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清楚地感知到冰冷无际的黑暗,在四周缓缓流淌着。
    没有光亮浮现在眼前,身体如同悬浮在冰川之上,冷风瑟瑟,吹不动衣摆,却能吹得动心头感情的波澜。
    置身这样的黑暗中,虽然没有一丝动静,但六耳的耳膜仍然被什么巨大的噪音震得发痛。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那是她加速了的心跳。
    扑通。扑通。每一声跳动都十分有力,听得一清二楚,仿佛这一切的黑暗是因为她此时正在自己的心脏中。
    六耳的瞳仁在慢慢扩大,她无助地伸出手,竟奇迹般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指。
    可是,这不够,她渴望看到的是更多的东西。
    她渴望看到光。
    即使所有潜藏的怨灵已经平息,去往轮回的彼方,可是,那些惨痛的记忆,那些在黑暗中被折磨的过往,却无法被他们带走。
    哪怕不断告诉自己,过去不会重演,她的内心早已平静安宁,但面对如今这样浓重的黑暗,六耳仍控制不了心底的恐惧。
    她害怕真的可能会回到过去,害怕那毫无自由、被他人情感深深折磨的痛苦。
    六耳知道,她此时是在昏迷。关于阿宝还有玄奘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正因如此,这份恐惧才格外折磨。保持神智在茫茫黑暗中,比单纯的意识不清更糟。
    为什么,还是醒不过来?她明明都已经心理暗示过那么多次——
    “真可怜啊,你想苏醒,对不对?”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无边的黑暗中却如同可以碰到墙壁,而四处回响着。
    虽然六耳此时情绪激动,但她仍然是没有丝毫的停顿呆滞,就识出这声音的来源是谁。
    毕竟,哪怕青尘被烧成灰,声音叫烟熏得沙哑不堪,六耳也自信能靠她灵魂的那幅丑陋认出她。
    所以,听到这一声音的刹那,六耳忽然便****,愤怒取代它,填满了自己的心房。
    “青尘——”六耳咬牙切齿,恶狠狠直视前方。
    黑暗开始扭曲,一个窈窕身影缓缓走出来。
    “果然是你搞的鬼,你做了什么?”
    青尘掩嘴浅笑:“这黑暗让你熟悉而恐惧么。”
    六耳狠狠攥住拳头:“你到底想干什么,混蛋!”
    “别急。”青尘悠悠开口,剥葱根的手在空中轻轻一划,“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点东西。”
    语落,这虚无的黑暗开始扭曲,不少图景编织在一起,一幕幕出现在六耳眼前。
    然而它们中,没有一个不曾让六耳瞠目结舌。
    满天的血光充斥着每幅图景,若不是血光中倾倒的人不一样,乍一眼看去甚至分别不清图景的边界。
    可那些人也是让六耳呼吸一滞的原因。
    莫文、悟净、敖烈......还有很多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还有,玄奘。
    “这,这都是什么!”六耳厉声大喊,“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难道说,她离开的时候,乌渔村遭到袭击,师父他们......
    六耳不敢想下去,因为她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她以这样的假设去气愤,去用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眼神看向青尘。
    如此可怖而富有攻击性的目光,青尘竟一副泰然,说:“不是我对他们做了什么。这些,都是我想给你看的未来。”
    六耳忍不住冷笑:“未来?别开玩笑了,普天之下有几个人当真能洞察未来。”
    “的确,直接看到并不可能。但经过既定事实去推理假设,总有几分可信度吧。”青尘仍是那副巧笑嫣然的模样,处在那片残忍的图景中间,诡异到恐怖。
    “你,什么意思?”六耳有些发懵,“什么既定事实?”
    青尘偏头仰面思考,道:“你知道,为什么世人常说妖怪嗜血无情,十分残忍吗?”
    这是句答非所问的话。六耳虽有些不耐,但本能却让她不得不提起警惕,继续听青尘徐徐道之。
    “那是因为,妖这种东西,都太纯粹。如果天资好,运气好,早期避开阴邪之气的蛊惑,那就有可能形成强大而干净的内心。可是,世间丑恶有多少?哪怕遇到一点点苦难,或者屠杀与鲜血的快感,都足以蛊惑一个妖的内心,让它们走上邪路。”青尘说着说着,眼神里的笑开始变得兴奋,“尤其是鲜血的味道,那是能唤醒妖怪黑暗潜质最直接的钥匙,也是每个走火入魔妖怪的归宿——堕落的妖怪,最终都会只剩下对杀戮和鲜血的强烈追求。”
    “六耳,你也是很清楚那种感觉的吧?在你刚刚诞生的时候,是不是根本控制不了想要去摧毁什么的欲望?你也曾渴求着鲜血,对不对?”
    “你究竟在胡扯些什么!”六耳越听越有种不安的感觉。
    青尘停止住长篇大论,回头看了眼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六耳,你觉得,在他们身边有着一个具备成为杀戮怪物潜质的家伙时,未来里,会是谁杀了他们呢,恩?”
    寒流涌入整个身躯,有关昏迷前那一瞬间对破坏对杀戮的强烈渴求的回忆,顷刻间浮现在六耳的脑海。
    “不可能!”
    烈火从她手中跳出,六耳拔出金箍棒,径直冲上去攻击青尘。
    可青尘的身子竟没有实体,六耳连带着武器就这般扑了个空。
    落地后的六耳满眼惊愕,正要再次回头,忽然一种冰冷的感觉落在她肩膀上。
    莫名的力量钳制住她的四肢,叫她动弹不得。
    “六耳,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六耳眨眨眼,在这言灵的蛊惑中愕然收紧瞳孔。
    鼻尖萦绕着的是血腥味,她脚踏血泊,正站在一片尸体的中心。
    那些刚才只是幻影的莫文、悟净等等,全部成了实实在在的景象。
    不,不可能!
    我已经平息了怨灵们的痛苦,他们在苦难中萌生而出,并体现在我身上的破坏欲望,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滚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六耳竭力抬起右手,狠狠向后挥去。
    束缚住自己的力量消失了,青尘似笑非笑看着回过神的六耳。
    “我绝对不会失去理智,成为只知道杀戮的妖怪!我已经不是刚出生的时候!我的灵魂已经得到净化,你休想动摇我的心灵!”
    “是吗?”青尘漂浮的身体不断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淡去身形,“可是六耳,别忘了,以女娲石这样的天资诞生的生命,除去变得正直强大,永远都具备着成为最恐怖最可怕妖怪的潜能。”
    “你......站住!”因为愤怒,因为感觉到被羞辱,六耳本能想追上去。
    可青尘最终还是彻底消失在眼前,而后,乍然迸发的光亮从她消失的地方闪现,刺进六耳黑暗的意识。
    “六耳,六耳!”
    是玄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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