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相处下来,季樱对阿妙是喜欢的。
    这女孩儿进季家不过也才半年,脸木心也木,论经验老到,自是比不得那些在季家二三十年的老人儿,总有照应不周全的时候,她也没生了张会哄人的巧嘴,平日里话不多,安静得很。
    但季樱原就不需要人鞍前马后地伺候,寻常有人给搭把手,抑或犯懒时让阿妙帮着跑跑腿递递拿拿,这就已经很好,因此便觉得很是合心意。
    且阿妙这姑娘心思简单,认准了一件事,便无论如何也不动摇。郑嫂子让她仔细照顾季樱的起居,她便一丝不苟地坚决执行,每日里给季樱煎药敷药,时间半刻不会错,待得到了饭点寝时更是百般催请,那架势,仿佛世上就没有别的事比这更重要,纵使天要塌了,也得先饱饱吃一顿、好好睡一觉再说。
    这样一个几乎毫无喜怒的人,冷不丁戳在你面前跟你说“坏菜了”,就格外震动人,就感觉吧……一定是有什么比天塌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
    对上阿妙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季樱顿觉一个激灵,脚下也顿住了,就站在自家小院门口同她说话:“你稍微露点笑模样不行么?你这样我瞧着瘆得慌。”
    阿妙想了想,咧了下嘴,可是眼睛没动,脸也没动,只是嘴角飞快地牵起又落下,语气平平道:“四公子叫老太太给捆了。”
    “啊?哦。”
    季樱被她那个“笑容”弄得心里直突突,再听说季克之被捆了,反而没那么震惊。
    这也是能料想到的吧?
    那日季克之来寻她撑腰讨主意,看他那情状,她就知道自己这哥哥必是要作妖的,即使暂时没有动作,也不过是没有找到好机会而已。现下怎么样,这“妖”可不就来了?
    “就这啊,你那么严肃,倒吓了我一跳。”
    季樱拍拍心口:“他是不是被关在他房里了?不妨事的,迟些我去瞧瞧他……”
    “四公子如今还在正房的院子里跪着,捆着跪的。”
    阿妙波澜不惊道:“金锭姐姐前脚刚走,请您如果回来了,便赶快去正房一趟。究竟四公子犯了什么错,她也没说,急急慌慌地又跑去请其他人了,看样子,是要把家里所有人都叫去。”
    这么大阵仗?
    直到这时,季樱方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季家的人口不算多却也委实不少,年轻孩子们三不五时犯点小错,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事,谁耐烦回回都兴师动众地叫上全家,一同观看惩戒现场?但凡需要如此,必定不会是小事。
    所以季克之那家伙究竟是做了什么啊!
    “我一脸都是汗,去见祖母未免不像样,去打水来我洗洗,然后便随我去正房。”
    季樱想了想,情知此事耽搁不得,吩咐了一句,抬脚便往房中去。
    “嗳。”
    阿妙应了声,又道:“快饭点了,姑娘要不吃了饭再去?”
    季樱:“……”
    都什么时候了就别惦记这个啦!
    这辰光,天色已是暗了下来,两人匆匆拾掇利落了,赶到正房时,便见院子里已点上了灯笼,暖融融的光泄了一地。
    季克之双手反剪着,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独自跪在院子当间儿,被四周的灯笼光一照,倒像是登上了只属于他自己的戏台子,下一刻,便要上演一出苦情大戏。
    除他之外,院子里再无其他人,倒是屋中传来低低说话声,不知是谁,正在劝慰季老太太莫要气得太过,免得伤身。
    “叫我怎能不气!”
    季老太太的声音极响亮地飘出来:“将要十八岁的人了,胆大包天却又愚蠢如斯,我自问这些年并未疏于管教,怎地一个两个竟成了这样?”
    旁侧又有男声劝,便听得老太太又道:“如今看来,让老二常年在外,终究是不成,我寻思着,不若就让他回来吧,换个人去京城筹谋。”
    那劝慰的声音一下子哑了,过了片刻,方带着笑道:“娘,您这是急得心乱了,这些事咱们从长计议不迟。”
    季樱提着裙子,静悄悄地迈进门槛里,几步行至季克之身边,踩进他身畔的光晕之中。
    听见动静,季克之抬起头来,面色虽极颓丧,整个人却是完好无损的。他脸上犹有泪痕,哽咽着唤了声“妹妹”。
    季樱瞧见他便觉头疼,然而瞧见他那被绑缚得极紧的两条胳臂,心下又不落忍,弯弯膝盖蹲下,叹口气:“怎么就闹成这样了?手疼不疼?先忍着,等下我去求祖母,好歹绑得松些……”
    怎么求?她自个儿心里也没谱。
    莫说她是个冒牌货,对季老太太性子全无了解,就算她是那正主又如何?她自个儿身上背的罚还没受完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多半是又有人来了,她也没顾上回一回头,便听得季克之抽噎一声道:“妹妹,是你告诉我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听了你的,这才想着怎么也得豁出去一回,我……”
    你可住口吧!
    季樱头愈发疼了。
    是她错了,她不该因为不耐烦,就对着季克之说气话,谁能想到她这哥哥真个连正反话也听不出?
    兴许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季老太太在屋里咳嗽一声:“是三丫头来了?进来,不许跟你哥哥说话!”
    哦。
    季樱默默答应,看一眼季克之示意他跪好,便往屋里去。
    正在这时,旁侧一间窗户紧闭的屋子,房门忽然被人大力从里头拉开了。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从房门里跳了出来,衣裳上全是灰,头发也乱糟糟,就像是不知在哪里打过滚一般。
    也不知道怎么他就能速度那么快,“蹭”地一下就窜到季樱跟前,手指往院中一指:“你来了?很好,很好,你们爹不在身边,又没了娘,那他的事,我便只管跟你说!”
    老头瞧着生了大气,说话直喘:“这个臭小子,这个、这个……”
    原想骂两句狠的,一时情急也没能想出来,索性把脚一跺,高声嚷起来。
    “我的丹炉,眼看着就要出丹的丹炉啊,我的心血全在里头了,叫这不成器的东西,给我一脚踹了!”
    什么?
    季樱吃了一惊,又被他的大嗓门震了耳朵,忙往后退出去半步。
    在老头身后的屋里,她果然瞧见一只四仰八叉翻倒在地的炉子,木炭和炭灰撒了一地,此外还有些颜色很可疑的浓厚浆液,也泼得到处都是。
    如此说来,这老头便是她祖父,那位成日醉心于炼丹修仙的季老爷子?
    一时之间,就连季樱也有点被吓唬住了。
    炼丹此事,靠不靠谱先另说,无论如何,这是季老爷子最为看重的一件事,几乎将全部心思都搁在了上头。
    季克之是抽的什么风,非要在这事上折腾?
    她咬着牙,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跪在院子中间的那个人。
    这是她亲哥?这特么是个猴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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