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黑得早,申时末,天色已暗。
    酉时初刻,刘邓下令,命军士收阵,罢兵归营。
    ——军营是由屯田兵在下午时临时搭建起来的,设施不是很全,但足够兵卒暂作休憩所用了。
    攻城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除了发些矢石之外,没有什么具体的进展。
    见刘邓收兵,城头上的吴校尉松了口气,本来猫着的腰也直了起来,转顾远近,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石块碎裂在城墙上的走道中,粗长的弩矢有的斜插入墙缝、砖缝,有的散落在石块间,因为一则有牛皮防御,二来广陵兵的下午的攻势也不是特别猛烈,故而守卒伤亡的不多,阵亡的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受伤的或辗转呻吟,或倚着城垛自己止血。
    不用吴校尉下令,已有人传下命令,招呼墙内侧下的民夫上来把伤亡的兵士抬下城墙,就近堆埋或者医治,同时把石块、弩矢也都收拾起来,能用的弩矢聚集一处,等着分给各曲备用。
    日头西落,红霞满天。
    不知何时起了风,风从城头吹过,带来入暮后的寒意。
    吴校尉再望向城外,见撤退归营的广陵兵有条不紊,旗帜不乱,心知难以偷袭,因也就罢了。他定了会儿神,命传令兵去把四面城墙上各曲的军侯、司马唤来,准备召开一个短会。
    不多时,各曲军侯、司马俱至。
    下午迎战的时候,吴校尉没少大喊小叫地发布军令,调整部署,以求能更好地迎敌防御,所以现下嗓子有点哑了。
    他把手中的水椀放下,把留存在嘴边的水渍抹去,清咳了两声,示意到来的军侯、司马围聚近前,哑着嗓子说道:“刘邓盛名在外,不过如此,我观他今日攻城,实在绵软无力,真不知他‘坐铁室’之号是怎么得来的!像他这般的攻势,莫说三天五天,便是三月半年,你我也尽能挡得住!”
    今天下午刘邓的进攻本就不是真攻,一个是试探性的,借此来试探一下守卒的战斗力,再一个则是为了吸引守卒的注意力,好方便潘璋晚上偷袭,所以进攻的态势确实并不猛烈。
    听得吴校尉这么说,那些守卒的军侯、司马们都应声附和,少不了有人跟着奉承吴校尉几句英明勇武,也少不了有人跟着吹嘘几句自己的无畏敢战。
    却也有那聪明的,看出了今日刘邓之进攻实非真攻,更多的应是试探,遂提醒吴校尉,开口说道:“校尉,刘邓固浪得虚名,可荀广陵久战多诡,却也不得不防刘邓跟他学会了几招啊。”
    吴校尉问道:“你此话何意啊?”
    “闻荀广陵往日战事,时有夜袭之举,依在下愚见,似不可不防刘邓今夜偷袭我城。”
    吴校尉其实也看出了刘邓今日之攻实为试探,适才所言,不过是为振奋士气而已,听得这人建议,他深以为然,说道:“卿言不错,荀广陵用兵多诡计,确是得防着一点。……诸君,今晚就再辛苦辛苦,把各城墙各段的防御都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免刘邓果然夜袭。”
    围在吴校尉身边的军侯、司马们齐声应诺。
    夜色悄至。
    刘邓营中炊烟袅袅,兵士们吃起了晚饭。
    城中的民夫挑着担子络绎登上城头,也给守卒送来了饭食。
    下午那热火朝天的战争场面,随着夜色的到来,已经全然不见。
    淡淡的月光笼罩下,淮陵城里城外悄然寂静。
    两边都吃过晚饭后,夜里的城头上的火把变得多了起来,这却是应吴校尉的军令,为防刘邓夜袭,所以淮陵四面城墙上的军官都令本曲中的兵卒多打火把,映得城头通明一片,与之相映的,是城外刘邓营里,除不多的火光以外,营中大部分的地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刘邓、潘璋又登上了巢车,这次跟着一起上来的还有陈即。
    随着夜色渐深,决定能否顺利取城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三人作为今夜之战的步、骑主将,需要在战前再观察一下敌情,同时小范围地再召开一次军议。
    “守兵倒是机灵,打起了不少火把,这显是在防着我等偷袭啊。”
    “校尉所言甚是。不过我军有阙宣党众内应,守兵便是打起些许火把,又有甚用?”
    刘邓望了望夜色,然后望向南城墙,说道:“时辰不早了,阙宣的人差不多该做好准备了吧。”
    潘璋自登上巢车便一直都在远望南城墙的动静,回答说道:“尚未见信号发出。”
    早在战前,郭嘉就和阙宣约定好了内应的操作办法。
    办法共有两个,一个是针对淮陵,一个是针对徐县。
    针对淮陵的操作办法是:
    首先,具体的内应地点定在南城墙,具体的内应时间定在晚上的二更;其次,广陵兵会在午时前后抵至城外;再次,见到广陵兵抵达,阙宣的党众即可着手进行准备;最后,等入夜,做好准备的阙宣的党众可用火光来给广陵兵传递信号,待见到火光,广陵兵便潜行夜袭。
    之所以用火光传递信号,是因为考虑到待击围淮陵之时,城中有可能会戒备很严,阙宣的党众也许无法偷偷出城来当面与广陵兵约定进攻,所以,选择了用火光为号。
    望了南城墙一会儿,刘邓转望北城墙外。
    北城墙上火光通亮,护城河外的野地上漆黑一团。
    刘邓对陈即说道:“汝部兵士休整得如何了?”
    陈即答道:“人、马皆蓄养体力已足,随时可战。”
    “那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他们去北城墙外埋伏了。”
    陈即应诺。
    “记着,去埋伏的时候一定要马蹄裹布,人衔枚、马勒口,以免惊动城中。”
    “诺!”
    陈即行了个军礼,先下巢车。
    他曲中的骑兵早已集结停当,正在等待他的军令,来到曲前,他检查了一下兵士们的装备,随即下令:“出发。”
    营中点的火把、火堆虽然不多,但刘邓居於高处,借着月色,却也是可以隐约看到陈即曲骑士出营的情形。近两百骑士出营,虽无声响,可正是因为没有声响,更增肃杀之气。
    便在此时,潘璋低声说道:“火亮了!”
    刘邓转回目光,复望向南城墙,遥见城墙上紧挨着有三处的火光,同时一明、一灭,没过多久,又是同时一明、一灭,如此反复,共明灭了三次。
    这正是预先约定好的暗号。
    潘璋掩不住的兴奋流露於外,他勉强压住嗓音,说道:“校尉,城上信号已发,我这就带勇士过去!”
    “去吧。”
    潘璋行个军礼,迫不及待地下了巢车,他选出的那些跟他一起袭城的勇士就集结在巢车的旁边,下了车后,他没太多话讲,很快就带着这百余勇士离了巢车,出营潜去南城墙。
    先是目送陈即离营,紧接着目送潘璋离营,饶是刘邓久经沙场,可现下之时,独临高车,目光时而追送陈即,时而追送潘璋,又时而望向安静的城头,他亦不觉攥紧了拳头。
    他心中想道:“下邳、东海如克,徐州将入主公囊中,而若战败,广陵恐将不保。诚如战前军议上,郭司马所说的那句话:‘胜则如龙之升,败则堕坠九渊’。今击淮陵,乃是首战,能否速克,关系重大,我一定不能辜负主公的期望,必要为主公取下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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