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魏军军帐里。
    面色惨白的大皇子闭着眼,躺在床榻上。
    随军的两位太医神色凝重地轮流为大皇子诊脉,对视一眼,目中俱是忧虑。
    一个月前,大皇子领兵追击楚军,中了对方埋伏。那一战死伤惨重,大皇子也被一刀砍落马下。到最后被忠心耿耿的亲兵们拼死救了回来,却失血过多。被抬到军帐里的时候,半身都是鲜血。
    永嘉帝既惊怒又心痛,立刻将两位太医派至军帐里为大皇子疗伤。
    这两位太医,都擅长治外伤。当时一剪开大皇子伤处的衣服细看,彼此心中俱是一沉。
    大皇子的腿上那一刀深可见骨。便是救回一条命,右腿也绝不可能恢复如初。更糟糕的是,大皇子全身滚烫,发起了高烧。一个不慎,性命都难保。
    两位太医使出浑身解数,衣不解带地在军帐里照料大皇子。总算在几日后退了高烧,大皇子一条命也抢了回来。
    大皇子昏迷了几天几夜,醒来后知道自己的右腿废了,神色间满是绝望。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再没张口说过一句话。
    永嘉帝大怒之下,亲自领兵出击,没曾想又打了一场败仗。军中士气低迷。
    大皇子的军帐里,格外安静。除了他们两个太医之外,只有永嘉帝和广平侯会来探望。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军帐内。
    诊脉后,两位太医退到军帐外,低声商议起来。
    “大皇子殿下右腿的伤势太重,以后怕是不能再站立行走了。”
    “这等话,现在可不能说。你我心中有数便可。大殿下眼下这副模样,根本禁不住这样的重击。”
    “你不说我不说,万一皇上以为大皇子殿下的腿还有救,又该怎么办?皇上盛怒之下,你我哪里还有命在。”
    所以说,太医是天底下最艰难的职业了。
    给普通百姓治病,治好了皆大欢喜,治不好了,是你运道不好老天要收你谁也没法子。
    为皇上或皇子们看诊,治好了是应该的。治不好,就是你医术不佳庸医害人要拿命去陪。
    两位太医唏嘘不已,对着发愁也不是个法子,还得想法子,竭力为大皇子诊治。能治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两位太医商议过后,开了药方。军中药童煎好了药,送进军帐里。随伺在一旁的内侍小郑公公接过药碗,到了床榻边。
    小郑公公年龄也不算大,今年约莫二十左右。自十二岁起到了大皇子身边伺候,至今整整八年,也是大皇子的心腹。
    大皇子伤成这样,小郑公公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泪。
    一进军帐,小郑公公立刻调整脸上的表情,一脸笑容地坐在床榻边,殷切地说道:“奴才伺候殿下喝药。”
    大皇子没有睁眼,也没说话,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殿下心里再不痛快,也得喝药。”小郑公公耐着性子劝慰主子:“每日按时喝药,殿下的身体才能早日好起来。”
    “药趁热的时候喝,效果最好。再等下去,药都该凉了。”
    小郑公公劝了又劝,也没能劝得大皇子睁眼喝药。
    劝到后来,小郑公公也有些灰心了,眼睛红了一红,声音里透出几分哽咽:“殿下心里苦,奴才都知道。可越是这样,越得好好喝药。殿下这样,不是折腾自己的身体吗?”
    “奴才说句不知死活的话。殿下是伤了腿,性命总无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这样折腾自己,要是折腾出个好歹来,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絮叨个不停。
    大皇子自然都听见了。
    可于他而言,如今万事皆休。身边的一切都晦暗无光,前面黑洞洞,转头雾茫茫,心里空荡荡。
    一个废了右腿的皇子,还能做什么?
    他还有什么资格和太子较劲争锋?
    哪怕太子立刻战死,也轮不到他这个废了腿的大皇子做储君。
    他活着还有什么用?
    大皇子将头转向里侧,两滴眼泪自眼角滑落。
    身后的哽咽声没停,小郑公公哭着央求:“奴才求求殿下,将药喝了吧!就当是殿下可怜可怜奴才。不然,皇上前来军帐里一问,便是奴才伺候不力,奴才脖子上的脑袋也保不住了。求求殿下!可怜奴才一回,喝了药吧!”
    大皇子仿佛没听见。
    他自己都不想活了,哪里还顾得上身边的奴才?
    ……
    军帐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进了军帐。
    小郑公公忙放下药碗,擦了眼泪,上前行礼:“奴才见过孟将军!”
    大皇子重伤之后,广平侯又成了孟家军的主将。不管军中有多忙,广平侯每日都来军帐看一回,对外甥可算是十分照顾了。
    在军中待了大半年,风流倜傥的广平侯如今满脸胡须,身上淡淡的汗腥味,混合着血腥气,形成了一股浓烈又独特的气味。
    广平侯目光一扫,沉声道:“你先退下!”
    小郑公公低声领命退下。
    广平侯大步走到床榻边,端起药碗,嘴里吐出几个字:“李易,喝药!”
    大皇子再心如死灰,到底不能不理一直支持自己的亲舅舅。将头转过来,睁开眼。
    大皇子每日躺在床榻上养伤,满眼血丝,也不知熬多久没睡过了。
    广平侯也没好到哪儿去,眼里的血丝比大皇子只多不少。
    近来军中接连打败仗,伤兵众多,他这个主将每日忙得不可开交,还得抽空到军帐里来安抚大皇子,心里也不痛快。
    “人生在世,免不了坎坷波折。”广平侯沉声说道:“总不能就此一蹶不振。你现在什么都别多想,每日按时喝药,好好养伤。”
    广平侯没那个耐性一口一口喂药,示意大皇子张口,将那碗快凉透的药灌进大皇子口中。
    汤药本就苦涩,凉了之后,更是苦得让人头皮发麻。
    广平侯动作略显粗鲁,大皇子被呛了一口,重重咳嗽了几声。人一咳嗽,全身跟着颤抖。腿伤处的剧痛,毫不客气地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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