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吹动少年单薄的衣摆,划过漆黑乌沉的虚空发出怨鬼哭嚎般的呜咽,哪里有什么娇软低柔的呼唤。
    对面的大骷髅,那双空洞的眼眶里隐约有猩红妖冶的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在那空洞诡异的眼眶中,同样,也没有陈真看见的人间烟火。
    巨大的骷髅张开黑漆漆的大口,就那样静静地等待陈真一步一步走进去……
    可是在陈真的意识里,温柔娇软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来啊,孩子,你终于要回家啦……”
    夫子急切的云板声响在陈真的身后,距离一步一步迈向骷髅的孩子越来越远,被狂风卷入凄凉的狂野,最终消弭
    就在陈真几乎走到巨大骷髅的跟前,他的身影已经彻底被骷髅的暗影吞没覆盖的时候。
    “铮——”
    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铿锵琴音。
    陈真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猛地顿住了脚步。
    “铮——”
    又是一声相同的琴音。
    脑中温柔软语的呼唤被琴音顷刻击碎,陈真原本收缩的只剩针尖儿大的黑瞳忽而恢复了些。
    僵硬地抬起了下巴,陈真好像想要寻找琴音传来的方向。
    “铮——”
    琴音再次响起。
    陈真缩小的瞳孔突然撑开,他的神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被拍碎。
    然后,陈真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巨大狰狞的骷髅。
    “铮——”
    琴音铿锵果敢,裹挟着明显的杀伐气息,带着强大的威压自头顶逼迫而来。
    在陈真混合着恐怖和惊诧的目光里,面前巨大的骷髅被这激如疾雨的琴音震开道道裂痕,终于彻底粉碎。
    ……
    梦,醒了。
    陈真猛地睁开眼,那带着杀伐气质的铿锵琴音,还有那巨大骷髅碎成齑粉的震撼瞬间仍历历在目,就像他仍身陷梦之囹圄。
    可是他眼前实景却已经变成了熟悉的,落了尘埃的小青瓦,旧木梁……
    “呼……”
    陈真重重地喘呼出一口胸中浊气,撑着木板床坐起身。
    “哗啦啦……”
    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陈真侧目看过去,窗外已经天色大明。
    木窗开着半扇,摊在桌面上,昨晚读过的那本《礼记》被风吹动书页缓缓翻动。
    清爽的风拂入屋中,陈真觉得前额有点凉,他抬头抹了一把,手心摸到一层冰凉的透汗。
    是被昨晚的梦吓出来的。
    陈真叹了口气:“幸亏只是梦。”
    起床理好衣衫,陈真仍旧像平日一样走到门边。
    门后的木桶中已经蓄满清水,是娘每日早起做点心的时候为他准备的。
    陈真提起木桶,将里面的清水倒进木架上的脸盆里,拧了块清凉的湿帕子覆在脸上。
    毛巾上有清晨井水特有的新鲜清冽的气息,昨晚梦中的惊骇被这舒服的水汽扫去,少年的目色又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平静。
    只是今日做这些熟悉的事情时,陈真的动作比平时显得有点慢,精神头也没平日那样积极。
    昨晚的梦境对他的影响有点大。
    虽然是场梦,但是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就像亲身经历过梦境一样充满真实感。
    甚至梦中的许多细节,他在醒来之后都记忆犹新,或者说那种感觉就是他的真实经历过一遍。
    尤其昨晚,他想起来大骷髅里看见的情形,那温馨的烛火,那熟悉的袅袅炊烟……
    为什么浑敦镇会出现在大骷髅里?
    “陈真!你小子还没起?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平日老夫教导你那些圣人经论,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啦……”
    自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粗鲁的叫骂声,瞬间把陈真从昨晚诡异的梦境回忆里拉回。
    他还来不及迎出去,房门就被人“砰!”地一声重重从外面踢开。
    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翘着撮儿同样干枯花白的山羊胡子,气鼓鼓地打外头冲进来。
    老头顶多就一米五左右的身量,生得瘦小可嗓门儿却特别大。
    冲进屋中,老头儿一眼看见站在脸盆架旁边正在洗脸的陈真,表情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下一秒,却一个健步冲上来,老头干瘦,手也快,陈真还站着没反应呢,老头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陈真被吼得脑子嗡嗡响,根本来不及解释,耳朵就被一只长得跟干柴火棍儿似得手指一把揪住,跟着就是使劲儿一拧。
    陈真疼地呲牙咧嘴:“夫子,学生并非故意晚起,夫子手下留情啊……疼啊疼,嘶……”
    老头儿根本搭理陈真满口求饶,提溜着耳朵就把孩子往门外拽,边拽嘴上还边骂:“个小崽子,天天懒床,不懂用功,还要夫子天天叫你起床。”
    “如今你越发长进了,夫子我的云板都叫不醒你了是不?人家是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你个龟儿子倒好,日上三竿还不起,光阴于你如草纸……”
    炎颜正在门前买包子,就听见了后头那句“光阴于你如草纸……”
    她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这谁家老爷子,训孩子词儿用的还挺富有创意。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翘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儿,揪着陈真的耳朵自陈家包子铺后院里出来。
    见了门前有人老头也不顾,照旧揪着陈真的耳朵,好像根本没看见陈真他亲妈就站在铺子门前,拧着陈真的耳朵就往对面私塾去了。
    瞅着老头儿那架势……炎颜光看着都替陈真疼得慌。
    看着一老一小进了街对面的草庐,炎颜忍不住问陈真他娘:“这就是那位成天醉的不省人事,任由陈真翘课去听书的夫子?”
    陈家娘子把包好的热气腾腾的包子递到炎颜面前,笑吟吟地对她比划手势。
    陈家娘子一只手指着对面,另一只手竖起根大拇指。
    她手势比划简单利落,炎颜一看就明白了。
    陈家娘子说:这夫子是个好夫子。
    炎颜笑了笑,没说啥。
    山海世界的夫子就跟申华封建年代的夫子有点像,尊卑划分亦为天、地、君、亲、师。
    师者为大。
    夫子打学生,在地球那叫体罚,在这个世界是家常便饭,比老子打儿子还打的勤。
    炎颜没甚在意,拿了包子又跟陈家娘子寒暄两句,边吃边沿着长街往前走。
    她途径草庐时,忽而听见自敞开的草庐门里传出陈真着急辩解的声音:“夫子的云板叫不醒学生了,学生今日清晨是被一阵琴音唤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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