身上一沉,晨光躺了过来,懒洋洋地躺在他的腿上,肚皮朝上,让他想起了梦里的那只黑白猫,她白裙如雪,长发如墨,还挺像的,就是梦里的那只猫又大又肥,她却一点都不胖,瘦得像竹竿一样。
    她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去在乎的人,不管气氛多糟糕,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不管场合,不管地点,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会靠过来,只要她高兴,她想走就走,一切只凭她的心情。她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她只要自己高兴,一定要对方去纵容她。
    真是一个任性到放肆的人。
    沈润在心里想。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毛。
    沈润自己也知道,他很容易对晨光心软。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最开始大概是因为觉得她性情温软善解人意懂得分寸,对男人来讲,她是一个美丽又可爱的姑娘,无可挑剔,这样的她偏偏又时常病弱,这更激发了他内心的保护欲,只要她做的事不出格,他一般不会责备她。
    沈润想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认准了他对她的保护心,她以这个作为基准点,一步一步将他逼退。她试探着他的底线,利用各种方法诱使他退步,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她退让了许多步。
    可她还不满足,她得寸进尺要求他退的更多,而这个时候的他尽管已经意识到他被耍了,尽管他已经知道了她不是纯洁无邪的小仙女而是头顶长犄角的恶魔,可二人在这段关系里的定位已经成型,他在不知不觉间失去的阵地已经抢不回来了。
    也不是抢不回来,而是一旦决定抢回来,他很明白,那个时候就是他二人决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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