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莫带着陈烟雨乘着马车赶路,走了一天一夜,江莫收的那个便宜徒弟倒真像个少年,原来口口声声说要徐江南的命,可见到胡沐宸没死之后,成天又开始乐呵起来,反倒是江莫常常拿这件事开玩笑。
    少年原来的名字是胡沐宸给取的,入了江莫的门,奉了茶,江莫给他换了个名字,江小亭,还说要是有机会,得再找三个徒弟,这样子,亭台楼阁就全有了。
    少年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有些反感,说像个娘们,听到后面说还有小楼什么的,便开始贼兮兮笑起来,觉得这个名字还不算太娘。不过对于江莫,江小亭还是极为尊重的,原因可能是江莫救过胡沐宸,而胡沐宸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归结下来,江莫也是他的恩人,所以平素江莫教他的剑法招式,说是十遍,不演练个百遍,后者是不会停下来的。
    而今出城的时候天还微亮,这会天上繁星点点,少年早就累了,听说可以休息了之后,随意吃了点干粮,抱着剑,靠着马车便睡了过去。说来也怪,白日里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少年,这会反而有模有样的像个侠客,至于江莫,在马车不远处生了一堆火,火势雄厚,映着少年脸颊通红,所以哪怕夜间有风,也不觉得冷。
    江莫双手抱着头,一宿不睡对他来说并不难,早些年练剑,为了求道西域,在戈壁上不知道风餐露宿过多少次,他望了几眼马车,随后又收回视线,正想着再去捡些柴火,还没来得及起身,马车内传来了一声低音。
    “奴家先行谢过江先生。”
    江先生?江莫笑了笑,不过这份笑容怎么看都有点苦涩。当然,其中生分起来的原因他也知道,无非是金陵的时候,陈烟雨想让他去通个信,可陈铮又用前者的性命来威胁,徐江南的性命和陈烟雨的性命,江莫闭着眼睛也会选,之前两者的言语便不多,在此之后就更少了,尤其后者误会他是陈铮的人,他连此事都没机会解释。
    江莫想了想后,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说,伸手烤了下火,然后说道:“你其实大可不必谢我,你真要谢的,应该还是宫里那位。”
    说了之后,江莫也不再言语,烤着火,搓了搓手掌。
    也是这会,陈烟雨撩开车帘子,有些小心的避开少年,似乎不想打扰到后者的清梦,脚步轻盈的下了马车,走到火堆旁边,径直坐下,瞧不出半点公主架子。
    江莫回过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小烟雨,虽然脸上用丝绢蒙面,只露出宛若星辰一般的眸子,但寒风吹过,偶尔露出的尖细下巴,未能窥见全貌,也能瞧出几分倾城之姿,当然也就是失神一会,江莫回过神后用一旁干柴挑了挑火堆,柴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江莫这才开口说道:“你娘当年猜到了自己会有何等结局,但她放不下你,所以给我留了封信,让我护你周全,只是可惜,等我看见这封信的时候,离你消失在凉州已经快两年了。”
    江莫说完之后,没有回头看陈烟雨的神色,也没有等她的回答,径直说道:“你知道吗?你跟你娘真的很像,尤其眼睛,就像陈铮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定你是他的女儿一般,当然,不止于此,还有性情,你娘也一样,遇事不争,就像涓流一般,不管万物,可要是当真触到什么,那性子又干烈似火,尤其早些年的时候,西蜀灭国,那些个读书人,亡了国,却说是你娘是狐狸精,迷了西蜀的皇帝,乱了国政,是个祸国殃民的妖怪,想让你娘背起这亡国
    的罪孽,在那时,西蜀是亡了国,可你娘的身份却没变,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要整治这些个读书人那不是手到擒来,可最后还不是听之任之,不了了之。
    她只是不想管。
    你跟你娘一样的内秀于心,我相信有些事,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江莫望着翻滚的火苗叹气说道:“别的不说,就光今日这件事,他要是没点头,你我可能都见不到长安城的城门。如果说他别有用心,那你可真是误会他了,其实早年的时候,我也怀疑,我的理由比你的更充分,你娘是怀着你入的西夏宫廷,而且要不是因为怀着你,她可能都不会在江南道,做这个西夏皇后,可能早就投了江,要么就是埋了城。所以说,你的亲生父亲是西蜀王,而不是陈铮。”
    陈烟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捂住嘴唇,即便有丝绢掩面,也能看出惊骇面色。
    江莫笑了笑说道:“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但这事是真的,你肯定不知道为了让你活下来,在当时死了多少人。不说之前的,你娘入了西蜀宫之后怀了你,因为月份还没到,所以并不显怀,而那会徐暄又正巧打到了剑门关,因此知道这事的人也就少了许多,而且大多都是宫里人,而徐暄在西蜀道的名声之所以不好,不就是宫门紧闭三日,最后死了上千人,不说文武大臣,就连宫娥奴才,活下来的都屈指可数。其目的就是掩盖你娘亲有孕的消息。
    再到后来的西夏的太医院一案,你娘入宫三月,却被当时负责照看你娘亲身子的院判在醉酒后说至少有六个月的身孕,当天夜里,金陵就出现了一伙乱贼,死了不少人,尤其太医院,上下近六百人,无一活口。直到你娘亲诞下你,为了凑足时日,找了个借口在青城山吃了几个月的斋菜。”
    江莫掏出一壶酒,饮了一口,然后唏嘘说道:“当然不止这些,包括你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的,你都可以顺着这条路走一走,然后可能你就豁然开朗了,就例如为什么是李闲秋送你来的金陵,再者又是李闲秋让你帮着让姓徐的离开金陵。”
    早在江莫说出太医院一事的时候,她其实就信了八九分,再说道李先生的时候,陈烟雨已然信了全部,声音微颤说道:“李先生也知道这事?”
