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甘州张掖,杨集心中也无限感慨,早有杨坚任命他为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之初,他嫌凉州贫穷落后,死活不肯来,杨坚恼火的让他从凉州、幽州、交州三选一。一一对比下来之后,杨集发现幽州太冷、交州太热,且都远离繁华的关中,于是万分不愿、垂头丧气的来凉州上任了。
    可是再次从大兴来甘州,心情却是大不相同,大兴虽然繁华似锦,可是短短几天时间以内所发生的事情,令他感到遍体生寒。
    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就有阴谋诡计、就有斗智斗勇,但是大兴城内的人不仅是高智商群体,而且各有一个个庞然大物站在背后;若非杨坚和杨广尽皆偏向自己,并且把贺若弼一案草草了结,否则自己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尽管如此,关陇三派却在此案死了几个大人物、几十个跟班,还有几个大人物被罢免为民;这后果,虽不至于令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关陇贵族伤筋动骨,却也是一份不小的损伤。他们绝对不会把这笔债算在死了的贺若弼身上,更不会反思反醒,只会将罪责怪自己头上。
    此外,又在芙蓉园内和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的子弟们怼上了,在封杀那十几人的时候候是蛮爽的,可代价是和四大士族交恶了。
    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就被这么多强大的势力仇视、敌视,使他下意识的不愿和那些人共处一城,于是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往甘州。
    到了这儿以后,再加上老娘老婆都在身边,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在充满原本香味的新家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练了会武艺、骑射,吃罢早膳,便来到了总管府官署。
    总管府官署是一组巨大建筑群,与朝廷的官制一一对应,除了比照六部的吏、民、礼、兵、刑、工六曹,还有比照十一寺的司农、典牧、崇文、都水、司天、军器、将作、少府(铸钱)、典狱等署,另外还有监察、内务两府。
    这些机构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政监察体系,有各级官员两百余人,最高军政长官当然是凉州刺史、大总管杨集,此后是总管长史高颎、司马阴世师,接下来是六曹主官、十一署主官……
    杨集办公的勤政堂是个坐北朝南的巨大院子;其正南方有两个大院,左边是六曹官署、右边是十一署和监察、内务两府,两个大院加上中间的大道,正好跟勤政堂同宽。这也是州治普遍采用的格局,只不过州治的规模远不如大总府,而上州又比中州大、中州又比下州大。
    杨集返回的消息早已传开,一大早,勤政堂官员和士兵都在清理房间。
    勤政堂官员和六曹、十一署官员不同,前者属于私人幕僚,由杨集自掏腰包发俸禄,这些幕僚大多负责整理文书,撰写杨集的各种命令,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秘书,王府主薄便是首席秘书长;军事方面则以王府司马李大辩为首,之后是薛举、郝瑗、李大亮、独孤平云等人。
    后者,则是朝廷任命的官员。
    当杨集步入勤政堂时,文武幕僚早已在自己的职位上开始一天的忙碌,而总管府的高官们,业已在正堂等候多时,只不过有人还在路上,有人早早被杨集打发去做事了,所以正堂之内只有吏曹虞世南、刑曹萧瑀、崇文刘炫、甘州副总管张定和,以及被推荐为庭州刺史兼总管的李靖、庭州长史兼司马的尧君素。
    至于高颎的凉州长史之职,不过是杨坚为了用来欺骗吐谷浑、便于高颎行事而安排的职务,他的实职其实是和契苾部、西域各国沟通的西域使,老头子精力十分旺盛,在西域转一圈回来以后,就把女儿高灵扔在张掖,然后回大兴复命去了。“参见大总管!”六人见到杨集进来,一起以正式的官名称呼。
    “好久不见了,诸位请坐。”杨集看了大家一眼,却发现萧瑀这家伙黑着脸,显得格外不同,稍微一想就明白萧瑀为何黑脸了。
    昨天晚上萧瑀让他媳妇接萧颖回“萧家”,可是萧颖嫌弃萧瑀迂腐古板,死活都不肯走,而萧夫人正好是独孤罗的女儿,独孤敏的侄女,于是老娘一声吼,萧夫人就得走。
    萧瑀顽固不化,恐怕现在是为妹妹的事大生闷气。
    虽然明白了,但杨集根本就懒得去鸟他。只因萧瑀在史上先被杨广贬了几回,但因为杨广名声太臭,导致萧瑀得了个刚正不阿的美名,可后来,脑残粉吹捧成天上地下唯吾独尊、千古一帝李世民,也贬了他六次。
    既然史上“最昏的昏君”不喜欢他、“最英明的明君”也不喜欢他,可见问题是出在萧瑀身上,与皇帝昏庸与否并没有直接关系。
    这样一个人,且他妹子已经跑不掉了,杨集还有什么好巴结的?
