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出登春台巷,越往城中走,越发喧闹了起来。
    如今这天下虽有战事,却总体还算太平,固然不至于夜不闭户那般夸张,却也并未实行宵禁。加之榕州城原本在商业上就极繁盛,即便已是酉时之后,街上商贩和行人依旧算不得少,吵吵嚷嚷的,如同白昼。
    季樱坐在季渊对过,掀开车上的小帘往外张望了一回,扭头看了她四叔一眼。
    这位今日话格外少,眼皮子耷拉着,手里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也不知是在那儿思忖什么,还是盹着了。
    小桌上的茶是新斟的,唐二驾车稳当,这许久一滴都没洒出来。季樱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拿眼睛瞟瞟季渊,想了想,冷不丁问:“真是特地来接我的?跟四叔平常的行事风格可不太像。”
    “嗬。”
    季渊仍旧没抬眼,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来:“想挨打就直说,横竖我是长辈,教训个不知好歹的小侄女,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哎呀,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嘛。”
    季樱翘起嘴角一笑,摆摆手:“今日的确是晚了些,可到底我和二姐姐是在许家,熟得好似一家子一般,想也知道,许老太太和许二叔必会妥妥当当地将我们送回去。况且,不是还有桑玉吗?四叔巴巴儿地安排人跟着我,不正是为了心里安稳些?何苦再这么跑上一趟?”
    说到这儿,她转了转眼珠:“不过,四叔特地来接,我心里委实是高兴的,您待我们姐妹可真好。”
    “罗唣。”
    季渊鼻子里又喷出一股冷气:“漂亮话就省省吧,旁人也就罢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藏了多少心眼?少领着你二姐姐淘气,成天想方设法地坑我的钱,就算是谢我了。”
    略停了停,他终是抬起眼来,往外边瞧了瞧:“登春台巷太过于静,里面的商铺也打烊得格外早。虽有个桑玉,到底他跟你的时日尚短,对这一带也不熟。天晚了,左思右想,还是来一趟方觉稳当些。”
    “哦。”
    季樱答应一声,没再言语。
    偏那位这会子又不答应了,眼风扫扫她:“哑巴了?”
    “不是您嫌我罗唣吗?”
    季樱瞪他:“到底让我说还是不说,您给句准话成不成?”
    话音未落,脑门上就挨了一扇子。
    “对长辈说话如此不尊重,可见欠揍——今后若是白日里出门,我不管你,但倘若估摸着可能得耽误到晚上,譬如去铺子上一类的地方,提前同我招呼一声,可记住了?”
    季渊看看她,仿佛很嫌弃:“啧,长成这样,要是大晚上的还在外头行走,叫人如何放心?”
    他既这么说,便是个没打算讲明缘故的意思了,季樱索性也就没再发问,乖巧应了,径自岔开话题,同他随意说了说这一日在许家玩了些甚么,闲扯一番,回到季家,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
    到得第四日上,季樱方才往流光池去了一趟。
    家中开了新铺,这对于季家人来讲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季老太太都不曾叫她过去询问情况,旁人更是当无事发生一般,即便是全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饭,也没人提上一提。
    当然,有没有谁心里惦记着,自个儿想法去打听,这就不是季樱能知道的了。
    季克之得了季樱的吩咐,也耐住性子没往听琴巷去,早如百爪挠心一般煎熬,这日吃过早饭,估摸着这辰光澡堂子里应是不会来客,便催着季樱一同出了门。
    果然,眼下这时候,铺子上一个客都没有。池子里才刚刚放了热水,女伙计们里里外外地忙叨,董鸳独个儿在柜台后边也不知写写画画些什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眼睛就是一亮。
    “我估摸着你今日就得来。”
    她忙忙地从柜台后头迎了出来,引着季樱兄妹往里走:“要不说你们家大业大的不一样呢,开个铺子跟玩儿似的,这都三四天了,愣是连打发个人来问一句都不曾,就这么不往心里去?”
    这说起话来直冲冲的劲头,还真未必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季樱忍不住笑了:“胡说,我要是不往心里去,之前怎会同你一起忙得人瘦脸黄?我这还不是不想给你压力吗?倘使见天儿地跑来,有事没事就问生意如何,一两天也罢了,时日长了,你能受得住?”
    “人瘦我认,脸黄可就算了。”
    董鸳回头朝她脸上瞟一眼:“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可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
    说着便从柜台下头将账簿搬了出来:“可要瞧瞧?”
    “不必。”
    季樱将那账簿往旁侧推了推:“我听你说就行。”
    “那也好,反正都在我脑子里呢。”
    董鸳痛痛快快地点头,果然将那账簿给收了:“这几日,铺子上眼睛瞧着倒挺热闹。先前咱们不是给哪些个胭脂铺、成衣铺和金器店都送了单子吗?说是凭那单子可以打折来着。有不少女眷——妇人也有,年轻姑娘居多,拿着单子来询问。只是问的人着实不少,真正肯进来沐浴的,只零星几个罢了。”
    这情形,季樱是一早料定的,虽说闲时脑子里也不免幻想,保不齐这买卖一开始便能赚个盆满钵满,但现实一点,眼下才算正常。
    因此她也并未觉得太过失望,点点头:“头一遭瞧见专做女子生意的澡堂,又不知里面是何情形,进来问问也是有的。”
    “即便是手里没拿单子的,从咱们门前经过,也总要站下观望好一阵。”董鸳接着道,“看起来吧,有兴趣的人当真不少,可老这么着也不是事儿对吧?新鲜的东西,看一阵子也就不新鲜了,没了趣儿,自然也就失去了往里头进的兴头。所以我琢磨着,得弄点托儿。只要有人带头往咱们铺子里进,真金白银地花了钱,再往外喧嚷喧嚷,就不怕旁人看了不眼馋,你说呢?”
    毕竟,这澡堂子是货真价实的好,她若不是这流光池的掌柜,恨不得自个儿天天去那池子里泡着呢!
    “使得。”
    季樱当即就点了头,“其实这个不消问我,你拿主意就行。”
    一边说,一边四下里打量,目光一错,瞥见门外一个缩手缩脚的身影。
    她立时皱起眉来,扔下一句“稍等”,又让季克之去检查一下可有疏漏之处,领着阿妙抬脚便出了铺子,在左近的围墙处将何氏逮了个正着。
    “你怎么来了?”她拧着眉问,“我不是说,有事自会打发人去找你们吗?”
    又转头去看阿妙。
    莫不是没给他们钱?
    阿妙一脸理直气壮地扬了扬下巴。
    虽未说话,意思却很明白:我给了!
    “那个……”
    何氏一向有些怕季樱,被抓到了,只好强撑着挤出个笑容来,使劲摆摆手:“不是,我们是真有事儿……”
    季樱却是没接她的话,径直问道:“这听琴巷的铺子,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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