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舒拿起手枪,数了数里面的子弹,足够云愫保命。他将手枪和那柄自己珍爱的匕首放在她身侧,然后在云愫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我会吸引他们,他们走了你就逃出去,向最高的那棵树的方向跑。手枪和匕首用来防身,不要乱用。
    云愫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掌,那双澄澈的眼眸没有了方才彻底的寒意,兴许是这样的环境下,柔弱如他,还是希望周景舒可以护自己周全,她在他的掌心默默写着:你会不会有事?虽然只是几个字,可周景舒还是读出了其中的担心和忧虑。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手枪在掌心行云流水地转了几下,从容不迫,仿佛电影里轻车熟路的西部神枪手,他继续写:我没事,你放心。
    他停下书写的手指,转而捧起她的脸,在云愫唇角、额头亲吻了几下,缠绵依恋,不再遮掩。旋而掂了掂一旁的匕首,然后将匕首狠狠地扎入地面,最后留下一句话:我喜欢你。
    云愫眼看着男人冲自己温和含笑,然后便赤手空拳走出了岩洞。
    黑夜之中,她看不到树林中周景舒离去的方向,只能听见雨声夹杂着丛林深处诡谲的飞禽走兽的嘶鸣声,如同古罗马即将开幕的斗兽场。刹那之间,枪声骤然响起,她身子一颤,趴在岩洞口极目寻找着周景舒的身影,可找了许久终究还是徒劳,枪声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很快就又销声匿迹,再次只剩下风雨之声,仿佛所有人都已经退场,又或者被这浓黑的雨林吞噬。
    云愫摸着那柄匕首和手枪,心脏几乎悬在嗓子处。她不敢想在这样枪林弹雨中,没有任何兵器防身的周景舒该如何逃出生天。
    可现在,她也必须寻找逃跑的一线生机。
    云愫穿戴好可以隐藏行迹的迷彩服,手枪和匕首藏好在衣服里,然后匍匐出岩洞。寒凉的月宜影影绰绰照亮出最高的那一棵树,云愫鼓起勇气冒着雨向那里跑去,她不知道那是哪里,但是直觉告诉她周景舒不会欺骗自己,她在雨中泥泞的路上跑了不知道多久,眼前总算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树木,而是几堵缠绕着蔷薇花枝的篱笆墙。
    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瞬间又生出无限的希望。
    就在她要翻越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出现在肩头,她耸然一惊,待要尖叫时,周景舒却闪身出现在她眼前,身上满是血迹、伤痕和不知名的污秽。
    他紧紧拥住她,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微微喘息着,还带着杀完人的肃杀和血虐,可他极力遮掩,不希望吓到云愫:“乖,让我抱抱,我有些累了。”
    他在她肩窝处深深嗅了几下,有树木的清香,他耐心地描述着他和她的未来:“篱笆墙那边就是克朗人的部落,他们向来待客友善,但是民族又骁勇善战,所以叛军很少会侵扰这里,我们去找户人家借点吃食,然后休息休息,之后我带你去邻国,我答应你要带你去看碧海蓝天,真的很美,愫愫,和我在一起……”
    他还没有问出“好吗”两个字,腹部忽然一阵剧痛,他慢半拍地低头看去,那柄曾经给予云愫让她防身的匕首已经插入自己的小腹部。
    握着刀柄的那只手纤白如玉,哪怕是狼狈的逃命,也依旧是高贵清雅,可是那只手在发抖,指尖已经染上了嫣红的血,正在被雨水冲洗至地面。
    是自己的血。
    周景舒抬眸,重新看向云愫,她苍白着一张脸,似乎也在恐惧,可是她的目光充满了恨意和决绝。
    他开口,声音无比的喑哑:“你要杀了我。”
    不是疑问,而是确定。
    云愫惶然摇了摇头,狠狠抽出那柄匕首又咬着牙刺了一刀,泪如雨下,却大声而倔强地对他说:“你毁了我,我恨不得你去死。”她挣扎着要推开周景舒,可是他不肯松手,哪怕身负重伤,还是想要将她困在身边,那双夜幕中也熠熠生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千言万语、满腹心绪,他想告诉她,可云愫已然不想再听任何一句话,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挣脱他握住自己手臂的手,匕首掉落在地,周景舒再也无法支撑,捂住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跌倒在雨中。
    云愫忍着身心的疼痛奔向篱笆墙,努力攀过,蔷薇花刺扎在掌心也不在乎,她攀过墙头那一瞬,侧身最后看向躺在地面的周景舒,地上的雨水混合着血液萦绕在他周身。
    云愫一狠心,转过身彻底远去。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在雨中疯狂地奔跑,穿街走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哪里,只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催促她:“远离他,远离他,越远越好。”
    直到一位年轻的克朗族姑娘看到云愫的异常,从井边走过来对这位异族姑娘说:“小姐,你还好吗?你是从哪里来的?”
