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话音没落,原来意气风发的样子,就被人一脚踹在后腰,往前踉跄了几步才止住身位,苏邶风冷笑说道:“看样子,伤是好利索了。”
    徐江南没回头,用手拍了拍后腰上的脚印,轻叹说道:“我就知道和你这种人,讲不来道理。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徐江南看不到自己背后的古怪,背脊有个拳头大小的红圈,再往下,又有个暗灰色的脚印。“你明知道我不会给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而且,你们既然对吴家人下手,为什么还会放我活着。”
    一脚之后,苏邶风的心情似乎不错,往后靠着,抱着那把没有出过鞘的绣刀,言笑晏晏说道:“你可以猜猜看。”
    都说女人善变,徐江南这会算是理解了,盏茶功夫不到,不同的表情面孔已然换了好几副,徐江南掂量了一会说道:“起先我不知道,但是昨天有人跟我说不言军的时候,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徐江南回过头,望着苏邶风说道:“你不是辽金人。”
    苏邶风讥讽说道:“我不是辽金人,难道你是?”不过准确说来,她的确只算半个辽金人,她娘亲是凉州人,至于苏邶风的中原口音,则是她从七年前开始,每年都会到中原拜祭,每次都会呆上近月余的功夫,而且每次都住在当年照顾她娘亲的嬷嬷那里,她的中原话便是在这段时间内跟着嬷嬷学的。
    徐江南笑了笑,“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同床共枕却异梦。”
    苏邶风眼里闪过一抹暗色,随机又转瞬即逝。
    徐江南轻笑说道:“我想,不言军要找的东西是辽金朝廷要的,你应该不是朝廷的人,不然的话,杀了吴家人,我就应该死了,这样子,吴家找不到我,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又不出现,吴家人就会觉得是我心虚,若是再狠点,找个人扮成我的样子,以你的手段,应该不难,然后跑到北地,杀了姓方的,到时候跟我有间隙的方家公子,还有吴家的公子都死了,偏偏姓卫的没事,指不定有多少人想疯了一般找我,中原的江湖就彻底乱了。”
    苏邶风不动声色说道:“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好的思路。”
    徐江南摆了摆手,他说的这么直白其实有马后炮的嫌疑,吴家就别说了,找了个九品的供奉,走了一遭江湖,眨了个眼,九品的供奉没了,春秋剑又下落不明,吴家心就算再大,这会也要多长几个心眼,要想把吴家牵扯进来,吴源的确是个切入口,但是机会已经没了。
    至于方云,倒是有机会,不过若是仅凭方云一人,说法就小了,因为如今不仅是徐江南跟方云有间隙,辽金方面也有,方云在北地杀了多少辽金的江湖人,手上的人命怕是已经过百了。在辽金的那些酒肆茶馆,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方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方云咬牙切齿,这一点,徐江南相信苏邶风也能想到。
    “所以说你们玩的,都是我们老祖宗玩剩下的,拾人牙慧也要捡全,我们老祖宗用计讲究一环扣一环,你们一环仅仅接一环。”徐江南继续说道:“这一点,你得跟我学。”
    苏邶风阴沉着面色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徐江南摊开手一脸无辜说道:“聊天啊!买卖买卖,不都是聊出来的?你要不言军的东西,我要命。你不开个价,我也没办法还价。至于你跟着我,不就是觉得我愿意把东西给你。只不过你的举动倒是证明了我的猜测。”
    苏邶风微微眯眼说道:“什么猜测。”
    徐江南回过头调侃说道:“同床共枕却异梦啊!你们之间有分歧,我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上,都是拍手称快的,要是东西给了你,会让你们产生更大的分歧,甚至说能影响到大势的走向,我自然满心欢喜。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可前提是你得让我相信这件事,而且还能让我活下去。你要是不说话,这事可就僵在这里了。”
