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寒暄过,徐怀邀周景往内堂走去。
    柳越亭自觉身份低微,与韩氏子弟韩奇虎想着站在院子里等候。
    “越亭、奇虎,你们也进来一起了解一下情况,省得等会儿还要多费口舌再跟你们重复解释……”徐怀见柳韩二人站在院子里没有跟着过来,站在廊下招呼他们一起进内堂。
    柳越亭乃是商水柳家集人,其父乃是汝颍之间的大豪,楚山屡邀南下而迟疑不定,最终连同柳家集寨为岳海楼所灭,柳越亭与其未成年的兄弟,仅带着少数十数庄丁逃出。
    柳越亭身手不凡,对汝颍等地极为熟悉,而韩氏子弟韩奇虎,与韩路荣等人原先在契丹专司军情刺探的庚金馆任事,与契丹潜伏汴梁的张雄山等人都擅潜伏、刺探之事,因此都调归周景使用。
    他们都是很有潜力的青年武将。
    楚山众人基本都出身草莽、微贱,又是草创之初,没有那么多的论资排辈,有什么位置,基本上都是有能力者、骁勇善战且能为楚山做出贡献者居之。
    走进内堂,除开燕小乙、张雄山等人正商议事情外,还有两名面孔陌生的健壮汉子站在一旁,看他们容貌相肖,应为父子、叔侄。
    “我们能在此地藏身,多亏周虚易寨主、周洛少寨主尽心相助!与周景你还是本家呢!”徐怀介绍老少二人给周景认识。
    对河淮等地抵抗势力的联络、支持,都是周景统领燕小乙、张雄山等人负责其事,当然知道周虚易、周洛父子乃是周家寨人士,暗中还是鄢陵抵抗势力赤巾军的头目。
    不过,周景总揽军情刺探,不可能事事亲力躬为,之前还没有机会见到周虚易、周洛二人。
    而认真说下来,鄢陵周氏也确实是周景出身的颍州周氏分拆出去的旁支。
    不过隋唐之后,科举兴起,名门望族不再把持晋升之道,除了聚族而居的族人还保持极强的凝聚力外,分拆开的旁支,更多仅有血缘上的一些亲近感。
    当然了,周景在颍州周氏也仅是很普通的一员,要不然早年也不会随家人沦落到玉皇岭,寄于徐氏为佃户了。
    “侯爷抬举虚易了……”周虚易年逾五旬,与其长子周洛站起来给徐怀、王举、周景行礼。
    虽说河淮民众还没有放弃抵抗,但在河淮及左右的虏兵及降附势力实在太强了,特别是汴梁外围的重镇城池,都有重兵驻守。
    汴梁以西的郑州乃萧干所部的大本营;西南陈许颍三州乃岳海楼六万兵马驻守;东部偏北的魏州,乃赤扈平燕宗王府新行辕所在;青齐等州有三万燕蓟降附驻守;而南部、东南部宋州亳州宿州徐州及泗州,赤扈平燕军主力及燕蓟降附军大部,总计有十数万兵马,意欲对淮南再次发动攻势。
    在这样的环境外,河淮抵抗势力不屈不挠、此起彼伏,却没有办法成势。
    目前仅仅因为汴梁的降军士气涣散、战斗力差,暂时还无法彻底掐灭抵抗势力的火种。
    徐怀月前率侍卫亲兵营分散潜入河淮,意图联络抵抗义军突袭汴梁,但因为情况复杂、时间紧迫,楚山与汴梁之间又被岳海楼的大军阻隔,并无法事前拟定详细的计划。
    因此周景等留守后方的楚山众人,想找徐怀联络都难,更不要说随时掌握这边的进展跟具体的作战计划了。
    周景赶来汴梁,自然是他来辅助徐怀接手军情刺探之事。
    徐怀着张雄山将目前的部署安排及初定的突袭计划,详细介绍给周景等人知晓。
    徐怀一开始并没有亲自与河淮抵抗义军接触,徐武江、张雄山、燕小乙等人也坚决反对冒这么大的风险。
    在经过甄别之后,最初还是张雄山领着徐武江,以楚山行营的名义与之前就多次接触过的鄢陵抵抗势力黑衫军将领韩昌甫等人谈收编之事。
    在确保韩昌甫等黑衫军将领愿意直接接受楚山行营的辖管、调度,徐怀才抵达鄢陵周家寨,会见韩昌甫等义军将领,制定以黑衫军的名义,邀集其他义军虚张声势,以掩护侍卫亲兵营突袭汴梁城的作战计划。
    在这个过程当中,就是预料到消息有走漏的极大可能,甚至希望消息走漏出去。
    目前徐怀率领少量人手,与韩昌甫所率领,在周家寨北面尉氏县境内分数座坞集结起来的三千黑衫军主力在一起,侍卫亲兵营兵马则作为真正的杀手锏、秘兵,则分散潜伏于周家寨附近,并严格封锁消息。
    黑衫军也仅有少数负责掩护行动的将领知道真相。
    普通义军将卒,即便参与掩护行动,也都以为他们是从别地秘密集过来的义军。
    说白了,就是借助抵抗义军的行动,以掩藏侍卫亲兵营的存在。
    要不然的话,两千精锐人马,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一点破绽都不露,就潜伏到汴梁附近?
