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目送了见迟铮和梨影离开,又在偏殿门内驻足须臾,将门外几位大人与刘公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来。
    又刻意压了嗓子将细节详述给自家姑娘听,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乌伦格世子贪得无厌的愤慨。
    陆挽澜见她气鼓鼓噘嘴又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在这生气有什么用,最后做决断的还不是圣上?”
    “那,那万一……”
    小喜听到这又急了,刚要说话,却听门外脚步声纷至沓来,连忙收敛了神色立在一侧。
    未过多时,两个宫女便推开了偏殿的门扇,一位年长的嬷嬷从外间走了进来。
    “老奴见过燕王妃,王妃看着没什么大碍。”
    说话的功夫,人已移步至榻前。
    她面上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跟着紧了紧,夹着一丝精明。
    陆挽澜将胳膊搭在小喜手上缓缓坐起,抬起微阖的凤眸与之四目相对,瞬间认出这正是太后身边的刘嬷嬷,旋即轻咳了两声回道:
    “劳太后娘娘挂心,还将臣妾带到这来歇息,嬷嬷特意过来,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刘嬷嬷见她不多寒暄直切主题,眼角的细纹便又松泛了些,缓声拿腔道:
    “太后她老人家心慈,见王妃受伤自是心疼,好在太医回话儿说王妃只是皮外伤不打紧,这就差老奴来请您过去领赏。”
    “好。”陆挽澜应下,撑了撑身子便又微垂双睫道,“还请嬷嬷容我更衣梳妆。”
    见刘嬷嬷没有异议,退出门外静候。陆挽澜的脸色瞬间蒙上一层阴霾。
    这王太后未免太过心急,就算那太医院院使说自己没有大碍,可看这一身的伤痛也该让她躺着将养才是。
    现下自己人才刚醒,就忙着召见,分明是别有用心。
    多想无益,还是要见机行事。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陆挽澜已装束完毕走出偏殿。
    门口的宫女只见燕王妃,着了一袭水红色鸢尾织锦对襟长衫,薄施粉黛,可庄重华丽中却透着弱柳扶风,每走两步还要停下擦擦额角薄汗。
    想来定是王妃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便不敢耽搁,急忙将她引到正殿。
    陆挽澜由着小喜搀扶踏进殿中,里面是令人窒息的紧张,她未敢抬头只扫了一眼华丽耀眼的袍摆,便逐一向在场众人行了大礼:
    “臣妾拜见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抱恙来迟,还请圣上、娘娘责罚。”
    太后没说话。
    陆挽澜便就这么跪着,她仍是低垂着长睫,听见上首传来皇帝萧靖禹一声低语:“免礼赐座吧。”
    “多谢圣上。”
    她缓缓起身向一旁的花梨木太师椅中坐去,脑子飞速旋转应对之法。
    只是尚未坐稳,便见萧靖禹起身对太后施礼:“母后和皇后问话吧,儿子先去书房和老臣们议事了。”
    太后点头,他便疾步走出。
    陆挽澜又随皇后和满殿的宫人恭送圣驾,直到那玄色衮服的衣角,彻底消失才又起身坐回原处。
    皇后王雪凝打量两下陆挽澜,笑着打破沉默:
    “燕王妃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今天当属你一鸣惊人,这打球的一招一式,都透着陆老将军的风骨。”
    “皇后娘娘谬赞了。”陆挽澜被她这么一夸,顿觉有什么不对,便更加谨慎行礼。
    “快快免礼,先喝口茶吧。”
    皇后王雪凝抬袖让了让,见陆挽澜并不推脱,嘴角更是挂笑看着王太后:
    “要说这燕王妃真是有心呢!若不是她主动提出作为替补,以这出色的球技,哪轮得上咱们王家几个姑娘亮相?雪浓妹妹更是没有机会被选为世子妃,为两邦交好略尽绵薄之力~所以母后定要厚燕王妃,让诸位亲眷能以她为榜样。”
    话音甫落,陆挽澜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
    这王皇后,话里话外都在告诉王太后:
    自己本应最先上场赢得比赛,可却顾左右而言他,直到王家人出尽洋相才去救场。定是早早料到丹巴七部不好对付,才有意为之!
    她这哪里是为自己讨赏,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可她又为何故意扯上联姻之事?
    回想方才小喜透露,乌伦格世子趁机敲诈勒索,难不成这太后娘娘是想让自己出这笔银子?
    若真是那样,与其等她开口,还不如自己先卖个乖。
    陆挽澜白着脸又起身再拜:
    “皇后娘娘谬赞,为大周尽职尽责是臣妾本分,不敢居功讨赏。关于两邦联姻之事,臣妾只盼着陆家上下能为圣上和太后分忧,那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听她这般回答,皇后王雪凝便吹着茶汤轻饮,不说话了。
    主位的王太后,已满脸沉着怒色。
    今日这场马球塞,当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尤其是燕王妃!
    她哪里是柔弱?又何止是跋扈?简直是心思歹毒!手段了得!
    看她垂首俯身,礼节端正,姿态已是低进了尘土里,教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一如为各布政司捐膏火钱那日,不但处处示弱,竟又故技重施,还用银子来堵自己的嘴!
    老谋深算的王太后,又岂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你能说出这些,也算有心了。”她随意将茶盏扔在方几上,却没有让陆挽澜起身。
    本以为这法子管用,陆挽澜正欲再套近乎,却听上首传来幽幽叹息:“不过这银子倒是其次。”
    这话一出,陆挽澜不解:
    太后不想要银子,那她打得难道是徒单部领地的主意?
    可那些土地,都是辽东将士一刀一枪拼回来的,又岂能因为联姻拱手相让?而且,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见燕王妃面露难色,太后却露了笑:
    “这辽东战事吃紧你是知道的,两邦联姻休战止戈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若乌伦格世子执意要徒单部领地,圣上打算让他们用燕北以东的千渊谷作为交换,你大哥可同意?”
    陆挽澜听罢,登时大惊失色将头深埋臂弯:“太后娘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前朝大事,臣妾怎敢妄议?”
    太后轻笑一声:“前朝之事自是轮不到你说话,不过你既是陆家主,平日可会对诸位兄长极尽约束?”
    “这……”陆挽澜额角泛着冷汗。
    太后虽未明示,可她自是懂得,两地交换重划边界对大周来说无关大局。千渊谷却与燕北毗邻,正是圣上和太后急于收回的。
    而大哥带着将士们用命拼下的土地,对辽东来说属关塞要地,若朝廷贸然给了旁人,定会动摇军心。
    倘若交换土地是由自己提及,大哥必会维护她陆家主的颜面和身份,同意朝廷的决定,将军中争议强压下去。
    他们想得倒是不错,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挽澜攥了攥手,硬挤出笑容:“娘娘误会了,臣妾做得是家主,只能管得了家事。大哥为国尽忠,所做皆属国事,臣妾无能为力。”
    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太后神色愈发深不可测。
    想这王家姑娘的联姻之事全赖这为燕王妃所赐,如今难得有机会收拢土地和权利,也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遂又端了茶盏品茗:“这事儿你且想想,先下去歇着吧。今儿晚上的全素宴,哀家甚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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