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之后的徐江南心情很不错,没有背剑出了门,也是看开很多,摒弃了太多的谨小慎微,回到最初平静从容,认为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不掉,不来便等着他来,这是一个坎,只是看什么时候跨过去而已,唯一区别就是不能绕道,而今于他来说也不想绕道,恰一看倒有点佛门命理的意思,等着月移花影到窗前,不同的就是徐江南他大煞风景不认命。
    提酒出门恰黄昏,可惜徐江南脸色病白,不应时也不应景,只是兴致而已,一路走马观花,听着各色人士的吆喝唤客,倒也悠闲,很多事随着心性的变化和沉稳,也是渐次变得不急不缓下来,背后的影子逐渐被拉长,再拉长,原本的吆喝声也是从一种变为另外一种,之前是男子阳气十足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要么就是“路过此地,还请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之后就是各色娇俏女子阴魅腔调“大爷,公子里面请。”换汤不换药。
    徐江南路过的时候手心握拳轻轻咳嗽了数声,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那天伤后的体弱,接着又一脸恬淡笑容的往前走去。很奇怪,声音本来很轻微,按道理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是原本搔首弄姿的老妈妈却停了下来,看着这位就像是久病缠身的书生,若是往常,定会不放过的使个眼色,找个清秀的女儿上去,读书人不就喜好这个调调吗?而现在她却没有,怔怔的看着徐江南,看着他脸上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散发出来的笑容,心情反而跟着平和下来。
    直到徐江南过了个转角,那位老妈妈才像从魔怔里出来一般,浑身抖擞一下,顿了一会回想了下,又是体态妖娆杨柳面的呼喊起来。
    徐江南提酒过转角之后,原本倾斜的影子到了正前方,徐江南他旁若无人的出了城,青云城旁边并没有什么有趣雅致,能说道的也就一条平缓河流,名青云,跟城同名,算是一道独特景色吧,说来也是奇怪,青云河上流一路湍急过山,蜿蜒九曲,下流也是奔涌万分,径直汇入夏陵江,唯独在青云城的时候,平缓下来,夕阳未落,新月以升,河面唯有金光闪闪再彰显这条河其实是流淌的。
    徐江南到了这里之后停了下来,坐在河边的一棵树下,夕阳将碎金撒在他的身上,徐江南浑然不觉,他很喜欢这种变化,一切都那么的有层次,按部就班,不紊乱,都是那么有序。
    徐江南其实就像是怔神了一般,不过很多人一怔神,就是发愣不动,而徐江南似乎从出门的那一刻就入神,一直到现在,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身处世外一般,其余一切的一切,就像在另外一个地方按照自己既定的轨迹运行,他知道他们在真真实实的发生,只是就像是隔岸观火一样与他无关。
    两耳不闻人间事,徐江南的心里莫名跳出这么一句话,让他原本很是惬意的心里微微一荡,他强忍下喉咙处的痒意,不想打扰这份很难得的宁静,他觉得自己如今像个局外人,这片迷人景色之中的局外人。
    景色其实很简单,一个被漆黑山头遮掩住了一半的夕阳,一个圆月当空不显眼的新月,天上还有越飞越低的雁群,时不时清鸣一声,空旷而悠远,身旁一棵因为深秋而落叶的老树,身旁不知道藏匿何处的秋虫悲鸣声,面前则是金光不若之前闪烁的青云河。
    徐江南枯坐在树下,蓦然间想将自己融入进去,这种感觉很玄妙,就相当于他原本是看山是山的观景人,不想心有旁骛,任由山水自现,徐江南忽然想起他初上桃花观,牛鼻子老道士在他面前耍的那道神通,徐江南学着他的动作伸出手,运作起身上并不多的真元,他有一种感觉,就像在面前看到了那柄桃花剑的轮廓,他第一次尝试将真元充盈进去,可惜不得其门而入,紧接着又皱起眉头尝试数次,几刻钟之后,徐江南心情突然有些急促起来,也就是这么一会,原本眼前桃花剑的轮廓就像砂石一般,瞬间土崩瓦解。
    徐江南猛然回神,用手徒劳的往前抹去,可惜镜花水月一般。
    也是这时,徐江南抬头看了眼四周,发现已经入夜,天上星辰遍布,他有些怅然若失的躺了下去,知道自己在一念之间似乎错过了某样东西,但是这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总之很飘渺也很虚幻。
    怔神看了一阵星海,也没见到那名记忆犹新的绿裙老板娘,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想法豁然起身站了起来,头也不顾的一边饮酒,一边归城。
    在接下来的好些时日里,徐江南也没等到那些个来找他的人,每日清晨,客栈小二哥都会亲自端着熬好的汤药殷勤敲门,可惜徐江南也没再给过他点碎银子,掌柜大清早噼里啪啦敲着算盘,听到楼上吱呀的开门声,这才抬头,也不管见到人没见到人,扬起习惯性的笑容习惯性的喊上一句,客官早啊!
