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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雨大,柳吟溪回来时,戏院里早已人去楼空,老板娘殷如花一脸惬意的坐在檐廊下的小脚凳上,一边磕着烟袋,一边眺望着院门的方向,似乎在等人。
    马车在门口停下来,帘子被挑起。
    “哎哟,柳师傅回来了。”殷如花笑吟吟的迎了上去,谄媚的为柳吟溪撑起油伞,“我还以为这么大的雨,侯爷必是要留客的。”说着故作深意地眨眨眼睛。
    老车夫一面套马起驾,一面冷然的撂下话:“我们家少爷何时留过堂子里的人!”
    柳吟溪不以为忤,扭头问殷如花:“又冷又饿的,厨房里可有吃的?”
    “我叫林妈给你温着呢。”殷如花一脸殷勤,一面笑,一面伸出手,想要接过柳吟溪怀里的琴,啧啧:“这宝贝,竟然弄湿了?你也淋了雨不成?”
    柳吟溪忙后退了两步,抱紧了怀里的七弦琴,幽幽拒绝道:“不了,这琴——我自己拾掇便是,不敢劳班主费心。”
    殷如花先是一怔,随即讪讪地一笑了事。
    厨房里灯光幽暗。
    白粥里搁了一勺蜜,温暖清甜。
    柳吟溪坐在厨娘林妈的小凳上,一边喝着粥,一边瞟着地下一滩殷红。
    林妈撞见了女琴师清亮的眼光,慌忙抛出一块抹布,掩住了地板上那摊红色。
    柳吟溪放下粥碗,站了起来。
    林妈吓得双膝颤抖,一下子跪在琴师面前:“柳小姐,柳小姐……我……”,抖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柳吟溪心生疑窦。待要追问,却又不忍吓坏了这个老妈妈,怎么说也是林品月的亲娘,末了只得道:“林妈,你益发老得糊涂了。杀了鸡,也不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叫班主看见又得说你了”
    柳吟溪有晕血的毛病,她瞥了一眼那血迹,一阵恶心,匆匆拂袖而去。
    见她离去,林妈面色煞白,无力的摊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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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怡春园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戏园子,有钱有势的达官显贵都爱来这里听戏。据说,这家戏园子早些年生意并不景气,只是唱昆曲儿,是个清汤寡水的穷戏班子,多两个跑堂的都雇不起。后来被一个叫殷如花的女人盘了下来,那光景可就大不一样了。
    那殷如花原是个卖解女子,年轻时在江湖上也颇有些风头。不知她何以本领通天,竟然得到了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儿魏忠贤魏公公的扶持,从此怡春园戏院里,无论唱什么都有人卯着劲儿捧场,名气越来越大,气焰越来越烈,做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大。
    时下京城里风头最盛的“醉吟商小品”,说的就是怡春园戏班里的两大顶梁柱——台前的青衣林品月和幕后的琴师柳吟溪。
    林品月身为女子而入梨园行,工青衣,兼演刀马旦,倒不比那些成角儿的男伶们更见多少功力,只是那水秀的扮相,玲珑的身段,圆润的唱腔却是男伶们望尘莫及的。听戏的人一样是长着眼睛的。青衣美人林品月,捧的人一多,想不红也难。而藏身幕布之后的琴师柳吟溪,则全凭十根手指的修为,赚得满城的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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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吟溪的一手七弦古琴弹得是出神入化,简直是伯牙再世,子期复生。京城里那些贵公子哥来怡春园听戏,必点的一出是《琴调相思引》,为的就是听柳吟溪弹琴。
    不过,一样是梨园子弟,柳吟溪倒倨傲得很,即使是天天泡怡春园的老票友,亦很少有见过她庐山真面的。喝彩的声音大不过了,谢台时,白色的衣衫在戏台角上一闪,便是露了脸了。
    传说柳吟溪这女琴师,相貌不在青衣林品月之下,如此影影绰绰,倒更惹得人们议论纷纷。这一议论,更是抬高了琴师的身价。有柳吟溪这么一个摇钱树,怡春园的老板娘殷如花决不含糊。放出价儿来,有柳吟溪操琴的戏码,一出要贵上三分。单点柳吟溪一个琴曲,竟要五十两纹银缠头。这风月场中,从来不乏自命风雅之辈。柳吟溪纵一曲千金,也还每每应接不暇。银钱之外,珍珠宝贝收了个满盆满钵。几年下来,京城里的人都说这柳吟溪两只纤纤素手,也能挣回十座金山银山了,当真是梨园行里屈指可数的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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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夜幕沉沉、雨雾蔼蔼。
    屋子里寂静又温暖,氤氲着一层缥缈的雾气。
    铜盆里的水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
    柳吟溪捧一掬水,泼在脸上,让薄薄的温热,浸透冷雨冰凉的面庞。
    淡薄的雾气渐渐散去,水中映出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眉目清朗如同墨笔勾画一般。卸妆后的柳吟溪,肤色是白腻的,却并非那种纯真剔透的白,带一点浊重的什么,抑郁的什么,仿佛水中沉淀一年年的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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