    云愫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艰涩地开口:“有没有电话,我要给我妈妈打电话,让她来接我。”
    “有的有的,你随我来。”克朗族姑娘热情地将她迎入自己的屋内,云愫颤抖着手指快速地拨通电话,当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隐忍彻底崩溃。
    封青黎接到云愫的电话马不停蹄地去找她,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封青黎终于见到了自己疼爱的女儿,分别多日,她的宝贝女儿形容憔悴,身上满是鲜血和污泥,云愫扑倒她怀中痛声大哭,情绪几番大起大落,云愫仿佛虚脱了一般瘫软在了母亲怀中,人事不省。
    她醒来的时候,眼前素白的一片,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在做梦,她真的逃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
    封青黎焦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孩子,醒了吗?哪里不舒服?快和妈妈说。想不想吃东西……”一连问了很多,云愫才回过神,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只是沙哑着嗓子和妈妈说:“妈妈,我想喝水。”
    封青黎赶紧递过去一杯蜂蜜水给她,云愫喝了几口,这才细细看向母亲,她的失踪让封青黎揪心不已,鬓发都已经生出华发。封青黎握住她的手,感觉女儿清瘦了很多,尤其是看到检查报告上的结果,封青黎心碎不已,她的女儿娇生惯养长大,自己都舍不得碰,却被旁人欺辱。
    云愫安慰着妈妈,声音异常轻柔,她不希望妈妈难过,毕竟妈妈结婚后高兴的日子并不是很多:“妈妈,我已经回来了,没事了。”
    “嗯,好好修养,过几天妈妈就带你回家。之后你想去哪里妈妈都陪着你。妈妈再也不让你离开了。”封青黎动情地说。
    云愫点点头,一直柔和乖巧地微笑。
    封青黎摸了摸女儿的青丝,捋过她的脑后,目不转睛地爱怜地望着女儿。只是,云愫体力不支,和封青黎说了会话,简单吃喝了点东西又觉得昏昏欲睡。
    等她彻底清醒都已经是五日之后,封青黎一直不肯离开女儿寸步,只要一闭眼,就是女儿失踪痛彻心扉的疼意。
    云愫看着妈妈也憔悴许多,便贴心地过问:“妈妈,要不去休息休息吧,我也好了很多了,没事了。医院里有大夫护士,他们都能帮我。”
    封青黎方要说什么,身边的助理过来通知封青黎,说是有警察要来询问一些事情。封青黎沉吟片刻和女儿说明情况:“你被发现的地方附近有一具面目全非的男性尸体,他们正在调查,你别怕,妈妈会打点关系,你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愫揪紧妈妈的衣袖,紧张地问她:“那个男人是不是身上有刀伤?”
    封青黎凝视着女儿慌乱的神情,让助理先出去,然后压低声音认真的询问着:“乖,告诉妈妈,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
    云愫只好讲述了她当时如何捅伤周景舒,哭着和母亲说:“我想那是致命得,我那时候只想离开,所以我、我捅的很深……我……我不能确定他是否活着……”
    封青黎只觉得唇齿之间血腥气蔓延,心中恨极了那个伤害女儿的男人,可是如果真的是女儿杀了人,就算S国的警察形同虚设,可是说出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封青黎怀抱着女儿,拍拍她的背部,按耐下杀人的冲动对她说:“妈妈会处理一切,你也不需要与警察交流,什么都不用担心。”云愫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瑟瑟发抖,封青黎为女儿梳理着头发继续说:“妈妈在这儿,他们不会再来欺负你了。”
    云愫不知道封青黎如何打点了这件事,总之警察最后没有来询问过自己,她偷偷听着封青黎在外面和警察的交谈,他们刻意用当地的语言,云愫却还是听懂了一些关键词:尸体、男性、刀伤、赤裸上身、亚洲面孔……
    她真的杀了周景舒!
    云愫无力地靠在病床上,双眼失神。
    封青黎步入病房,她连忙拉住妈妈的手臂再次确认:“真的是他吗?是不是、周景舒?那个人是不是周景舒?”
    封青黎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搐,强忍着愤怒柔和地对女儿说:“不要管这些,也别再提这个人。”
    “妈,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他?我是不是……”
    “我和你说了不要再提起这个人。”封青黎声音拔高,云愫怔怔看着母亲,封青黎闭了闭眼,重新缓和了语气,她不想再让女儿难过,“都过去了,以后妈妈陪你好好生活,这一切只当是噩梦,不会再出现了。”
    云愫知道母亲强硬的个性,最终再也没问出口。
    午夜梦回,周景舒最后与她相遇的那一刻总是在脑海中浮现,他似乎满怀着期待,带着清俊的笑意,还说要带自己走,可是下一秒,她的匕首便没入他的皮肉,周景舒的目光变成埋怨和憎恨,双手掐着她的脖子,一遍遍质问她为何要杀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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