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玖珠没有在意这些,但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茶香清冽,唇齿回甘。
    “殿下, 按照祖制,陛下行封后大典,可颁赦令,以示对皇后的爱重。殿下以为,赦令当选什么好?”明敬海放下筷子,笑着道:“我们自家人说家常话,殿下可以畅所欲言。”
    “赦令无非是赦轻囚,免赋税,加恩科。”宸王想也不想便道:“犯错受罚本就应当,赦免囚犯对受害者不公。免赋税应该免多少,免多久时间,都容易惹出分歧。唯有开恩科,不仅能为朝廷广纳人才,也不会受到朝臣反对。”
    更重要的是,文臣们也会支持。
    来参加恩科的文人,也不好再说母后不好的话,几乎称得上是一箭三雕。
    “殿下做了一个很好的选择。很多矛盾,都能借着共同利益来解决。”明敬海欣慰地看着宸王,这位五皇子,比自己想象中可堪造就。
    文臣与宸王母子最大的矛盾,来源于这些年的种种分歧。
    但若有一天,宸王突然开始赞同他们的想法,他们对宸王的印象,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吃完饭,明敬海问明敬舟:“三弟,下午找点事来打发时间。别整那些投壶作诗的文雅玩意儿,搞点欢乐的。”
    “摸牌叶子?”明敬舟扭头看宸王:“殿下,可会打牌?”
    “会一点。”宸王心想,放眼整个大成,有几人的牌技能比他高超?
    “那我们四个男人凑一块打会牌叶子,让玖珠与她母亲在一起说说话。”明敬舟叫小厮去取牌,给宸王传授夫妻相处之道:“女人聊天说话的时候,最讨厌我们男人在,咱们该蹲角落的时候,就一定不能到她们眼前去晃悠。”
    “女人发起脾气来,啧啧啧。”明敬舟小声道:“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宸王扭头看向跟岳母坐在一起说笑的玖珠,心下想,能有多吓人?
    他家玖珠这么好,肯定不会向他发脾气。
    “四个?”明存甫看了一圈,疑惑闻到:“不对啊,我们不是五个男人?”
    “你回房间看书去。”明敬海无情地看他:“无功名无官职的男人,不配被称为男人。”
    “连个未婚妻都没有的,才不算男人。”明存甫不敢反驳他爹,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跑。
    明寄远:“……”
    这话骂谁?!
    等牌上桌,打了两把后,宸王就发现,明家人作文章作得那么好,没想到牌技会如此差。
    拿着什么牌打什么,完全不顾及对手会不会压他们的牌。
    赢他们的牌很容易,想要让他们赢,还要保证不被他们发现自己放水,实在是太难了。
    “就他们那手烂牌技,也敢跟王爷打牌。”沈盈望了眼坐在凉亭里的四个男人,取笑道:“你爹跟你哥那点俸禄,还不够他们输的。”
    “母亲放心吧,殿下肯定不敢赢父亲与哥哥。”玖珠肯定道:“昨天晚上睡觉前,殿下还在跟我打听,家里人喜欢用什么为题,来吟诗作词。”
    “我跟他说,父亲平日在家不爱吟诗,他还不信。”
    “以前你父亲也是爱作诗的。”沈盈对玖珠温柔一笑:“近一年,已经不作了。”
    玖珠没有回京前,他总会在中秋除夕灌上一壶酒,酒水未过半,一首思女词便已经写好。
    也许是生活圆满的人,不再适合作诗作词。
    “父亲作的诗,真想看看。”
    “他那人,惯来不爱收拾东西,写完就扔,哪里还能找到。”沈盈不忍把那些饱含思念之情的诗词给女儿看,岔开话题:“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一切都很好,伺候的人贴心小意,父皇与母后也常常派人过来探问。”玖珠握住沈盈的手:“皇后娘娘待我,一如往常。”
    “那就好,那就好。”沈盈看着玖珠满身的钗环首饰,皆是内造之物,就知道她所言不假:“你上面四位妯娌,虽然出身都不低,但你也不弱于她们,用不着太过忌惮她们。”
    “母亲,我总觉得四皇子妃有些不对劲。”玖珠道:“我们家与孙家,祖上有什么纠葛么?”
