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陲边界的大将军府。
    正值晌午,春寒料峭。
    此时,裹着貂裘的年羹尧正斜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看书。
    有几个部下畏首畏尾地走了进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主动上前禀报。
    年羹尧翻了一页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饶有兴趣地盯了他们一眼,继续看自己的书。
    将军不问,众人也不知如何开口,正待踌躇间,却有一个小士兵跑了进来,大声禀道:“启禀大将军,我们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他一直在门外窥伺!”
    年羹尧伸长了脖子,煞有介事的坐正了身子:“带进来我瞧瞧。”
    “是!”那士兵出去了,不一会儿两个马前先锋押进来一个个头矮小,虎头虎脑的青年男子。
    年羹尧定睛一瞧,不禁乐了:“哟,这不是御前李卫大人吗?你躲在我屋外干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当面问本帅?!”
    李卫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解释道:“小的冤枉,望年帅明察!”
    年羹尧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两名马前先锋立刻松开了李卫。
    “密函送到了京城?”放下兵书,缓缓从榻上起身。
    “是!”
    “皇上有何表示?”年羹尧眼神晦涩,原地走了几步。
    “皇上已经命人将年帅的贺表烧了!”
    “烧了?”猛地转过身来,年羹尧高挑着浓眉,似是难以理解。
    “不知年帅此举到底是何意?”李卫上前一步,很小声地说:“皇上一直很器重年帅,对年帅可谓是推崇备至!”
    年羹尧嗤嗤笑了笑,似是而非,顿了顿,踱步过去从卧榻旁的瓷翁里取出一个软轴来,递给了他:“李卫,这是去年皇上给我的诏,你替我读给大家听听。”
    李卫双手接过诏书,一个转身,正对着所有人,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年卿青海建功,殊为难得,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以对天地神明也,立功固不必再表,而卿于西宁危急之中,所上奏折,用字十分谨慎,唯恐朕读之有心烦意骇之处,卿如此之爱朕,朕皆能体会,每向怡亲王及隆科多舅舅提及此事,朕不胜数语而泪流满面矣,总之,卿待朕之诚意……”
    “好了——!”年羹尧深吸口气,忽然摆了摆手,“不必再念了。”说着,扭头又看向一旁的几位部下,凛声道:“你们几位有没有听出皇上对本帅那种推崇备至之意?!”
    一部下立马挺身而出,涎着笑脸道:“小的听了此诏,方知皇上视帅座如天地神明一般!”
    “但是,偏偏就有人愚蠢而又无聊,妄想破坏皇上与我的君臣之谊。”年羹尧目光一定,咬牙切齿。
    几位部下立马匍匐在地,齐声:“小的不敢。”
    年羹尧闭了闭眼,又漫不经心的看向了李卫,淡淡地说:“皇上是本座的天,本座对皇上绝无二心,还望李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本座多多美言几句,本座自是不胜感激!”
    李卫连忙拱手,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却清楚的看到了年羹尧眼底笑意下掩饰不住的冷意,顿时震住。
    年羹尧只是笑,笑容慵懒而乖张:“皇上让你跟着本座冲锋陷阵,着实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本座跟前听候调遣,本座决不亏待你。”
    “谢年帅!”李卫俯首致意。
    年羹尧若有所思着,咬牙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
    青鸾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
    雍正也注意到了年妃的变化,她常常两眼望着某个虚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立夏将至,雍正突然下诏,命远在西北边陲的年羹尧回京述职,
    这一日,天气晴好,畅春园里,百花盛开,杨柳扶风。
    皇后召集了后宫诸位嫔妃,一起赏花游玩。
    几位阿哥公主在旁作陪。四阿哥弘历牵着八阿哥福惠的手,一路往前跑去,一溜烟的没了人影。皇后伊兰盯着那两人的背影,幽幽地感慨说:“这哥俩感情真好。”
    一旁的熹妃盈盈一笑,强颜道:“是啊,弘历这孩子素来只钟爱这个弟弟,有事没事的总爱往年贵妃宫里跑,日子久了,到显得跟我这个额娘生分了。”
    伊兰听了这话脚下一顿,面上却保持着如常的安静,笑着扭转了话题:“今儿是个好日子,皇上退朝了也会过来,咱们姐妹几个去那边亭子上坐着说说话吧,这日头也毒得很,站得久了头晕。”
    众人连忙附和,鹅卵石铺设的花园小道上,一行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着,往水榭旁的凉亭上走去。
    青鸾提不起精神,脚下的步子越走越慢,竟远远的被众人甩在了后面。
    她向来手不释卷,此时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走着走着,却隐约听到有鸟叫声从身后某个隐秘的角落传来。
    青鸾看了看前方的众人,又看了看四周,索性转过身往回寻觅。
    拨开了一丛茂密的兰草,却发现有一只乳黄色的雏鸟跌落在草丛中。
    似是落了单,小雏鸟发出孤独而又害怕的哀鸣。
    青鸾将它捡起来,捧在帕子里,小心翼翼地端详着。
    小雏鸟冲她叫唤个不停。
    青鸾仰起头看了看四下,发现头顶槐树树冠处有一个参差栉比的鸟巢。
    想来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青鸾一只手握着手卷,一只手捧着小鸟,原地转圈,不知道怎么把它放回去。
    这时,腰上忽然一紧,有人拥住了她,带着她凌空跳了起来。
    足尖在鸟窝下方的树枝上轻轻一点,那人拿过她手心里的小雏鸟,轻轻放回窝里,随后拥着她从树上飞跃而下,稳稳落地。
    青鸾定睛望去,不是别人,正在胤禛。
    想来是刚刚处理完政事,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朝服,上面的金龙刺绣,熠熠生辉。
    青鸾一时间有些晃神,却听到胤禛在她耳畔道:“想什么呢?怎么老是无精打采的?”