    这些天白日徐江南便坐在客栈下面,随意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听着这群江湖人说江湖事,偶尔也有重复说到自己,但似乎没人在乎是不是曾经听到过,依旧入神,依旧惊心动魄。
    徐江南吃着糕点冷眼旁观着形形色色的表情,突然之间像是有些明悟,可惜依旧想空中楼阁一样抓不到,再后来便亲自上阵,他跟着李先生本来就走过大江南北,也见李先生是如何滔滔不绝地说着书,所以这种情况下也不情急,说到大侠便用桃木剑唰唰几道清目剑花,说到酒客,兴致处更是直接让掌柜的上酒,杯碟不离手,仰头豪饮,说着疆场,声音就如同手指在枯槁的木头上抓过一般,沙哑入耳。
    这些个流浪的江湖人起先瞧着徐江南的装扮,便嗤之以鼻,整洁衣衫同他们格格不入不说,年纪这么小,能走了几个地方?知道什么是大侠么?
    而徐江南对此也是不问不顾,只要有人听,他就说,没人听,他就说到有人听为止,其实很快,也用不到多久,原本背着身子自顾喝酒聊天的江湖人都停下话语,只不过碍着面子竖起耳朵,接着侧身,再接下来就是耳目盯着徐江南,切身一般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端着酒碟的手已经倾斜,对他们来说并不廉价的酒水早就流坠到地也不知晓,等到徐江南一酒坛子砸在桌上,身如亲临一般说完,这才察觉,忙不迭伸出舌头舔了舔已经流得一干二净的酒碟,意犹未尽。
    再往后见到徐江南也开始热枕的打起招呼,说完之后,都是吵着闹着笑着喊道少侠,再来一场。打过几次招呼有些熟悉的更是打趣喊道少侠,来白嫩娘们和书生的。
    每每到了此处的时候,徐江南都是收敛起之前的情绪,笑着跟他们说些荤话,等消停之后,走到掌柜那里提一壶酒往城外青云河上走去,一呆就是一下午,可惜再也没能找到那种感觉。
    徐江南也不急,日复一日,直到后来近乎满城皆晓,这个并不出名的客栈内有个会说书的白脸小生,上午会说上一阵,也就一场,黄昏时分会背着剑匣扛着酒去城外,起先有人好奇,跟踪过,后来发现只是孤坐在树下无聊喝酒,也有人觉得他可能有些真才实学,提着阔刀上前讨教,没想到一伸手便将这个小生给拎了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体弱人,便也松手悻悻而归。
    后来也没人再来打扰徐江南,西蜀道奇人异士见怪不怪,偶尔清晨时分,提着茶去听一场铁骨铮铮,或者是刀光剑影,又或者是儿女情长的江湖故事,也就够了。
    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着日子,深秋将临,似乎原本去卫城的事也被徐江南搁置了下来,就在这个小城里,其实他的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苦口的药汁却没停,就像掌柜一样,似乎就这么点时日已经养成了习惯。
    今日大雨,徐江南起先跟平时一样,早早起身,摆好酒,那些个在这里滞留的江湖人看着徐江南摆酒了就知道今天要听的肯定是江湖,要么是沙场男儿,也是凑过来,占个好位置,掌柜的摇摇头,不过这些时日生意倒是红火了些,自家酿制的酒水都快不够了,不过听到徐江南开腔之后,先是用袖子扇了扇灰尘,伏在柜台上。
    徐江南一反常态的娓娓而谈,没有说以前从李先生那里听来的,而是说魏青山,说黄龙潭那一剑。
    徐江南高音而谈,众人都是俯首倾耳,到了最后,徐江南微微闭目,似乎自己就是魏老侠一般。“老夫这一剑可斩天下不平事!”
    犹如醉饮,手掌如刃挥下。
    在一干人等还在沉醉的时候,徐江南扛着剑匣挑着酒走进了雨幕。
    再后来,便也没有回来,青云城依旧波澜不惊,祥和万分,没人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活不下去,也没人知道这个会说书的小生是谁。
    阔别多年之后,也就一个常年在青云城乞讨的老乞丐,缩在角落一边吃着脏兮兮的馒头,一边同一个一样脏兮兮只是瘦弱不堪的小乞丐神采飞扬的说着徐江南刚才说的这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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