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就是把更多的人,搞到自己这一方来。
    荀贞两世为人,特别是有前世的见闻,对这个道理,还是非常清楚的。
    那么,怎么把更多的人搞到自己这边来?
    一个是共同的利益,一个就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大义”。
    利益且不说,“大义”这个东西,看起来玄之又玄,虚得很,看也看不着,摸也摸不到,然正如荀贞宴席上的那句话,“公道自在人心”。“大义”此物,就是公道,虽看不着、摸不到,但它就在人的心里。要想把兖州治理好,将之彻底地消化,把它完全地融入到徐州去,“利益”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也是最根本的政策,不是利益,而就是这个“大义”。
    那么,问题就又来了,怎么把这个“大义”抓到手呢?
    针对此,荀贞想出了两个解决的办法。
    他在席上说的“已然遣使西去行,赶去长安面圣,刺史的职位,该由谁人继承,悉由朝廷作主,天子一言而决”,这句话不是假话。
    他确是已经遣了吏员动身,前去长安,请求朝廷任命新的兖州刺史。
    只不过,他此话中的后半句话则未免就有点不尽不实。
    若是能如他所料,现在掌握朝廷李傕、郭汜等凉州将领,为了分化以冀州袁绍为首的关东诸侯,果然把兖州刺史的职位,如他所请,给了荀攸,那么这一道圣旨,他自欣然遵从。
    可如果李傕、郭汜等昏了头,居然不肯把此职给荀攸,那也没办法,只能权当是没有收到这道圣旨。
    从朝廷得到正式的对荀攸的诏拜,这是荀贞想到的抓住“大义”的第一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是:往曹操身上泼脏水。
    从陈宫、鲍信、万潜之前对曹操的支持可以看出,曹操在兖州士人中,还是有一定的人心基础的。
    毕竟,曹操虽然是出自宦官家族,可他在政治上,与中常侍赵忠等却非一路人,昔年与袁绍、张邈等人为友,是倾向於士人阶层的,在士人中的名声不坏;讨董的时候,他又表现上佳;又於去年在东郡太守的任上时,击败了祸乱东郡的黑山军,可以称得上既有名,又有军略才;且在性格上,他豁达诙谐,不拘小节,也是颇得才华之士,特别是寒门士人之欢迎的。
    这些是曹操的优势。
    反过来对荀贞说,若欲能够尽得兖士为用,那首要一条,就是得瓦解曹操在兖州的人心基础。
    如何瓦解?
    一个是要表现得比他更为出色。
    再一个,就是需要把曹操目前的“人设”给他崩塌掉。
    崩塌曹操“人设”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挖他的黑材料,黑材料如果不够,或者暂时挖不出来那么多,那就只好对不住曹操,只能朝他身上泼些脏水了。
    政治与舆论密不可分,这其实也就是一场针对曹操的“舆论战”。
    荀贞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现任军谋校尉的程嘉。
    程嘉现在徐州郯县,协助荀彧坐镇徐州。前几天,荀贞已经遣快骑去郯县,召程嘉来兖了。待其到后,暂时就把他留在昌邑,一边辅佐荀攸,一边专门负责此事。
    ——宴会上荀贞所说的那句“曹孟德无诏拜而窃兖州”,只是这场即将掀开的泼脏水行动之序幕罢了。
    话说回来,荀贞其实是很喜欢曹操的,但为了自己这个集团的政治、军事利益,个人的感情喜好,相比之下,就不值一提了。
    却说荀贞组织的这次宴会,不能说是大获成功,可却也是起到了点积极作用的。
    至少在宴会散后,参与宴会的这些兖州士人,在亲眼见到了荀贞文雅中透出英朗的风采、听到了他畅谈古今盛衰由人,成败系才的一些论议,以及看到他在应对张长的一再挑衅时表现出的机敏和宽容,并及诚恳地表示他现在管治兖州只是为“天子守土”的忠言之后,对他的印象都是颇为改观,不再仅是根据传言中的那些荀贞形象而产生的厌恶之感了。
    宴席结束后的第二天,士人们有的便就返程回家,有的就近访友。
    回家的,荀贞派吏护送回去;访友的,荀贞派吏卒为之开道。
    根据这些应邀而来的士人们在宴席上的表现,荀攸、戏志才、张昭选定了四五个看来是可以招揽的,由荀攸亲自出面,万潜作陪,向他们提出辟除。这几个士人,只有一个,以家中老母年迈为由婉拒,没有接受;其余的,俱皆在考虑过后,接受了荀攸的任用。
    荀贞颇是高兴。
    他对荀攸说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荀攸以为然。
    荀贞、荀攸的心情都不错,万潜的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彷徨。
    一边是旧友,一边是新主。
    旧友那边,情义深重,然而江河日下;新主这头,没甚亲近之情,但是蒸蒸日上。
    该怎生选择?