    “孙家是世代传承的书香世家,明家往上数几辈,都没出什么大人物。直到你父亲这一辈,你大伯二伯考中了状元,你父亲考中探花,才开始显赫起来。后来……”
    沈盈语气一顿:“罢了,我们与陵州明家,已经出宗另立,没什么关系。再提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这些年明家虽再读书人心中颇有声明,但是孙家却不太瞧得上咱们家。”沈盈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向玖珠坦白:“去年开春后,陛下有意跟孙家做亲家,但是孙家并不太愿意。”
    “可是孙采瑶已经嫁给了四皇子。”玖珠仔细回想,孙家似乎对四皇子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因为当时陛下想要孙小姐嫁的对象是宸王。”沈盈看着女儿瞪大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急,听自己慢慢说:“可是在陛下还未正式派人向孙家提亲前,传出了孙采瑶与四皇子泛舟湖上,亲密异常的消息。加之四皇子比宸王年长,于是这门婚事,就落在了四皇子头上。”
    “婚姻之事,讲究缘分,孙小姐与宸王无缘,你也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沈盈抿了一口茶:“我把此事告诉你,是怕宫里人多嘴杂,把本来十分简单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你,挑起你与宸王之间的矛盾。”
    “就因为这件事,她才对我这般奇怪?”玖珠更加疑惑:“有什么必要呢?”
    “人心各异,你不需要想明白别人要做什么,只用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就不会受他人所惑。”
    “我只要家人都好好的,殿下与皇后娘娘平平安安,两位师父能修道大成。”玖珠仔细想了想:“好像就无所求了。”
    无所求者无畏。
    看似无所求,却是大欲。
    沈盈笑了,她女儿是个明白人。
    平时打牌没怎么赢过的明敬舟,终于在女婿手里赢了几把牌,神采飞扬地夸奖宸王:“殿下天生聪颖,若是静下心好好学习,不出几日,便能超过其他几位皇子。”
    早在礼部,他第一次抽背宸王策论内容时,就发现宸王记忆超群,并且懂得举一反三,是个考科举的好苗子。
    可惜对方的心思并不在学习上,并且因为皇子的身份,不用操心仕途的事。
    “岳父谬赞了。”宸王把一手连花顺拆开,挑了一张最小的扔到桌上:“是你指导得好。”
    “再好的雕刻师,也不能把朽木雕出一朵花来。”明敬舟看到宸王出的牌,眼神一亮,把手里那张差点走不出去的小牌扔到桌上:“你不要妄自菲薄。”
    听着翁婿二人互相吹捧,明敬海差点把牌捏成一团,能不能顾及一下他?
    “大伯父上次借给晚辈的兵书,晚辈也全部看完了。”宸王看了眼明敬海的牌,睁眼说瞎话:“要不起。”
    “看完了?”明敬海见无人要得起自己的牌,心满意足地把所有牌收走。
    “没想到伯父身为文臣,却有如此领军打仗的天赋。”宸王夸道:“若您为将,肯定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
    明敬海得意道:“那是,当年教我剑术的师傅也说,我有为将的天赋。不过我在诗书之道上,更有天赋,便走了科举的路子。”
    吹捧完大伯父,宸王还不忘把大舅兄也夸奖一番,并且对他即将到大理寺上任这件事,表示了极大的期待。
    一场牌下来,明家三个男人都赢了一点牌,宸王也没输多少,称得上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晚膳开始时,明敬舟还当着玖珠的面,夸了宸王几句。
    用完晚膳,夜色降临,原本欢乐的情绪,渐渐被分离占据。宸王牵着玖珠的手,对送他们出门的明家人道:“各位长辈放心,我会经常带玖珠回家,来与你们团聚。”