    “大总管,这位是……?”张定和看到杨集身后的刘焯,不由为之一愣。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杨集连忙介绍道:“这位信都刘焯、刘士元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与刘炫先生并称‘二刘’,原是太史司历,如今是凉州祭酒、凉州司天令,主管凉州学政、预测天象。”
    “末将见过刘先生。”张定和不知道刘焯是谁,可是“大儒”在这个时代的含金量可不小,令张定和肃然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刘焯还了一礼,微笑道:“今后都是同僚,请将军多多关照。”
    “不敢当、不敢当。”张定和忙不迭的说道。
    “见过刘先生!”除了为友几十年的刘炫激动得双眼发红,余者尽皆恭恭敬敬的向刘焯执弟子礼。
    刘焯一一还礼。
    杨集见大家都熟悉,也见识了一名大儒在这年代的影响力,心中大是喜悦,若是有朝一日没有人用了,完全可以把“二刘”的招牌打出去,到时候,人才还不得滚滚来?
    他向刘炫说道:“光伯先生,你先带士元先生熟悉熟悉凉州。”
    “喏!”刘炫心知杨集是给他们叙旧的机会,感激的行了一礼,将老友请去了官房。
    这时吏曹虞世南拱手道:“大总管,正式开会之前,我有个想法要说一说。”
    杨集笑道:“你说!”
    虞世南拱手道:“修路!”
    “具体说说看,修什么路?从哪里到哪里?”杨集顿时来了兴致,他在出发之前,已经派快马将朝廷决策先一步送达,其中最重要的两项就是移民五十万户、修关中到庭州的直道,代行长史之职的虞世南显然是从中得到了什么新想法。
    “整体来说,就是朝廷所指的直道。朝廷的要求是从关中到庭州,但我广泛征集意见时,许多商人都说不太合理,而太妃更是提出了修两条的方案,我心中是十分赞同的。”
    “哪两条?”杨集想不到老娘也参与了进来,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条就是朝廷说的主干道,我们可以从凉州直直的修到瓜州与鄯善交界,若是有朝一日拿下了鄯善,可以继续向西延伸,抵达蒲昌海以后,沿着北河(塔里木河)继续向西,直抵焉耆国,这样的直道运兵行商都十分便捷,如果从瓜州拐向西北的话,就有点得不偿失,也不符合大隋的战略要求了。至于另外一条,则是直道上的支线,从瓜州经过星星峡,进入伊州、庭州。这样一来既能缩短关中到西域的时间,也能将瓜州、伊州、庭州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说到这里,虞世南强调道:“实际上,这两条路也是丝绸之路开通以来,胡商一直走的商路,虽然有人曾想找更便捷的路,去始终没有比这更合理、更便捷的路。如果我们按这方式来修,不仅仅符合大隋西部战备需要,也符合实际要求。”
    “你的意思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杨集笑着说道:“其实我在提出‘要致富先修路’时,就有‘主干直建、多修支线’的设想,若是一一修成,四通八达的道路就像卧在大地上的多足蜈蚣一般,起到沟通东西南北的作用。”
    “大总管所言极是。”虞世南心服口服。
    “我也就说说而已,但是具体怎么修,还得大家群策群力。”杨集说道这里,又问道:“可有施工的方案?”