    为了掩藏行踪,不露一丝蛛丝马迹,除了少量战马及具甲外,两千侍卫亲兵精锐,大多数人都将战马都留在叶县、舞阳——这同时也制造徐怀仍然身在舞阳、叶县坐镇的假象。
    要不然两三千匹截然不同于寻常运马的战马,进入鄢陵、尉氏,这个目标要远比两千精锐潜伏进来大多了。
    而之所以选择鄢陵、尉氏交界处作为秘兵潜伏、集结地点,这与鄢陵、尉氏及附近地区的地形有直接关系。
    鄢陵、尉氏两县地处河淮腹地,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起伏较大,大量带状岗地分布其间,而同时中部及东南地区,地形低陷,径流排泄困难,形成大片的沼泽、湖泊。
    特别是经鄢陵过境流入淮水的诸多河系,如蔡河(浪荡水),因为堤坝在之前的战事中受到人为损毁,又没有得到及时修缮,这两年来,鄢陵、尉氏境内受淹沼泽水域还进一步扩大了,利于藏兵与发展抵抗势力。
    一方面鄢陵、尉氏地区民众饱受战争的苦楚,反抗情绪浓烈,另一方面汴梁降军受地形受限,想要镇压鄢陵、尉氏的抵抗势力极为困难。
    虽然鄢陵位于汴梁、许昌以及宛丘三座重镇城池之间,但黑衫军借助鄢陵有利的地形,短短一年多时间来,非但没有被镇压下去,还发展到三千余众。
    “义军人马暗中活跃起来,进行秘密集结,未必真就能完全逃过岳海楼的目光,”周景感慨道,“不过,也许就是如此,也许岳海楼甚至察觉到幕后有我们的身影存在,也多半会以为这一切是我们为掩人耳目——不过,就算岳海楼直觉并没有错,等到节帅亲率精锐突入汴梁城,他必然会心惊色变,再难他顾……”
    …………
    …………
    秋夜风凉,荒草蔓长。
    一百多艘渔舟从凤鸣湖的芦苇荡里驶出,挤挤挨挨进入洪水退去后一片浑浊的蔡河之后,顺着残破的河道,在夜色掩护下缓缓北上。
    虽说河淮残破,大量的民众流亡,曾经繁华的蔡河难见旧日盛景,蔡河的河堤也受到严重的破坏,汛季两岸受淹情况严重,但蔡河依旧是汴梁经尉氏、鄢陵、扶沟、西华等县南下,经宛丘(陈州治)通入颍水、最重要的一条水道。
    特别是伪楚枢密院率兵马进驻宛丘(陈州治),督战淮上,每次派人赶回汴梁催讨,不多的粮秣也都是从蔡河用舟船装载南下。
    入夜后,蔡河之上还有不少舟船在月色下缓行,或停泊岸边。
    又因为这条水道的重要性,伪楚军还在沿岸建了不少哨岗。
    小两百艘渔舟月色行于蔡河,渔舟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影,自然不可能叫人毫无察觉。
    一面是河道里的航船惊慌避让,甚至有数艘官船,上面的官员、兵卒直接弃船而逃,沿岸洪水还没有彻底退去的土地上,十数巡河兵卒纵马奔走报讯示警。
    然而船队则是丝毫不乱的沿蔡河往北缓行,往蔡河与涡水相接的朱仙驿而去。
    朱仙驿位于汴梁西南四十里地,因蔡河涡水交会于此,乃是汴梁城外最为重要的水陆码头之一——此时有朱仙驿犹有一营降军驻守,控扼这处水陆要冲之地,军寨就位于镇埠的西首,距离朱仙驿码头都不到千步。
    看到月下如蝗群而来的舟船往朱仙驿码头停靠过去,看着舟船之上密密麻麻的幢幢黑影跳上码头,军寨墙头的守军都禁不住手脚微微颤抖起来。
    黑衫贼也曾劫掠过朱仙驿,数剿难灭,但问题是,之前黑衫贼出动才多少人马啊?
    “慌什么?还怕鄢陵的黑衫贼将你们的鸟给啃了!他们人多,又有什么好怕,爷一刀剁他们三个!”
    守将早一刻得知鄢陵境内有大批盗贼乘渔舟北上的消息,被迫从赵家小寡妇的被窝里爬出来——站在墙头看到这么多舟船、人影,他心里也直发虚,却破口骂身边比他还没用的鸟货。
    不过,看到两三千人马从朱仙驿的码头登岸后,没有直奔军寨而来,而是穿过朱仙驿的镇埠,径直往北而去,守将禁不住狠狠松了一口气。
    除了骂骂咧咧派出数名骑兵,出寨从另一个方向绕道赶往汴梁城通风报信外,守将压根就没有出兵牵制黑衫贼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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