    江莫嗤笑一声说道:“天下第一的李闲秋,会不知道这个?说起来,这当中有几分还有他谋划的影子。当然,不止是他,你现在急着去见的那位也知道?”
    陈烟雨咬了咬嘴唇说道:“他知道?”
    江莫嘿了一声说道:“怎么会不知道,要是不知道会拼了命想带你出金陵?你想想,陈铮对自己的枕边人都下得去手,何况一个不是亲生骨肉的女儿。”
    “那他为什么不与我说?”陈烟雨话刚出口,便想明白是何原因,心里一甜,可随后想起自己所为,又如针扎一般难受。
    江莫看了一眼后者,饮酒摇头,在心里暗自说道,儿女情长的这点事哟,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话语。“要是他说出来,你在宫里岂不是更危险,不说,你就还是陈铮的女儿,西夏的公主。说出来了之后,你就是西蜀王的女儿,亡了国的公主,别说西夏文臣,就光陈铮原来凉州的老班底,也不见得容得下你。”
    江莫揉了揉脸颊,然后继续说道:“但是这件事李闲秋具体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就不清楚了,
    包括徐暄,李闲秋和徐暄做的局,旁人哪里看的出来。”
    陈烟雨愣了会神,抿着嘴唇不说话。
    江莫自顾说道:“你娘也是这般,估摸着跟陈铮有过什么约定,但并不信任陈铮,所以才会给我留上一封信,但你娘没算到陈铮会让李闲秋在半道截下你,她算准了陈铮的前半辈子,他为了这个国,自己的皇后可以死,功臣也可以死,就连徐家小子,在李闲秋送你回来之前,他还是有杀心的,独独是你,的确是上了心的,当然,你也可以认为他需要一个子嗣来安定社稷。
    要不是姓卢的失手了,再加上武夫之剑,虽然比不上武将的威震四方,好歹也能运用风声,取一方首级,要是当时徐小子失手了,这徐家的案子就是铁案,严骐骥就还是西夏的吏部尚书,而且他也不介意当严骐骥当西夏的唐老太公。
    所幸的是徐家的小子活下来了,还不差,还有他在西蜀道去过唐府,见过唐家的老爷子,这就让严骐骥的优势不在,再有你这么一层关系在,陈铮才开始选择徐家的小子,至于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放我们出城,我觉得吧,前半辈子当了个好君主,这下半辈子想当个好父亲吧。”
    江莫又是一口酒下肚,望着篝火眯着眼说道:“可能你回金陵后没把他当爹看过,但他的的确确把你当女儿了。”
    夜风过境,陈烟雨双手环抱着膝盖,许久之后才语无伦次说道:“不知道。”
    江莫回过头笑了笑说道:“除了你是已经死去的西蜀王女儿之外,其他的有七七八八也是我猜测的,但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一点,这会让你出城,是不想让你受委屈。”江莫叹了口气说道:“离开长安的前一天,他跟我说了挺多的,我问他要不要我出手帮忙,他说不用,其实要我说来,徐家的小子也是胆子大,敢跟阴阳教的人谈生意,有现在的局面也是咎由自取。
    但真要说下去也是西夏底子浅,一个青城山的掌教,过去辽金,最后竟然落了个身受重伤的下场,现在徐家的小子有机会能让辽金一分为二,一边江湖,一边朝廷,这也是陈铮要他北上的意思,他敢赌,要是换个人,言左右而顾其他,自然也就没这么多事,可西夏后面的路就难走了。
    就像现在,徐家的小子敢去拼,陈铮的想法反而多了,怕阴阳教有诈,可要是放任不管,任由拾薪者冻毙于风雪,不说老太公那里,你怕是也要恨死他了。”
    陈烟雨微微抬头,轻咬下唇。
    江莫一脸怜爱说道:“这也只是其中之一,其二就是徐小子将二老接至长安,其实是有另外一番原因在,这件事在北骑当中都传了好些个来回了,说徐暄的长子将在年前成亲,娶的是西蜀卫家的千金,要到那时候,你该如何自处?按道理该用红轿抬进徐家的,应该是你。这一点,在李闲秋截下你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料想这也是陈铮失算的地方,他定然没有想到,徐暄的儿子也在李闲秋那里。
    世人都说李闲秋厉害,但在这事上面,怎么看也是徐暄技高一筹,而且要是有人说徐暄在二十年前就算到会有这番局面,我都不意外,毕竟怎么看徐家都赚了,”
    话说着说着,一阵寒风掠过,火光渐次暗了下去,江莫挑了挑余烬,将仅剩的柴火添了进去,然后提着酒壶起身说道:“我去拾点薪火,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说的差不多了。信不信都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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