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变得朦胧起来。
    “夫人大概要失望了。我从未背主,这辈子兴许还能得个‘好死’。”
    田大管家的脸色晦暗不明。
    他已准备好应对田夫人的发难。在这种情势下,他不需要花言巧语。
    实话才最伤人。
    “你是他的……你是他的!”田夫人一手指向田大管家,从石屋中走出,“你没有背主?哼!你背叛我,还敢来我面前招摇?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无耻!”
    田夫人瞪着一双眼。
    被困于石屋中,她渐渐失去梳妆打扮的心思。
    脸上的细纹、眼中的血丝一同拉扯着她的理智,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疯癫。
    她大大喘了几口气,开始数落田大管家从前的罪过。
    “李若揭发你克扣月钱、谋取私利,我没有信。有仆役不堪你苛刻挑剔、自寻短见,我没有深究。香穗说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人!香穗对我一片忠心,都你挑拨离间!我真是瞎了眼,竟信了你的鬼话,养了你这只白眼狼!”
    田大管家被田夫人逼得倒退了一步,撞到躲在他身后的田恕。
    田恕不觉发出哎哟一声。
    田夫人突然住了口。
    “十余年来,我日日陪伴夫人左右,任凭驱使。夫人想用几句污蔑的话就抹煞我为夫人尽的全部心力?”田大管家将脸侧向一边,偷偷瞧了田恕一眼,“夫人所说,全是子虚乌有。当初,他们凭空捏造了几个罪名想扣到我头上,却因为拿不出证据被夫人赶出山庄,夫人怎么能忘了?”
    田夫人已经听不进田大管家的辩解。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双多出来的短靴。
    田大管家也注意到田夫人的反应。
    一念之间,他不顾田恕的震骇、将田恕直接推到田夫人面前,略带快意说道:“少庄主特地前来拜见夫人,夫人高兴吗?”
    田夫人咬紧牙关,才没有做出泄愤的举动。
    在她的耳目被蒙蔽之初,王妧便给了她一个提醒。
    她应该感谢王妧,即便王妧的提醒是愤恨的毒药、没日没夜折磨着她的心。
    “跪下。”田夫人沉声命令。
    田恕当即意识到命令的对象是他自己。他应声便跪倒在石板砌成的冰冷地面。
    田大管家又是一愣。他没想到田恕这么轻易就伏跪在田夫人脚下。他甚至没来得及出声阻止。
    “想拜见我?跪到天亮再说。”
    长夜漫漫,玉漏难熬。
    而对于夜夜安枕的人来说,从天黑到天亮只是一眨眼的事。
    梓县清晨的安宁被鸡鸣打破。
    当炊烟升上半空时,碧螺被告知,她挂心多日的那件事已经有了结果。
    为此出力最多的人是严沁,这让碧螺感到意外又难堪。
    客店前厅,莫行川、碧螺、严沁三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
    莫行川手边放着几封信和一副请帖。
    信还没有拆。请帖却是打开的,内容简单,一目了然。
    “严沁找到了你和谭漩先前在街上遇见的那对母子,却被婉拒于门外。昨天夜里,母子二人悄悄离开梓县,想来是不愿被打扰。”莫行川对碧螺说。
    碧螺带着遗憾提起了卜神医:“我问她的时候,她说,没有什么病是她治不好的。”
    “那些江湖游医也爱说这种话。”严沁插话道。
    碧螺一听又来气了。
    严沁这是变相说她蠢笨。
    “江湖游医也有妙手,不可一概而论。”莫行川适时阻止了争吵,“卜神医曾在安贫舍治好了一个身有隐疾的病人,从而得到安贫舍舍长的推举。我想,没有人敢说她是个骗子。”
    碧螺听后迷惑了。
    见严沁一声不吭,她赌气也不再多问。
    莫行川以为碧螺已经明白,便接着说:“无论是做百绍公主,还是做梓县神医,她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我们在调查她,她也在调查我们。而且,她的动作比我们的更快。”
    他将请帖递给碧螺。
    “给我的?”碧螺看不懂。
    莫行川点点头:“卜神医请你明日去赴宴。霜白,是她如今的名字。北街的冯宅,是设宴的地点。贵客,是你。”
    碧螺仍旧不解。
    “你那么关注她,她对你自然也有兴趣。”莫行川语气平和,说出来的话却近似玩笑。
    碧螺哭笑不得,只得问:“那我该不该去呀?”
    莫行川想了想,又一次点头。
    “去。”
    见此,碧螺也就放心了。
    另一边,同在梓县的蒲冰这两日闭门不出,一心梳理开设医馆的事。
    反倒是小丫环银灵坐不住,借着送请帖的机会到街上逛了一圈,可惜没发现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她在归途遇到了孟树坚。
    “孟先生!你是来找神医的?”
    银灵被告诫必须用“神医”来称呼她的主人。她叫错几次,吃了几个巴掌,就记住了。
    孟树坚朝她挥了挥手,等她走上前来,闲话几句,随后一起去见蒲冰。
    此时,蒲冰正在前院树荫下散步消食。
    见到二人有说有笑进了门,她脸色微变。
    被镇察司的林启发现她在梓县的作为后,她索性将银灵接来,表明了态度。主仆二人不会再回到乡下农庄。
    而今,蒲冰有些后悔了。
    万一银灵泄露了她身份……
    “卜神医安好?”
    孟树坚的声音打断了蒲冰的思绪。
    蒲冰回过神,微笑着回礼。
    她以为孟树坚登门是为了开设医馆一事,正想请客人进厅中详谈。
    谁知,孟树坚开口拦下她的动作,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即刻便要动身前往橡城,恐怕无法履约,所以特地来告罪。”
    安贫舍的佟舍长很重视兄弟的请求,不到两天时间就弄来了通行凭引。
    明面上,孟树坚奉命将一批土产作为节礼运送到橡城沈知事的一位故友家中。外人通通不知道,他是去接应他病重的儿子。
    孟树坚把这两个理由和盘托出,最后忍不住唏嘘几声。
    蒲冰随口安慰两句,孟树坚却像得到莫大的鼓励。
    “我那孩儿说到底还是有福的。能遇到卜神医,就是我们父子前世修来的福气。到时,还请卜神医再施金针秘术,救我儿一命。我愿意结草衔环,报答这份恩情!”
    蒲冰听后心情大好,甚至亲自将客人送到门外。回过头见到笑嘻嘻的银灵,她也没有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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