    苏邶风的举动有些出乎后者的预料,像是没有耳闻,一副平常心态欣赏着山色,过了许久才旁若无人说道: “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西夏为什么要把你推到风口上来。因为武道再高也救不了西夏,青城山那位掌教就是例子,货真价实的上三境,能在辽金王庭重伤两人,拼死一人,这样的战绩放在辽金也算辉煌彪炳,可同样不也是重伤下场,他救不了西夏,也救不了中原。”
    徐江南正要开口,苏邶风却是回头一笑,打断说道:“有些事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中原有财不露白的说法,所以这次我们过来,就是想看你们有多少不见光的黄金白银,现在来看,足金还成,上三境三家剑阁加起来应该有一手之数,这应该也是他们世家的底气,若是在算上不露白的,两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可下二境的九品。”苏邶风嘲讽说道:“你说一个千年世家的公子如今才八品,甚至八品不到,任你舌灿莲花,我也不信你们的底子能深厚到哪里去。”
    徐江南张了张嘴,最后也是哀叹放弃,有时候阴谋阳谋就算能取到成效,到最后还是得刺刀见红,而且现在看来,西夏辽金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也不是他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苏邶风双手交叉,转了转手腕说道:“但是你猜的不错,辽金不是一块铁板,不但如此,我也可以告诉你,阴阳教内也不是铁板一块,可这又如何,北齐西夏就是同心同德?你们可以在大势下北上,我们就不能在大势下南下?”苏邶风扬了扬拳头,直白说道:“月白风清那是你们中原人的事,更何况你们真的月白风清?有些事我不愿去说破而已,你们西夏的皇帝,手段上玩不过北齐,就祸水东引。战乱是你们西夏挑起来的,如今看起来却是我们的不是,害不害臊?”
    徐江南自认理亏,闷头解开葫芦喝了口酒。
    苏邶风不饶人继续说道:“所以你口中什么百年后,千年后的大义,在我眼里不值一提,在我的角度上,包括在你眼里什么不占理的南下杀人,那也是天经地义。”
    徐江南还是不说话。
    苏邶风尖酸说道:“你有你北上的理,我有我南下的道,所以你在跟我说所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在我看来,其实很丢人。”
    徐江南锤了锤脑袋。
    眼见徐江南无颜开口,苏邶风反而笑了起来,就像个安慰小孩的夫子说道:“不过,在我这里,你比大多数的中原人要好上不少。”
    徐江南意外抬头,眼瞧着苏邶风得意洋洋说道:“有时候,你还是要脸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大多时候,你还是不要脸的,徐江南自然也能听出来,用手指了指苏邶风,最后却还是愤然认了。
    下山路很长,不知道是不是走到之前在山上看到的那方矮亭,苏邶风率先进亭,然后趴在栏杆上,数落了徐江南一顿,显然心情不错,兴致也不错,饶有兴趣看着山下,徐江南也不急着走,坐在矮亭里,翘着腿,学着老翁的姿态,轻轻锤着关节。
    许久之后,苏邶风开口说道:“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至少你想那些阴谋的时候,比起你讲道理的样子,要讨喜的多。”
    徐江南闻言一愣,捏了捏脚腕,没好气的说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讨喜是能用来说我的吗?”
    苏邶风笑容满面说道:“那不然,可爱?”
    徐江南深吸了一口气,缴械投降般说道:“要不你要什么,我给你,从此咱们啊,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苏邶风津津有味说道:“相比我要的东西,我现在更好奇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所谓的道理,你不是应该比我更反感吗?”
    徐江南停下手上动作,抬了抬头,有些意外,不过之后又是说道:“是啊,可要是几句话,就能让人束手就擒,这样的黄粱梦还是要有的,万一就成了呢。当年有个大师就这么对我说的。”徐江南笑了笑,“可是我没听,还是去了金陵。哎,还别说,这一点,你跟我还挺像的。”
    苏邶风只是给了徐江南一个侧脸,望着山下的怡人风景说道:“有些话,开了口就回不去了,一刻钟以前,你还想着往我胸口捅刀子,现在又要跟我喝酒,你觉得是我傻吗?”
