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很是寻常的望着宁西居,觉得有股子凉气从天灵盖上袭了下来,若是以前对敌,他觉得只是危险的话,而今面对宁西居,还没出剑,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就连早前对上青城山的赵生徙,徐江南在卫城当夜人的眼里,虽败犹荣,一个半只脚踩在九品上的后生小子,对上青城山的百年掌教,差距太大,这是傻子才做的事,而今对上宁西居,尤其又在清醒状态,不是傻子,倒像个疯子。
    只是一句话,徐江南便有苦自知,这不是差距两个字就能形容出来的,什么叫望尘莫及?徐江南而今的感觉就是望尘莫及中的望尘莫及,也算是知道九品之外原来真的还有一片天际,以前听骑驴老道说的时候,徐江南只是觉得什么不惑,知命,还有圣人,仙人的,他觉得也就那样,仙人也是飞,九品宗师也能御剑而行,再者还有李先生是知命境界劈了白云峰,魏老侠客不惑境界一剑开了黄龙潭,在他眼里是彼此彼此。
    至于之前白衣女子说的替她找到宁西居,替她传达一句话,这件事徐江南没有忘,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今的情景也不准他想其余的事情,手上拿着剑,浑身上下却如同陷入泥沼,早之前一举九品的骄纵心情一扫全无,神色正经,手上虚汗遍布,却一直拿着桃木剑。
    而在徐江南御剑而来的时候,凉山上面观望的三人表情不一,李闲秋平淡无奇煮着茶,数旬如一日,魏青山先是欣喜之色,继而又是叹息,而卫敬脸上表情更是复杂,早年自己入九品,自然知道九品门槛之难,如今江湖一小辈已经追赶了上来,要说羡慕不至于,但要对比起来,他脸上也就只有自愧不如,不过好在徐江南跟卫家关系不差,他对这个年轻人本来也就看好,尤其是身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起来的女子,也不喜欢追在他后面二叔二叔的喊了,不过同样,如此也让他对那个所谓的江湖更是期待,早些年因为卫家之事变得古井不波的心思,如今却也有些波澜。
    瞧着二人没说话,卫敬借着茶水掩饰神色,深深的看了一眼李闲秋,呼了口气起说道:“你倒教了个妖孽出来。徐家有福啊。”
    李闲秋一手端着茶水,桌上放着石瓢小壶,石瓢算是紫砂经典,形态雅致,李闲秋对于紫砂最为偏爱的就是石瓢样式,沈涔每次见到用石瓢温茶的时候,李闲秋会多饮三分,再往后的时候,竹屋里面便是各种各样的石瓢样式,这一款不算出彩,可也弱不到哪里去,名寒枫石瓢,壶面左侧是雕画着红枫,右侧提了“自命清高”四个字,算是石瓢中的奇谈,在文人雅士当中还是有些名声,当然更为出名的也有,只是像李闲秋这样的人,也不会拿出来显摆,纯属眼色,第一眼看到哪个就拿那个,而她也知道李闲秋喜欢石瓢的意思,弱水三千,取一瓢而饮,一直懂装没懂的不去戳破而已。
    李闲秋转过头,一句话正问在魏老侠的心头上,“你觉得他能活下来?”
    卫敬闻言一滞,难以置信的问道:“他会死?”
    李闲秋云淡风轻喝了口茶水,“天下人皆能死,为何他就死不得?”
    卫敬又是一滞,深深的望着李闲秋,半晌之后笑道:“我不信。天下评上的第一人,会算不到活路?”
    李闲秋哈哈大笑,摇了摇头说道:“李某人就是一个迂腐之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事情,这个第一人若真的能算身后十年,哼,别说十年,就算三年五年的,李某人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可现在呢,这天下评第一人的名号,谁愿意要谁拿去呗。至于活路?自己生死尚且都算不到,别人的就能看清?可笑。”
    刚带着卫月上来的沈涔抿了抿唇,又皱了下眉头,这些时日,三个男人就在这小木亭里呆着,望着北地的状况,她瞧不清,可不代表这几位不能了然于心,而今闻言,身旁这个女子可能不晓,她如何不知道说的是谁?即便在之前口中说过几句徐江南的不是,那也是刀子嘴,毕竟一个从小带大的人,即便不是亲生的,可在她这里又何尝不是视如己出?
    卫敬轻言失声,口中苦涩,微张着唇表示惊讶,他没想过面前人的性情会是这样,在他想来,这人嘛,再是无情的也总会念点情,毕竟人之初性本善,要么是天地君亲师,要么就是家朋亲友,不然怎么说虎毒不食子,徐江南不是眼前这人的血肉他也知道,可养了二十年的一个人,说不管就不管?皱着眉头说道:“若是他死了,那徐家怎么办?这么些年付诸东流你就不心疼?”