    “有!”虞世南拱手道:“这条路非朝夕之功,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河西走廊开始,以积累修路经验。”
    “河西走廊还要修?”杨集听得为之一愣,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西抵玉门关,南依祁连山,北靠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以南,东西长约两千余里、南北宽度从几公里至四百多里不等,走廊内部地形起伏、趋于平缓,可以算是准平原,这又什么好修的?
    “大总管有所不知。”虞世南拱手道:“河西走廊虽然有地势平坦、土质肥沃、引水灌溉条件好、便于开发利用等特点,但劣势就是南北宽度太小;而千百年以来,往来的军队、商旅随便纵马,如此大规模的践踏成路,使许多可利用的好地板结成路;长此以往,走廊可用之地迟早会消失。故而我认为必须修出一条明明白白的路,以约束往来军队、商旅,免得草场、良田全部被践踏成路。”
    杨集点了点头:“那么这条路靠北修,还是靠南?”
    “靠南方的祁连山修!”虞世南解释道:“一方面是考虑整条直道的平坦、笔直;另一方面是解决往来行人补给水源的问题,因为走廊内的河流皆是自南向北,可是有很多河流到了走廊中间就渗入地底,到不了北方的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一带,若是直道靠北修的话,得不了水源人行人照样到处乱走。”
    “另外,为了把行人束缚在道路之上,可在道路两边栽种胡杨,这种树很容易成活,有旺盛的萌蘖能力,只要成活以后,根部又分长出很多树苗,些根蘖苗经多年生长,可以长成茂密的森林。这样一来,直道两边遮天蔽日的树林不仅在炎炎夏日为行人遮挡阳光,而且还可以巩固路基。当然了,其他地方的直道也可种胡杨树,甚至只需简单的洒种,即可成活。”
    杨集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办。”
    修建直道将西域、凉州、关中联系起来,不仅是杨集的愿望,也是杨坚和杨广西部战略必不可少的基础设施,随着大隋的疆域越来越多,修路以加强地域间的联系,就是迫在眉睫之事了。而虞世南的考虑十分周全,所以杨集完全赞同他的修路案。
    杨集想了一想,又说道:“我本打算把俘虏送去庭州筑城,但后来仔细一想,觉得不太适合;首先是俘虏太多,若是把他们送去地势平坦的庭州,我们必须要有四万以上的军队监督,但这样一来,又会增加供粮压力,如果没有这么多军队监督,他们肯定利用手中铁器杀我大隋军民;其次是庭州地势平坦,就算他们不杀军民,也可以连夜逃向西突厥,我们将士无从抓捕不说,而且会助长西突厥的实力,目前就让他们在走廊之内修路,先以繁重重活磨平他们的野性和反抗意志。”
    他向已经是庭州刺史的李靖说道:“至于庭州的五座城池和农田,还是交给即将到来的百姓去修、去开垦。这些人都是我大隋子民,他们既不会逃、也不会闹事,比起俘虏更加便于你们管理。只要按规矩办事、严防贪污,百姓们就不会给驻军和官员增加压力,你们到了以后,执行以工代赈,缓缓发展便可。等到城池建立起来、百姓有了安全之所、驻军有了御敌之墙,我们再根据实情商议是否增派俘虏。至于西突厥、薛延陀、契苾部是否会进犯,却是不必太过担忧。”
    “大总管所虑极是,便依大总管之言。”李靖点了点头,西突厥虽然纷乱无比,却可以分为泥撅处罗可汗、射匮可汗、薛延陀、契苾部四大势力;除了自立为西突厥正统、与大隋接壤的泥撅处罗可汗之外,余者皆不足虑。
    射匮可汗远在泥撅处罗可汗势力范围以西,其势力不与大隋接壤,他现在要干掉的是夹在中间的泥撅处罗可汗,而不是与大隋为敌;至于薛延陀和契必部,他们是铁勒两大部,是突厥人眼中的叛徒,当务之急是与泥撅处罗可汗、射匮可汗抗衡。