    徐江南拍了一把大腿,站了起来,收起了之前的轻佻,走到苏邶风的身边,双手按在栏杆上,视线一致望着山下,如今离着山村近,视野也不如山顶远阔,能窥见全貌。“那好,我就开诚布公跟你谈一谈,你要的东西现在我没有,但要真是找到了。我也可以给你,毕竟这东西在你们眼里可能价值连城,在我眼里的的确确一文不值。”
    徐江南突然侧过身子,指着变了脸色的苏邶风说道:“别用这副样子来吓我,之前你们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我是最有可能有这件东西的人,就算没可能,我也是最有希望的人,至于原因,我不用脑子也想得到,肯定跟我那死去的老爹有关系。”
    苏邶风脸上冬夜乍暖。
    徐江南云淡风轻说道:“至于条件,本来想让你给个三五年的时间,后来想想也不可能,我也没那么贪得无厌。可时间要是短了,那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所以我要二十个九品的位置,知命境也要。”
    苏邶风笑容古怪,“这么不要命?还是你以为我辽金九品是泥捏的?口气这么大。”
    徐江南笑了笑说道:“这个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你只要考虑接下来是点头还是摇头就行了,而且你看,你可以把你的死敌位置给我,到时候无论是我死还是他死,与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苏邶风收起笑容,声音略微低沉说道:“五个。”不给徐江南继续说话的机会,苏邶风低下眉头。“最多八个,再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你们中原,能放下心思北上的九品,怕是连八个都不到吧。”
    徐江南伸出手,笑容满面说道:“成交。”
    苏邶风用刀背推开徐江南的手,轻声说道:“别高兴的太早。你的时间并不多,我给你两个月,两个月后,要是你没把长生天的令牌给我,之前的话当我没说过,而且我还会带着你的头颅回辽金。”
    徐江南倚着栏杆说道:“死倒没事,不过你总得让我知道那枚令牌长什么样子吧。”
    苏邶风顿了顿,从怀里抛出块羊皮纸,徐江南接过以后一看,很是粗糙,上面似乎是用碳火一点一点烙印上去的,能依稀见到一块令牌的样子,可能因为令牌有两面的缘故,所以烙了两块图案,正面上侧有半轮月亮,下面依稀水纹一般的东西应该是云,再往下画着山崖,在山崖之上,有一匹孤狼,眼神凛冷,而在山崖之下,则是烙着密密麻麻的狼头。
    至于下面一方图案,则是简单许多,很容易分辨出是蓝天绿水。
    徐江南将东西收到怀里,还特意拍了拍,苏邶风背对着前者说道:“知道二十多年前辽金自顾不暇,却执意要南下的原因吗?因为有个人拿着这块羊皮北上,说长生天的令牌在徐暄手里,一如你们现在,北齐和西夏能一起北上一样,辽金三十六族的人就在那一刻,将刀口都齐齐对向了徐暄。”
    徐江南补充说道:“可是南下之后,一直到我爹黄绫自尽,辽金也没找到这枚令牌,但矛盾却越发不可收拾,所以辽金选择退兵,以至于连和亲的西夏公主都顾不上了。”
    苏邶风低了眼眉说道:“比你想的严重,当时刚退出凉州,在云中郡就打了起来,死伤过万。呵,公主?要不是辽金那位麒麟儿觉得和亲一事不但可以安稳西夏,而且还可以让其余各族的人有所忌惮,你当真觉得他会娶一名三五岁的女童当妻子?
    不过当时,西夏的军策的确出乎意料,一向主战的北骑反而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江南道,要是当时北骑敢和辽金死战,我敢断言,现在就没有西夏了。”
    徐江南懂她的意思,当时的朝局国情,西夏和辽金要是死战,并不讨好,况且东侧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北齐,要是北齐牵扯进战局,西夏十不存一。
    徐江南还在按膝思索,苏邶风一声长哨,云中鹰唳相随,后者回过头,微迢着眉头笑道:“之前说的那些,就当我的诚意。希望下次见面,你不要如此怕死,也不要如此……孱弱!”
    说完,人已经消失不见,徐江南苦笑摇头。
    背后说好不送的宁西居拍着徐江南的肩膀笑道:“是个奇人。”
    徐江南起身笑道:“瑕疵必报的奇人。”说完之后,徐江南又补充说道:“谢过先生了。”
    宁西居摆了摆手,“要是她没出现就算了,可人都到眼皮子下面了,我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不过,到时候你当真要把那枚令牌给她?”
    徐江南嘴角玩味,“要是能值个几千几万两的银子,我还就留下了,可是值个几千几万条的人命,我为什么要留着?让他们争去,到时候就算做不成渔夫,也不会首当其冲。”
    徐江南突然开口说道:“要真是我爹早就算计好的,我应该知道这枚令牌在哪了。”
    说完之后,他望着青山远黛,不再说话,有些伤感,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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