    李闲秋抬起头,表情跟石瓢上的画的景色一般云淡风轻,“人各有命。他要去我拦不住,他要死,我就拦得住了?”
    卫月听到自家二叔近乎直白的话语,脸上一怔,继而正要上前询问,却被沈涔拉住胳膊,对着她摇了摇头,卫月神情紧张,沈涔也是心下暗叹,要真说起来,这个闺女跟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栽在李闲秋手里了,而同样,这个女子,怕也是栽在那小混蛋的手里了。
    魏青山眼神不转却也知道沈涔和卫月的动静,想了想之后感叹说道:“这小子也是能逞强,估摸着自己上了九品就摸不着头脑了,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魏青山说话的时候埋怨意思浓厚,只不过眼神当中赞赏味道更甚,他一个是量力而行,自知这件事不是自己能掺和得了,第二个就是卫月的缘故,他不替自己想,也得替这个闺女想一下,至少得妥善安置好这个傻闺女是不是?卫秦这老头子死了,当年自己欠卫家的还没来得及还,还有卫月的性子实在是深得他的喜欢,要想着卫秦这个老狐狸机关算尽,卫玦卫敬一文一武也算不算跌份,卫澈不用多说,魏青山见了一面,好感不多,尤其卫城上下一番话语,虽然将卫家带离了险境,却是让自己这个徒弟入了囚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在魏青山看来,就是卫澈作妖,只不过一人是一人,一码归一码,他虽然不喜卫澈的阴冷心性,却是喜欢卫月的率真天性。
    他觉得卫家这个泥潭里面能出一朵卫月这样的青莲不容易,尤其他又无儿无女的孤老剑客,徐江南如今已经很得老人的心思,若说之前卫城一战让老人觉得满意,如今踩上九品是脸上有光,而往北地过去,骂是骂,却是真的觉得有些荣耀,不过对于李闲秋的心性,在之前的时候,他就跟此人打过一次交道,凉薄到了极点。
    不过也正是这样,他也知道面前人看似平淡,要说真的不关切北地那边,也不会呆在这里,卫敬算是关心则乱,没有看到这点。
    只不过魏青山同样知道,这事点破也没用,面前这个喝茶的男子是真的无能为力,身上修为全无不说,就光从凉山过去,少说也得数日,多则数旬,那会黄花菜都凉了,最好的办法也就是那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所以他也没有多嘴问。他倒是能去,前提是他那个徒儿能支撑个三五天,可其实他到了那边也无济于事,宁西居什么修为他不知道,但听李闲秋提过一点,说是太虚,魏老侠撩了撩眉头,不再说话,他没听说过这种境界,不过连南北寺的和尚都打不过,想来自己去了也只是给人塞牙缝。
    再者这些天戈壁的风头就没下去过,南北寺的大和尚跑过来却不堪一击,要不是那份天地一线的青刀太过霸道,说不定就会有人嘲笑南北寺当年的名声,再后来青城山邱老掌教无故离开,桃花观的年轻观主也奈何不了这位大秦侍诏,在戈壁之上对峙了将近一月,这些江湖中不出世的武道巨擎尚且如此,魏青山也不敢托大,也就只能呆在山上看着,不过感受到徐江南九品的气息之后,魏老侠老怀大乐,再有觉察到他的方向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这位发须青白的老头眼眶微润,他看人不准,但知道日久见人心,至少在如今,没见到这小子的离经叛道,反而时常做出一点夸张的举动,若仅仅是愚笨的那也就算了,关键是愚笨之中又让这老剑客觉得心生慰藉,感同身受起来,可能这老剑客做的还要出格彻底一点。
    李闲秋等了半晌之后,转头看向北地,怔怔出神。
    卫月走到魏青山面前,低着头,嗫嚅说了句:“魏爷爷。”
    卫敬感慨之下,也是觉得有些悲凉,原本有事就喜欢在他后面一喊就是一整天的小姑娘,如今习惯了去求别人,虽然他也知道卫月其实还认他这个二叔,但也仅仅是认,他也得承认,当夜之事,卫澈做的太绝,卫敬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魏青山还有低头不语的小侄女,然后暗叹了口气离开。
    眼瞧着魏青山没有动静,卫月又是伸手去拉他衣袖,魏青山怔了一下,然后问道:“他当真没救了?”
    李闲秋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他选择的,若无意外,死路一条。”
    魏青山点了点头,又是问道:“那意外是什么?”
    李闲秋侧过头,望了一眼魏青山还有那名因为之前的话音偏执到不去看他的女子,“他是系铃人。”
    魏青山带着卫月头也不回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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