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熏沐节主场地的男宾区是何布局,之前季樱虽是进来过,也不过在前头小厅里略坐了坐,并未窥得真貌,单说这女宾区,当真泾渭分明。
    供老百姓们使用的大池,建在左手边靠外的一处大院落之内,四周帷帐挡得密密实实,顶上也铺了帐子。池子很大,一次性可容纳数十人一同浸泡,但因参与的人实在太多,却是严格规定了时间,每一轮放进来五十人,半个时辰之后便要换过下一批。
    这个年代的澡堂子便是如此,想要每洗过一轮便换一次水,未免有些不现实。这些个老百姓平日里即便是习惯了在外头沐浴,轻易也舍不得钱往平安汤这样的大澡堂子来,今日便是个好机会,横竖不花铜板,听说还有各色小吃点心提供,因此虽是时间短了些,照旧人满为患。
    至于另外一片供达官贵人的女眷们游玩的所在,与此处却是大相径庭。
    绕过大院落,径直往里走,行至第三进院子里,可见一片修葺精美的屋舍。打外边儿瞧,每间屋舍并不大,如同雅室一般,一小间一小间地分隔开来,外边花木葱郁流水淙淙,里面隐隐地有话声。
    这便是给那起富贵人家女眷们沐浴的地方了。这些个养在富贵堆里的人,自然不愿与许多人一块儿往大池子里凑,便分出了这许多小间,每间里设一个小池,可容纳三五人。
    然而这还不是最精致的地方。
    再往里走,还有一重院落,树木掩映,压根儿瞧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形。季樱曾听季溶稍微提过一句,说是皇城之中有人爱凑热闹,也会跑来这熏沐节上玩耍,想来那里,便是专供这样的真贵人使用了。
    入了大宅之后,桑玉和阿偃两个便同季樱和阿妙分开了,被带往男宾处。引路的将季樱领到了女宾区域外,就将她交给了一个女伙计,微笑道:“这是我们平安汤东家的千金,我们二爷先前已是发了话让好生照应着,三进院里也已留了沐浴间。你只管把人带过去,自然会有人安排。”
    平安汤是最常见的那种澡堂子,只做男人生意,自然用不上女伙计,这熏沐节上用到的几位,皆是从旁处临时借来的。
    女伙计温温柔柔地答应了,便又陪着季樱和阿妙沿着游廊往里走,走得越深,四下里便越是幽静。还没等走到第三重院落,几人忽听得一阵脚步声。
    那动静听起来,是从更深的地方传出来的,初时很远也很轻,却十分急促,没片刻工夫就越来越近,听上去,应当已是穿过了第三重院落,直奔这游廊而来。
    季樱脚下略顿了顿,转头就去看那女伙计。
    “想来是哪位夫人太太带了孩子来,季小姐别怕,咱们走咱们的……”
    那女伙计瞧着也懵得很,想来是听那脚步声实在太快,生怕季樱被撞到,忙把她往旁边拽了拽。可就是这么一忽儿,两人还未站定,已是有个身影打里头跑了出来,奔上游廊直直往外冲。
    远远瞧着是个年轻姑娘,一身月白衫裙,十有八九才从池子里出来,脚下还穿着屐鞋,才跑起来喀啦喀啦格外响。屐鞋笨重,她却仿佛半点也不受影响,一阵风似的从季樱身畔掠了过去,长发飞起来,有几根头发丝拂到季樱肩上,带过来一股子甜香。
    这味道……
    季樱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刚想转头去看个清楚,这当口,那原本已经跑出老远去的女孩子却蓦地站下了,刷地也回过头来。
    “季樱?!”
    下一刻,她扬声唤了出来,也根本不等季樱回答,蹬蹬蹬地又走了回来,径直来到季樱跟前,挑起眼梢来:“你怎么在这里?”
    瞧见正脸儿,季樱也就明白为何方才对那股子香气有点熟悉了。
    不是嘉宁公主又能是谁?
    想想也对,这位胆子又大,脾气又拧,且也是个贪玩儿的主,似熏沐节这等盛会,她从前年纪小,未必能参与,如今又怎能轻易放过?
    “嘉宁公主,好久不见。”
    季樱便屈膝一礼,冲对面的人露出个淡笑来。
    “哎呀,也不必来这套!”
    嘉宁公主伸手将她一拉:“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儿?你何时来的京城?你知不知道,上回陆星垂打发人把我送回来,我受了多重的罚?这事儿跟你也脱不开干系的!对了,陆星垂随大军去北边了你可知道?还有,你……”
    这会子也不急着跑了,扯住季樱的胳膊,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人家是公主,再怎么也得给面子,季樱始终牵起一丝嘴角,极有耐性地听她说话,好容易等到她终于停下歇气,这才不紧不慢地道:“父亲在京中做生意,请人送我来的,来了总有十来天了吧。公主受罚的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您还好吧?陆公子去随军出征的事我有耳闻,愿他平安归来吧……”
    啰里啰嗦地,一一回答了她的话:“公主可还有话要说?”
    嘉宁公主一个劲儿拿眼睛瞪她:“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也不知为何对这个问题如此执着,季樱只好又笑着道:“熏沐节是京城盛会,既然赶上了,我便来凑凑热闹。况且,今年的熏沐节是我家的澡堂子主办,这样一来,我便更是有了非来不可的理由了。”
    “啊?京城的平安汤是你家的呀!”
    嘉宁公主一听这话倒好奇了:“哎哎,你自个儿不是也开着一个女子澡堂吗?今年的熏沐节既然接待女客,肯定你也有帮着操持吧?那敢情儿好,我正嫌只在那泡着委实没趣儿呢,你快带我玩去!”
    也不管季樱同不同意,扯了她就往外跑。
    怎么说呢,还是那句话,人家是公主,即便要得罪,也不能得罪得太明显。季樱人还没进第三重院落呢,就被她拽着沿抄手游廊又跑了出去,一径冲到了前院儿去。
    也是好巧不巧的,这当口,季溶正在那儿叫了两个小厮安排事,只一回头的工夫,就见自家闺女跟个小姑娘手牵手跑得鞋子都要掉了似的,瞬时眼睛就瞪了起来:“樱儿,干嘛呢?!”
    季樱脚下一个刹车,急急站下了,好容易,将那嘉宁公主也拽得停了下来:“那个……我爹。”
    “你爹?”
    嘉宁公主跑得正兴头,冷不丁给拽住了,还有点不大乐意,没好气往季溶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人却是愣住了,瞧瞧季樱,又转头再瞅季溶两眼,张了张嘴。
    “我听说你很早就没了娘,你看我给你当娘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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