    万潜拿捏不定。
    ……
    与万潜一样拿捏不定的,还有一个人,便是乘氏的豪强李操。
    李操与曹操同名,字叔节。
    李操上边有两个哥哥,长兄已故,曹操撤驻乘氏之日,因陈宫之荐,辟用了他的次兄李高为帐前吏;再后来,曹操西还东郡,他的次兄李高从军跟从。
    李操与弟弟李进,留在了乘氏,看顾宗族。
    就在昨日,李高给他来了封信。
    信中先是述说了一下李高在东郡的情况,大意为:他在东郡过得很好,叫李操、李进不要担心。曹操对他极是恩厚,不仅赐给他了一区宅院,而且提拔他做了别部司马。现今他掌兵三百,在曹操帐下得到了重用。
    接着,李高话锋一转,给李操介绍曹操撤到东郡以后的一些军政举措,写道:曹操与东郡士人饮酒高会,得到了东郡士人一致的支持,而兖州的士人也拥戴曹操,这也就是说,曹操虽然暂败,但是在兖州的根基仍牢,徐州兵而下虽然侵占了济阴、山阳,可肯定在兖州待不长。曹操已遣满宠去冀州,向袁绍讨援兵了。等到袁绍的援兵到来,曹操就准备对济阴发起反攻。
    说完了这些,在信的最后,李高道出了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咱们李家尽管在乘氏豪雄,可是放眼海内,又有谁知道咱们兄弟呢?现今群雄并起,你我兄弟皆有勇力,焉知你我兄弟不能达贵?这是丈夫立功,以取富贵的良机!咱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希望你与李进在乘氏暗做准备,只待曹操率部杀回,你两人就在乘氏举旗响应,咱们里应外合,收复济阴轻而易举!候功成,你我兄弟再聚,各配印绶,俱皆官身,既已光大门楣,然后不醉不休,岂不快哉!
    看完了李高的这封信,李进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到天亮还没睡着。
    他寻思了一夜,没个结果。
    於是今天就把他的弟弟李进找了来。
    李进相貌寻常,七尺上下,安静地把李高的信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了一遍。
    李操唤他的字,问道:“进先,阿兄信中的提议,你怎么看?”
    李进慢慢地把信折好,还给李操,回到席上坐下,想了会儿,说道:“也许能行。”
    “行就行,不行就行,什么叫也许能行?”
    李进说道:“荀镇东的根基在徐州,他不会在兖州停留太长时间的,前些时不是听闻,他已表了荀公达为兖州刺史么?前几天,他又遣吏来我济阴郡,邀请我郡的士人去昌邑参宴。我要是估量得不差,等这个宴会过了,用不了多久,荀镇东应该就会返徐州而去了。
    “他一回去,跟着他侵我兖州的徐州军,也必定会回去一部分。这种情况下,曹公若真能讨来袁本初的援兵,反攻济阴,胜算还是不小的。
    “但是,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关键还是得看曹公何时反攻。”
    李操知道他的这个幼弟聪明,问道:“此话怎讲?”
    李进答道:“荀公达,族乃颍川荀氏,族声清高,而他本人又极有才干,一两年内,他十之八九,就能为荀镇东收得我兖民心。曹公若是能及时地讨到袁本初的援兵,在一年内,展开对济阴的攻势,则此事可成;如果袁本初不给他援兵,或者给他援兵过晚,则此事将会不成。
    “是以,我说也许能行。”
    李操说道:“袁本初与曹公交好,其从兄袁伯业是我州的山阳太守,他不会不给曹公援兵吧?”
    “界桥一战,袁本初虽然获胜,公孙伯圭兵马犹众。界桥战后,袁本初将崔巨业,进袭故安,攻之不克,退军南还途中,在巨马水为公孙伯圭大败,亡近万人。公孙伯圭乘胜追击,却又於龙凑为袁本初所破。冀、幽两军,眼下是势均力敌。袁本初先已遣蒋奇等来助曹公了,现在他就算有心再助曹公,只怕他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支援,也拿不出太多的兵马。”
    袁绍现在的用兵重点是在冀、幽,他的主要敌人是公孙瓒,不把公孙瓒彻底击败,他也确实是没办法全力支援曹操的。
    李操迟疑片刻,问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回复阿兄的这封信?”
    李进说道:“姑且许之。”
    “你不是说袁绍就算支援曹公,也拿不出太多兵马么?兵马不够,曹公如何反攻?”
    “真要兵马不够,以曹公之智,他就不会反攻;万一他硬要反攻,待到那时,再与二兄去信,言说你我不能当曹公内应的缘故就是。”
    李操明白了李进的意思,先答应着,留个机会在手,但内应不内应,还是要看曹操反攻时,曹操与荀贞这两边的具体情形。他点了点头,接受了李进的意见,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
    李进猜得不错,那天的宴席过后,等荀攸把几个挑出的兖士大多辟除到府,荀贞又在昌邑待了四五天,就准备启程回去徐州了。
    荀攸、乐进、徐卓、潘璋和才到昌邑未久、尚未到济阴、任城两郡上任的刘馥、荀悦,及也要留在兖州的高素、冯巩等等诸多的文武臣属相送荀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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