    而和大隋接壤的泥撅处罗可汗,又被三大势力牵制,所以此四者现在处于相互牵制、相互征战的混乱局面,并未出现一家独大之势,此刻都以消灭敌人、统一西突厥为主,个个都自顾不暇,不会傻到招惹如日中天的大隋王朝。
    可以说,西突厥当前之局势,不仅使庭州安然无恙,也是大隋王朝进军西域的最佳时期,唯一可虑者,便是河西走廊以南的吐谷浑,但这又有杨集和朝廷应付,所以远在北方的庭州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总管!”虞世南拱了拱手,肃然道:“这直道,我也只能在大方向方面提一提意见,但具体如何修路、怎么建桥梁,却是一无所知,而工曹王琮也和我差不多。所以我建议委任一名精擅工技、精擅管理的人专管修道事宜。”
    杨集不禁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有些头疼了,这样一个人,不但要精擅工技、内政管理,还要懂些军事,这样才能在俘虏有所异动之前,及时镇压。可是貌似自己手下,没有这么一个人吧?
    看着虞世南一脸好整以暇的表情,杨集不禁苦笑道:“既出有了人选,那就直说出来给我参详好了。”
    “大总管觉得主管凉州都水署的何妥如何?”虞世南看着杨集,微笑道。
    “何妥?”杨集皱了皱眉,何妥乃是著名工艺家、建筑家何稠的幺叔,年纪比侄子还要小几岁,此人倒是能文能武、精通工技,也有治理一方的经验,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此人完全是一个问题官员。
    苏威曾经订立各种规章制度、推行儒家五常,还打算编制出余粮账簿,让民间互通有无。但何妥却不以为然,两人辩论时,满朝文官都觉得苏威合理,苏威更是说“没有何妥,不必担心无国子学博士!”而何妥则是应声说:“无苏威,也不必担心无人管理国家大事!”两人闹到这程度,是再也没法好好相处了。
    后来与苏威之子苏夔在太常寺任职,参与商定钟律。苏夔提出了一些建议,朝中官员大都赞同,惟有何妥不赞同,常常揭苏夔的短处,辩论之时又不如人家。
    何妥忍不住了,立即说苏威和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统,吏部考功郎李同和等人结党营私,尤其是王李二人如同苏威的儿子和兄弟。同时,他还告发了苏威的几项罪行。当蜀王杨秀和上柱国虞庆则把各项材料放在杨坚面前时,杨坚下令免苏威一切官职,回家闲居,卢恺免官除名,而同时受牵连的有一百多人。
    杨坚暂时打压苏威,倒不是为了何妥,而是为了大隋江山的稳定,等苏威重新得到起用,何妥被打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前不久朝廷把伊吾国王吐顿设接入京中当猪养,杨坚重新启用何妥,将他任命为伊州刺史,可他却负气不去,后来又当起了凉州都水署的官。
    这人能力高,但却书生意气重、情商低,他看谁都不顺眼、逮住谁都能喷,组建得了做事的团队、带得好队伍吗?
    “你们觉得他合适吗?”片刻后,杨集肃容问道。虽然杨集心中十分怀疑此人的做事能力,但关乎国家大事,也不能以个人喜好来决定。
    “如今凉州官员,除了何妥有这个能力,我实在想不出谁更合适了。”虞世南自然也知道何妥存在的问题,便又建议说道:“大总管可以让他试一试,若是实在不行,再换人也不迟。”
    杨集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便点了点头道:“也罢,便依虞吏曹之言。先令何妥找人组建一个临时性的‘直道署’,负责规划直道走向、设计图纸、编写建设方案,若他是个眼高手低的人,那么我们再换人。”
    “喏。”虞世南拱手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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