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十余天前。
    淳於琼率冀州兵步骑两万,抵至鹿肠山外。
    鹿肠山西连太行山,自山往西,尽是莽莽群山,东边则是河内郡朝歌县的一带平原。
    淳於琼先在朝歌县与张扬派来的兵汇合,然后两军并作一支,出了朝歌县城西行,於这天到了鹿肠山东。
    ——张扬才收回了河内失地,并且在此前与孙坚的数战中,他的并州兵嫡系部曲损折不小,究其本心,其实是不想帮袁绍讨伐鹿肠山的黑山军的,但一则,袁绍的命令,他不能不听,二来,鹿肠山黑山军筑营於河内境内,与张扬部也起过不少的摩擦,如能把之除掉,对於张扬来说,亦是乐见其成的,故此,他最终还是遣出了千余兵马,权且充作个意思。
    从山外远眺此山,南北连绵,得有数十里长,虽已入秋,仍然郁郁葱葱。
    不过到山近处再看,却则就会发现,这山的南北两部分,的确是草木茂盛,而山的中间部分虽也不乏灌木、杂草,但较之南北两边,更多的裸露出来的黄褐色的山石。
    黑山军的主营寨没有在山的中间部分,也没有在山的北部,位处在山南一个叫苍岩口的山谷里头。“苍”者,碧绿之色也,由这个地名就可看出,此个山谷必然是树木繁多。
    入苍岩口的山路只有一条,不但蜿蜒曲折,而且狭窄。
    张扬没有亲自来助,派了个他亲信的军将带队。
    这军将给淳於琼等介绍情况,说道:“去苍岩口的山道,就只有眼前这一条。黑山贼在山道上的转弯狭隘地方,设置的都有关卡,关卡的守贼少则百余,多则数百,皆是善射之贼,并在关卡中储积了许多的檑木、滚石。上山的路,很不好走。”
    一副畏难的情绪。
    淳於琼听完他的介绍,沉吟多时,问左近的颜良、张郃、韩猛等将,说道:“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路狭窄,而多关卡,我军若是贸然而进的话,恐怕伤亡会多。君等可有何高见,能为我军解此难处?”
    颜良、韩猛等皆无计。
    张郃说道:“末将有一策,或可能解此难。”
    淳於琼问道:“何策?”
    张郃说道:“强行上山的话,确然会对我军造成无谓的伤亡,可如果我军现点上一把火呢?”
    淳於琼闻言,若有所思,抚须说道:“点上一把火?”
    张郃遥指遮掩山道的林木,说道:“现在已经入秋,连日未雨,天干物燥,草木多枯,我军若是放火烧山,火势必然不小。火势一起,烟熏火燎的,那山道关卡中的贼兵,莫不成,还是铁打的,竟能忍得这般滋味,仍不肯逃,依旧守关么?”
    淳於琼明白了张郃的意思,大喜说道:“君此策上佳!”
    就接受了张郃的建议,叫军士备上点火之物,於次日全军进山,先放火开道。
    山火燃起,鸟雀惊飞,野鹿、野兔、猴、野羊、虎、狼等山中之兽无不奔逃。望到山中此等热闹景象,淳於琼笑与韩猛等心腹将校说道:“却是可惜,咱们是来打仗,不是来打猎的,要不然,借此禽兽惊窜的机会,想来定会收获甚多!”
    韩猛是豫州人,早年淳於琼在西园做校尉时,韩猛就是他的属吏,深得淳於琼的信任,便凑趣说道:“猛闻之,决战疆场,又叫‘会猎’,今日将军统率大军,讨伐鹿肠山黑山贼,亦可谓之打猎是也。有将军亲自指挥,即便禽兽之类暂无所得,然这场仗的战果却一定会极好!”
    淳於琼哈哈大笑。
    对於此战,他也是有着充足的信心的。
    斥候奔回来报,前头山道上关卡内的黑山军守兵,果然不耐火烧,纷纷弃关而走。
    便等火势较小之后,淳於琼催促兵马,进入山道,攀援而上。
    翻过了两个山头,行军到下午,乃至鹿肠山黑山军的营寨。
    营寨立在一处谷地,占地甚广,外边是用石头建成的墙壁,高达丈余。墙壁上部挺宽,足以容纳守卒在上边守御。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望楼,楼中有弓箭手。营寨外的四面,近处树木密集,荆棘杂草丛生,独有一条路,自营门通向山道;远处环绕皆山。
    寨中的黑山军将士已得山道关卡士卒的传讯,知道了敌军来攻,此时营墙上边,早已布满守卒;望楼上的弓手多也挟弓拿矢,做好了迎战准备。
    淳於琼登高眺观,看了会儿此营的种种守御措施,心中有了数,回到军中,下达命令。
    先令颜良率其本部,列阵营寨门外。
    继令张扬派来的那些兵马铲除营寨附近的树木、灌木、荆棘、杂草,为部队筑营清理出空地。
    接着叫韩猛、张郃等部各在从军民夫的配合下,做筑营的预备工作。
    韩猛问道:“将军,打算何时攻贼营?”
    淳於琼说道:“争取明天傍晚前,咱们把营地筑起,等营地筑好,即开始进攻!”