    她抬起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他深切地注视着她剪水般的眼眸,她却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年妃,朕带了一个人来见你,瞧瞧是谁?”他忽地平了声调,侧过身去。
    青鸾不明所以的抬头,目光顿时怔了怔,又很快移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数月未见的年羹尧。
    “青鸾。”年羹尧上前一步,小声地呼唤妹妹。
    青鸾却面色冷淡,一动不动的望着胤禛。
    胤禛也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却不知蕴含了何意。
    青鸾的心忽然凉透了,仿佛有巨大的锤子在击打着她的身体,她微微摇头,用力握紧了手指,才不至于在此刻失态。
    “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苍白?”胤禛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出手来想要探探她的额头,对方却脑袋一偏,很快避开了。
    “臣妾偶感不适,先行告退!”屈膝福了福,年妃掉头而去。
    雍正望着她逃离的背影,眼底的光芒紧抽成一线,冷冷地对年羹尧道:“你这个妹妹近来是愈发放肆了。”
    年羹尧暗暗吃惊,连忙拱手道:“舍妹今天举止古怪,确有不妥,还望皇上恕罪,容臣前去规劝一番。”
    “好啊,你们兄妹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好好陪陪她吧!朕也希望她能开心起来!”雍正不动声色,笑着答允。
    “是!”年羹尧转身去了,走得很快。
    雍正勾了勾下巴,身板挺得笔直,清煞的的眉宇间却蓦地划过一抹阴狠的狞色。
    ……
    年羹尧在杨柳依依的碧水湖畔追上了青鸾。
    他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她却充耳不闻,脚下越走越快,几乎要跑了起来。
    年羹尧箭步追上前,一个跨步,拦住了她仓惶的身影。
    青鸾浑身哆嗦,面带凄楚,紧咬着牙,忽然落下泪来。
    “你怎么了?”年羹尧被她惊惶不安的样子吓到了,痛惜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流转着,伸出手来似乎安抚她,却克制着没有上前。
    青鸾的身体在无辜地打摆子,似乎受到什么强烈的刺激,她喃喃着摇头,脚下不住后退,泣声道:“年羹尧,求求你了,离我远点,我不想害了你。”
    年羹尧大睁着眼睛,剧烈地喘气,有些不明所以的,颤声问:“出什么事了?青鸾,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青鸾只是摇头,几近崩溃的低喊道:“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在折磨我,我只想逃离,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年羹尧愕然僵住,心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无比诧异的盯着青鸾,窒息的眼神仿佛在询问着为什么?
    青鸾却冷漠的看了她最后一眼,掉头而去。
    年羹尧的双腿仿佛生根了一般,久久地伫立在原地。
    不远处的水榭上,皇后伊兰和诸位嫔妃都望向了这边,其中有一人忍不住抿嘴笑出声来:“这年贵妃和年将军到底是怎么了?久别重逢的兄妹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闹成这样?”
    伊兰背倚着栏杆,若有所思着,目光一斜,却看到雍正手拿折扇,在苏培盛和小寇子的陪同下朝这边走了过来。
    众人急忙整理仪容,准备上前施礼。
    胤禛面带微笑,缓步走上了水榭。
    伊兰携众嫔妃上前请安。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湖畔忽然有宫女惊喊:“救命啊,年贵妃落水了。”
    胤禛心下一惊,拔腿往回跑去。
    等到众人跑到湖畔,青鸾已经被救了上来。
    救她的不是别人,却是四阿哥弘历。
    杨柳湖畔,冷风忽然从四面八方袭来。
    弘历浑身湿透,面容呆滞的跪在一旁,四岁的福惠趴在青鸾身上,一叠声地喊着:“额娘,额娘,额娘你怎么了?”
    此情此景,雍正忽然慌了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的面色忽冷忽热,嘴唇微张着,几乎说不说话来。一旁的年羹尧双手握拳,有些神经质的歪了歪脑袋,心里忽然涌出了想要不顾一切带走青鸾的冲动,就在他孤注一掷,准备上前的刹那,雍正忽然清醒过来,俯下身去,双手痉挛的将地上的年妃打横抱起,边走边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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