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季樱神色没变,脑子里却飞快地转了转。
    范文启说,他与他那位旧友二十年前就已经失去了联系,在月洞城时,那对老夫妇也曾言,二十年前见过一个与季樱长得很像的姑娘,同样是二十年,他们说的可会是同一个人?
    季樱从未见过原主的母亲,自然不知她们有多相像,但有没有可能,她正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人?
    “其实说得确切些,也算不得旧友。”
    见季樱没什么反应,只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便苦笑着又开了口:“我自幼家境落魄,她与我乃天渊之别,不过心善照拂我罢了,哪里能称得上朋友?这些年她音讯全无,我用尽方法也没能寻到一丝踪迹,虽说时日久长,此事在心中日渐淡远,我却并无一日真正忘记。也正是因为这样,昨日在映月楼瞧见了季三小姐你,我才那般失措——季三小姐是聪慧的人,想必,已然瞧出端倪了吧?”
    季樱仍旧没出声,只抿唇笑了一下。
    范文启仿佛也不在意似的,依旧一脸诚恳地看向她:“早间在老街问的那个问题,季三小姐还未答我,这些年,你是否一直住在榕州?”
    季樱抬眼与他对视。
    这人说起话来神色与语气都带着点淡淡的悲伤,且从他今日这一系列的反应来看,真个不像假的。退一万步说,若有人做戏真能做到这般地步,她也就没什么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了,趁早一股儿脑交代了的好,毕竟,这样的人,她万万不是对手。
    思及此处,她便将一颗心往下放了放,含笑道:“是,自打出生就在榕州,当中有二年,因为某些事离开了家,但论起来,却也仍在榕州境内,除此之外,从未曾在别的地方常住。”
    范文启点了点头,默然了半晌,口中喃喃:“难不成这些年,她竟是在榕州吗?”
    “范大人。”
    季樱盯着他的脸:“这世上人何其多,也许远在天边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得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您既找上了我,可以想见,必然是觉得我与您那位朋友有些关联,可您如何能肯定不是偶然的人有相似?”
    “你说得没错。”
    范文启唇边的苦笑就没消失过:“这二十年来,我也见过那么一两个同她长得有些相像的人,但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便立刻知晓,也只是长得像而已,但你不一样。论个头,其实你比她要高上一些,眉眼间也比她多两分英气,但神态、笑容,甚至说话的语气、声音,都与她一般无二——更重要的是,我瞧见你的头一眼,便有种强烈的感觉,你,与之前我见过的那些,和她只是长得像的人,全然不同,你一定与她有些关系。”
    他自嘲一笑:“昨日在映月楼一见,我心下无比震动,立马就向温大人探问季三小姐你的事,这才跟他提出应再去老街查验一番。我明知他今日另有公务在身,便提出,可以替他来办这事……还请季三小姐你见谅,我此举固然不够磊落,却也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说起来,这事儿其实我也可以跟你父亲打听一二,但……心下多少也有些怕他误会。”
    这些话,季樱信了已有七八成,只是心中仍旧留有一两分警惕,闻言不过摇摇头:“不妨事,您不必放在心上。”
    范文启连连点头,让她道“你吃菜啊”,随即没了话。过了好一会儿,似是才重新鼓起勇气,问道:“季三小姐,我再冒昧打听一句,令堂……高姓?她此番是留在了榕州,没有同你一起来京城吗?”
    “这个……”
    季樱垂下眼去,唇角微微动了动:“实不相瞒,我出生没多久,母亲便去世了,我父亲又常年在京城,自小,我是祖母养大的。我……”
    话没说完,就见得范文启身子狠狠地震了一下,手上的筷子当啷落在了桌上:“她……去世了?”
    “我也不知道,你口中那位旧友,与我母亲有没有关联。”
    季樱摇摇头:“祖母心疼我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严令家中人不许在我面前提起母亲的事,我父亲……大抵也是因为怕思念伤神,在我面前更是连一个字都不曾说起,再加之我们聚少离多……这些年,我不仅没见过外祖家的人,甚而连母亲的名讳也不晓得……”
    范文启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一张脸白得像纸,唯独眼眶红了,嘴里反反复复嗫嚅:“怎地……她与我同岁,说起来,也不过……怎么就……”
    见他如此,季樱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安静下来,垂眼看面前的碗。
    两人对坐良久,半点声息不闻,那铺子的女主人想来是觉得奇怪,探着头往这边看了好几回,三番两次地想过来,却终是又缩了回去。
    又过了片刻,季樱轻叹了口气:“范大人,您先莫要如此伤怀,我说的是我母亲,您的那位朋友,兴许……”
    话没说完,却见范文启陡然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放到她面前。
    “季三小姐,你且瞧瞧,这东西你可见过?”
    季樱当真低下头去看。
    却见是个玉雕的小鸭子,瞧着雕琢并不十分精细,然而竟栩栩如生,俏皮可爱得紧。
    “我没见过这个……”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以眼神征得范文启同意,将那小鸭子拿了起来:“这当真好精巧,我家里并无这样的物事,我……”
    说到这里,忽地噤了声。
    那玉雕小鸭子的腹部,有一枚花型纹样。
    这纹样她曾见过不止一回,在从蔡广全家带回来的银镯子上,在季溶枕边匣子里,自己的那件小小的里衣上,她都曾见过它的踪迹。
    曾经为了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她想尽了办法去寻找这个纹样。现如今,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许久没有再花心思去寻它,不期然间,它却冷不丁地就这么蹦到了她眼前。
    范文启一直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怔住了,心下顿时有了数,再开口,嗓音都发颤:“你、你见过,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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