    张郃数望黑山军的壁垒,又望了望天色,说道:“将军,贼壁外多树、多草,我军的视野不好,此其一也;这里是贼巢,贼兵比我军更熟悉地形,此其二也;只怕到入夜前,难以清理出足够筑营的地方,此其三夜;因此三条,末将以为,今晚,需得防贼兵可能会偷袭我军。”
    淳於琼颔首说道:“君言甚是。”又笑道,“贼兵若敢来偷袭我军,倒是最好不过,正好可让咱们先败它一场!鼓鼓士气。”
    如张郃所料,到入夜时,用来筑营的空地还没有能尽数清出。
    淳於琼遂令颜良部担负起夜间警戒的任务。
    却一夜过去,壁垒中的黑山军并无偷袭淳於琼部。
    淳於琼失望之余,与诸将说道:“地利在彼,而他们没有夜袭我军,足可见贼将非知兵者。且待我营筑成,咱们就全力进攻,我料贼壁虽险,然我军获胜定然易也。”
    获胜其实不易。
    冀州兵营垒筑成,当晚休息一夜。
    翌日,开始攻打黑山军的营寨。
    营寨中住的黑山军民口数万之多,能够上阵守御的丁壮万余之众,再是其主将不知兵,再是这些丁壮的战力、军械皆不如冀州兵,但凭借人数和营寨之险,淳於琼却是连攻三日,都不能克之。
    第三天战罢,薄暮收兵。
    这一天,正就是将要下雪的前一日,也就是荀贞正在从广戚县前往彭城县的途中之时。
    淳於琼召颜良、张郃、韩猛等将到其帐中,脸色铁青,大发雷霆,拍案怒道:“小小一座贼垒,我两万余兵马,攻之三日不下!来日进见袁公,袁公问起此战经过,吾等还有何脸面回禀?若传将出去,吾等并将为海内雄杰笑矣!今我将令:明日全军再攻,敢有退者,斩;怯懦不进者,十人择一,斩!先登其垒者,大功计,重赏之!”
    颜良、张郃、韩猛等将受此激励,羞愧的同时俱皆奋勇,大声应诺。
    第四天,除留下了三千多人的中军,作为预备队之外,其余的兵马,淳於琼尽数派出。
    以张扬部的兵马攻黑山军营垒的北边;以颜良部攻黑山军营垒的西边;以张郃部攻黑山军营垒的南边;以韩猛部攻黑山军营垒的东边,却是四面齐
    攻。
    辰时打响了战斗。
    一时,偌大的山谷中,金鼓之声,响喝行云,冀州军战士和黑山军战士厮杀的搏斗、呐喊之声,震动山石,敌我箭矢如雨,触目所见,黑山军营墙的四面,悉是蚁附攀攻的冀州士卒。
    强攻至下午,雪花飘落。
    然虽是下雪,淳於琼却不肯停下攻势。
    颜良、张郃、韩猛等将遂便冒雪率带本部兵士,继续猛攻不止。
    攻了整整一天。
    在淳於琼的严厉督战下,比之前三日,出现了大的进展。
    颜良部主攻的壁垒西边位置,石墙被推倒了几段。
    这天晚上,诸将再次齐聚淳於琼帐中。
    韩猛说道:“将军,这雪越下越大,贼壁沾上雪,山中本就冷,再过一晚上,明天贼壁必就会结冰,恐怕会不利於我军再攻啊!”试探地问道,“要不要先歇上一歇,等雪停再攻?”
    淳於琼大怒,厉声说道:“你也知道山中酷寒,这雪要是一天两天不停呢?我军难道就在山里边挨冻么?挨冻尚且事小,万一这雪下得太大,山路被封,那我军到时可该如何是好?前头贼垒未下,后边退路被断,那我军岂不是要被困死在此山谷中了么?
    “正是下雪,所以我军才更要猛攻!明天决不能歇!”
    韩猛人如其名,是员猛将,但在淳於琼的怒火面前,他却像是惶恐的孩子,手足无措,赶忙请罪,说道:“是,是,将军说的是!是末将想的差了。”
    张郃这时开口,说道:“下雪虽然的确有些不利我军再攻,可恰是这个‘不利’,对我军来说,其实反而是‘利’啊。”
    淳於琼把目光投向於他,问道:“君此话何意?”
    张郃回答说道:“韩校尉适才说,雪沾贼壁,过上一夜,必会结冰,此不利於我军再攻。……将军,韩将军既都如此想,那贼垒中的贼将、贼兵,定然也会这么想。那么,如末将所料不差,明天,贼垒的守备肯定就会松懈许多,这岂不就是正是成了我军之‘利’么?”
    上到淳於琼,下到颜良、韩猛等将,各自细细地想了一想,都觉得张郃此言极此有理。
    进战以来,这已是张郃第三次上言。
    三次上言,都被诸将深以为然。
    淳於琼转怒为喜,与张郃说道:“我与君往日亲近得少,然亦久闻君机变之名,盛名之下无虚士!君所言之此‘利’甚是!”
    果被张郃料中。
    黑山军营垒中的守将、守卒,的确以为冀州兵不会冒雪再作硬攻了,守备一下变得松懈。
    次日,亦即此次攻战的第五天,冀州兵的继续进攻,使营垒内的守军措手不及。战至午后,颜良部最先从昨天打开的那几段缺口处冲入了营中;继而,张郃、韩猛等部先后攻进。
    激战五天,淳於琼终於打下了此处营垒。
    营中的黑山军男女老少,被俘者合计两三万人。
    临从邺县率兵南下之前,袁绍就已给淳於琼下过命令,斩草需除根。
    於是,淳於琼执行袁绍的这道命令,将俘虏中的丁壮杀了个干干净净,妇人则选美貌的,或自留之,或赏赐给军中将士,专门挑了几个貌美的,又叫人送去邺县,献给袁绍。
    却那淳於琼部杀过俘虏、割下耳朵以作战功,及搜刮过营垒中的财货,在战后第二天下午,迎雪出谷之后,昔日热热闹闹、人烟稠密的山谷,变得是再无一丝人气,只剩下断壁残垣,血流成河,染红了雪,尸积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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