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松鸣草草用过晚膳已是酉时,他知晓父亲因盐引一事忧心,半刻不敢耽搁,禀了母亲便欲启程去户部衙门。
    可他前脚刚踏出大门,便听身后传来妹妹姚水月的声音:
    “兄长!兄长等一等。”
    姚松鸣回头,见妹妹姚水月只着一条瓦蓝素纱百褶裙,同样淡雅的月蓝素色珠边袄外,竟连斗篷都没有披,定是匆匆追自己出来,才穿的这样单薄。
    他生怕妹妹着凉,言语中更藏不住责备:
    “月儿?这么晚了,天气冷,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可姚水月却不管不顾追到自家兄长身边,将一个食盒递在他面前,禁着小巧的鼻子嘟囔:
    “母亲说兄长晚膳没吃好,怕你夜里挨饿,让我送来椒盐银丝卷儿和酱肘花儿。还知你许久未去户部衙门,定是不知道今儿夜里是崔大人在案牍库当值,母亲还特意备了八宝葫芦鸭和虾籽冬笋,让你拿给他当宵夜。”
    姚松鸣听罢,叹了口气正要接过食盒,却见姚水月忽地收回,嘟着小嘴:“可我见兄长并不领情,那我还是留着自己吃了罢~”
    见妹妹作势要走,姚松鸣语气登时软了下来:“怎么会不领情?有劳母亲和月儿了。”
    顺手将食盒接过交给身旁小厮后,又解下自己身上的靛青色竹叶纹斗篷搭在姚水月肩头:“以后出门前,要记得多添件衣裳。”
    “还不是兄长走得急?”姚水月甜甜地笑着,又变戏法似的从腰间禁步旁解下一个小酒囊,“我偷偷给兄长装的,没选烧刀白酒怕你喝多了误事儿,天气凉,装了屠苏酒驱寒。”
    “恩,多谢月儿。”姚松鸣点头接过酒囊握在手里。
    转身正欲上马车,却又被姚水月叫住:“兄长!我听父亲说你昨夜和陆家兄弟喝酒……”
    “月儿!”姚松鸣连忙喝住妹妹的发问,四下张望见左右无人便又回头叮嘱,“你如今是在议亲的人,切不可再张口闭口都是陆家兄弟,若让旁人听了去,败坏了名声无人上门提亲,你要怎么办?”
    “怎会……”
    见兄长蓦然冷了脸,姚水月又顿了顿,改口试探着问:“我就是想知道,燕王妃的伤好些了吗?”
    “快回去吧。”姚松鸣听到这心里恨铁不成钢,他并未回答,转身上了马车。
    可撩起帷幔却见妹妹还在原地巴望着,无奈拗不过她便回了句:“为兄也不清楚,不过听她兄长们说已经醒了,你可放心。”
    听到此话,姚水月双眸登时亮了起来,笑着点头:“好,我这就回去。”
    见她转头就跑,姚松鸣看着面前酒囊撇了撇嘴。
    不过是想打听燕王妃的消息,这个妹妹竟学会了投己所好。
    若以后嫁了人,为夫家求自己办事,指不定要动什么歪脑筋。
    马车经过几个路口,到了皇宫东边宫墙外的户部衙门。
    报上名号验了令牌后,姚松鸣拎着食盒直奔后院的案牍库。
    “崔大人!崔大人!”他脚步轻快穿过挂着素面灯笼的长廊,却刚好看见崔大人将案牍库重重上了锁。
    没等姚松鸣开口,这满脸苦大仇深的崔大人就对他摆了摆手:“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趁早回家去吧。”
    “崔大人何出此言?”姚松鸣急了。
    “哎呀!问那么多干嘛,走走走!”
    可见对方压根没想回答,一味地将自己往外推,便明白母亲为何送来这几道小菜。
    当即换上笑脸晃了晃食盒:“大人许是忙了一天,还没吃晚膳吧,家母的八宝葫芦鸭,可是一绝!”
    “嘿!~”崔大人眉间愁云尽散,“你小子有前途,我这还真没吃呢!”
    二人进了旁边的偏厅,摆上小菜点心,甄了酒碰杯,有话就借着酒劲敞开了唠。
    难怪这崔大人今天看谁都不顺眼。
    原来两个时辰前,这案牍库中山西清吏司近二十年的账簿、清册、卷宗,都被刑部尚书陆云礼调走了。别说是盐引的发行记录,就连记载着户籍人口、土地赋税、钱粮仓储的清册案牍,那都是一片纸也没留下。
    “户部清册的原本,不是历来不外借吗?他哪来的权利?”
    “他亲自捧着圣旨而来,我又如何敢怠慢?”崔大人抿了口酒,又咬了片肘花,“不过还好,他敢担保三日内必会归还......”
    正说着,姚松鸣撂了酒杯就出门向刑部去了。
    陆云礼身着官袍,坐在刑部衙门后堂的长案前,对姚松鸣的到来并不意外。
    只示意他找个椅子坐下,又向躬身在侧的顺天府尹何希贤动了动手指:
    “下一册。”
    “诶~在这呢。”何希贤屏息凝神,忙不迭地递过来一册卷宗,“这是城南妓馆极乐神殿的命案,贼人砸了妓馆又杀了定北侯的嫡子,大理寺少卿付东页因为对那苦主的死因有疑惑,便被灭了口,只是这背后之人实在......”
    见陆云礼翻看卷宗时微微皱眉,何希贤登时吓出一身冷汗,瞪着绿豆大的眼睛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就是财物和人命。”
    陆云礼说着将卷宗递给一个刑部主事:“带人将这些案件上记录的嫌疑人等一并关押,调刑部十三清吏司郎中、主事挨个审问,将所有供词记录在案画押呈上。”
    接着又看向另一刑部主事:“带着户部十三清吏司的精算手,去计算案发现场的财物损失,汇成详单呈上来。”
    “是。”
    两位刑部主事领命退出,身后还跟着从偏厅出来的几十个刑部和户部的官员,见了姚松鸣,一一行礼后便一道退出。
    这倒是出乎姚松鸣的意料。
    原来不止户部的案牍原本被调至刑部,就连户部十三清吏司的精算手,也被连夜叫了过来。
    而让他真正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则是吏部的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大清吏司的郎中也在堂上端坐。他们身侧各置一个一米见方的檀木箱子,想来定是吏部关于山西官员选拔和考核的案牍了。
    再观身侧端坐的其余刑部官员,他虽叫不上名字,可其中几人看着却面熟。见对方眼神躲闪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正是刚刚去自家提亲的人吗?
    原本井然有序的接待,就是因为这几人瞎搅和,才让场面混乱不堪!
    刚好在姚府被提亲的人围攻之时,他们刑部的人就将所有案牍秘密运到这来。
    至此,姚松鸣才彻底明白,这陆云礼当真是玩了好一手声东击西!
    他见众人一一退下,便再也忍不住愤怒,走到陆云礼面前质问:
    “末将自知陆大人办案向来铁面无私,可饶是如此,大人又怎可置舍妹的终身大事于不顾?枉我还以为,陆大人是个正人君子!”
    “哈哈。”陆云礼听罢摆手道:“不敢,不敢。咱们在衙门里就不说旁的事了。”
    不待姚松鸣回话,他振袖微笑着又问:“极乐神殿案发现场的物证,可在姚把总手中?”
    见姚松鸣面色一僵,陆云礼又摆手:
    “罢了,这些本官也用不上。不过,靖德五年秋,山西盐引发行的清册,可不在刑部案牍库中,本官要与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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