    “我们知道殿下能做到。”明敬舟笑:“明日上朝,下官会向陛下提出开恩科之事,陛下不会立刻答应。明日下午,下官会与一些六部官员去太央宫劝服陛下,殿下可以来替臣等帮腔。殿下不用担心别的,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宸王朝明敬舟作揖:“多谢岳父,小婿记下了。”
    父皇与岳父,在帮他拉拢文臣的好感。
    “等等。”明寄远突然想起前两日来过明家的女道长,赶紧道:“妹妹,我那里有东西交给你,是你两位师父托人带来的。”
    “师父?”玖珠惊讶。
    “今天见你回来,我开心得差点把这事忘了。”明寄远转身就跑:“你跟殿下在此处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第82章 银簪 京城里某些人的爱好真奇怪
    “因你不在, 这个盒子我一直没有打开过。”明寄远把古朴的木盒放到玖珠手里:“我问那位道长法号,她不愿告诉我。我留她家中暂住,她也不愿, 只说聚散有缘,无需强求。还说你若是问起来, 会明白的。”
    “我与两位师父久居深山之中, 道观里香客少, 倒是偶有修士路过借宿。”玖珠摸着木盒, 眼神中满是爱惜:“他们来去自由,怜老惜弱却不爱留下姓名。定是两位师父得知这位道长要路过京城,就让她把东西送了来。”
    辞别父母, 玖珠坐上马车,直到马车行出很远,她掀开车窗帘, 探头往后望, 仍旧能看到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的明家人。
    “别难过,有本王在, 经常都能带你回家。”宸王掏出今天得到的红封与荷包,放到玖珠手里。
    “殿下, 你把这些给我干什么?”玖珠疑惑地看他。
    “夫君的钱,交给娘子保管,天经地义。”宸王别别扭扭地摸着鼻子:“我的那些狐……护卫伴读之类,成家后都这样。”
    “那殿下以后想要用银子了, 就告诉我。”玖珠把银子揣好。
    “男人要银子, 也不能随便给的。”宸王干咳几声:“万一我拿钱出去乱花,你不知道怎么办?”
    “可若是殿下拿着钱花得开心,这些钱就花得值。钱财是身外之物, 殿下才是最重要的。”玖珠想了想,补充一句:“如果殿下不会骗我,就更好了。”
    当初赔他蛐蛐丧葬费,都挑最小一粒银子的小抠门,竟然能说出钱财是身外之物,他花钱开心最重要的话?
    这个傻乎乎的明小猪,究竟有多在乎他?
    “你啊,你啊。”宸王长长叹息一声,幸好她嫁的对象是他,若是嫁给其他人,不只会被欺负成什么模样。
    “殿下。”玖珠把木盒放在膝盖上:“我想看看师父送来的礼物。”
    “你看吧。”宸王起身准备走出马车:“我去让马夫把车赶稳一些。”
    “殿下。”玖珠伸手把他拉回来:“你坐下来陪我一起看。”
    “好。”宸王微愣,身子朝玖珠挪了挪,贴着她坐好:“两位师父给咱们送了什么好东西?”
    顺竿往上爬这种事,宸王做得炉火纯青。
    玖珠小心翼翼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
    宸王心想,这是准备了多少份礼啊?
    打开第一盒,里面放着六瓶药。
    第二盒、第三盒、第四盒都是药,只是药效不同。
    有解毒丹,止血灵、防寒散、去热咳等等药物。
    “小猪,你的两位师父是神医在世?”宸王看着满满几盒药丸,各种药香混在一起,味道有些冲。
    “不知道,我住的道观穷,没钱买药。平时我若生病,二师父就去山上随便采些草药回来熬汤药。”玖珠仔细回忆着跟两位师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过大师父常常说二师父是庸医,我能好好活着,全靠我体质好。”
    宸王静默片刻:“岳父岳母当年怎么想的,为何不给你找个好的道观寄养?”
    玖珠笑:“道观虽穷,但两位师父对我很好很好。”
    她拿起最底下的那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封信,还有两支银簪。
    两支银簪,花式相似,但分为男款与女款。
    玖珠怔怔地看着拿起女款银簪,看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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