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潜离宗入世,首要自是为了第三法,为了修行。
    但同时也有些其他目的,其一便是为自家师叔,灵宝八仙之一的玉蟾真人,寻一具转世之身。
    方便处在于,不必他自己辛苦去寻。
    只要入了凡俗世界,玉蟾师叔的真灵自有感应,不过陶潜也没料到的是。
    入世第一日!
    玉蟾师叔,这就挑中转世身了?
    而且这般凑巧,就在这魔都境内。
    虽然颇为惊奇,但陶潜还是要负起责任来。
    依照玉蟾师叔的指引,陶潜领着三个小的,穿街过巷,很快走过了那数里地。
    “竟是在这里么?”
    陶潜眉头微皱,瞧着面前一个大型的贫民窟。
    没错,魔都境内除了畸形繁华,甚至是奢靡的市区外,更有一座又一座的贫民窟。
    原也无这么多,只是随着长生天朝数十个大省尽皆大乱,每一处都在打仗,各种灾劫患难也好似永无停歇之势,自然也就催生出大量的贫民,虽说大半都死在本地,但也有不少成功汇聚到了魔都。
    魔都统治者,当朝九皇子变得暴虐残忍,那是最近才有的事。
    过往,他却是很爱惜羽毛。
    非但没有驱逐、杀戮难民,反而建了许多棚屋,开仓放粮施粥。
    与“将军城寨”相比,陶潜眼前这数不清的破烂木头棚屋,才可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贫民窟。
    龙蛇混杂?
    不,这里宛若炼狱。
    陶潜四人踏入其中,极端复杂、污秽的恶臭气味即刻扑面而来,就见得面前几乎找不到一处好地儿可下脚,似因昨夜下过大雨,纵横交错的诸多小路很是泥泞也就罢了,更可见得一堆堆黄金塔凌乱散布。
    黄泥与粪便充分搅合,稀里光汤,粪蒸尿熏。
    尽管陶潜曾在香肉集中见过更污秽的景象,但此地带给陶潜的震撼却更多。
    盖因除了这些粪尿外,这里并无妖魔,有的是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冒着浑浊黄光、绿光的人。
    男女老少,都是不缺。
    只个个都好似没了生机,没了希望。
    好似行尸走肉般存在,只偶尔,陶潜能从他们的眼中瞥见些本能求生的辉芒。
    陶潜一边前行,一边沉默无语。
    沿途那些破烂棚屋内,一道道听来微弱的声音,被陶潜清晰听见。
    “妈妈,狗蛋应该是好不了了,你和爸爸把我拿去换掉吧,我听臭娃说,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去集市里能换来三斤肉。”
    “傻柱啊,听爹一句,别去当药人了,爹不治了,你是我们刘家最后的独苗了啊,爹不能让你有事,爹先走一步去见你娘,照顾好自己……。”
    “大哥,二妮好饿,好饿啊,我好像见到爹妈了,他们来接我了……。”
    “媳妇!媳妇你还活着么……没气了?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就不用跟着我受罪了,你放心,我马上就来,逃荒我拉上了你,去地府我也不能拉下,马上就来。”
    “孩子他娘,快听,隔壁黑娃夫妻两好像没了,可以动手了,你守好门。”
    ……
    最后一句入耳,正行进着的陶潜蓦地停下。
    同时,就见得一个烂木头堆成的棚屋内,一对饥民夫妻有些鬼鬼祟祟的走了出来。
    他们家门后,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身影一闪即逝。
    中年男人手中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柴刀,女人两颊凹陷,眼冒绿光,猫着腰,欲往邻居家摸去。
    可突兀的,他们两人瞧见了陶潜四人。
    很诡异,两人都没尖叫,只是齐齐愣了下,随后因为陶潜四人的身形数量,眼中露出忌惮之色。
    但两人皆没有退让,那男人更握紧柴刀,与妻子对视一眼,随后就见他看向陶潜,抿了抿嘴,嘶哑着嗓子道:
    “一半?”
    吐出这二字,他又补充了几句。
    “我们要黑娃他媳妇的,黑娃归你们。”
    “你们人多,但我有刀,不怕你们。”
    这一句句入耳,陶潜面色倏然变得难看起来。
    虽然这中年男子说话条理不算清楚,但要理解也容易。
    他,在分肉。
    陶潜还记得上一次类似经历,是在铁佛寺,是在香肉集。
    彼时要与他分肉的,是妖魔邪修,而不是寻常的人族。
    陶潜看着眼前,面黄肌瘦,持着柴刀,抿着嘴,坚定不退让的中年男人。
    明面上躯体无任何异样,可此时此刻,陶潜体内正掀起翻江倒海般的动静。
    师尊给予的无量度劫妙法正在自行运转,气机牵引,连带着人道气运再次翻涌起来,一种强烈的无声催促,在陶潜脑海中轰鸣。
    隐约间,陶潜感知到了劫数与机缘。
    不是因眼前这一桩意外。
    这对饥民夫妻之事,极好解决。
    对于他们而言,陶潜的神通手段几乎与神话中的“仙人”毫无区别。
    真正引动陶潜心绪,让他开始认真思虑的,是整座贫民窟。
    以及这里,数万,乃至于十数万的饥民。
    同样有所感知的,还有此时已苏醒过来的。
    灵宝八仙之一,玉蟾师叔的真灵。
    他在侧旁观,敏锐察觉陶潜想法,真灵躯在蟾珠内顿时开始抓耳挠腮,哀叹连连。
    迟疑半息,最终他蓦地开口传音道:
    “陶师侄切莫妄动,若你现下便要随心而为,试图帮助这座贫民窟中的灾民,一旦开始动作,就意味着你入了劫,且是一桩全新的劫数。”
    “若你能度过去,自可获得大好处,或是一门新的神通,或是一件新的异宝。”
    “只是这贫民窟中难民达数万,乃至于十数万之众,这般多人的生死口腹大事,汇聚起来的因果何其庞大。”
    “以你之手段,可解决一餐,或是一日,可之后呢?”
    “你这小小身板,能否承接得住后续反噬?”
    “做了,却做不到,还可能因你牵连,导致事态更糟,岂不是造孽?”
    “人道事,需人道之法解决……妄图以自身法力来解,便是一尊劫仙填进来,迟早也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玉蟾师叔这一番苦口婆说的劝诫,让陶潜有所明悟,但并未能够撼动他的心绪。
    不过也就在他即将有所动作时,忽然又生变故。
    体内妙法倏然沉寂,人道气运则传来一道模糊画面。
    陶潜先是一愣,继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来。
    而后,对着面前饥民夫妻开口道:
    “死人身躯有病疫,你等吃了纵然可饱腹,也活不过几日去。”
    “再等上片刻,会有人来赈灾,发放米面白粥大馒头等物,还有些能赚钱的活计可领。”
    “你若先去排队,可占个好位置。”
    说完这几句,陶潜便又领着三个小的,继续往贫民窟深处去。
    那中年饥民夫妻,则在怔了一息后。
    很是莫名的,竟真的相信了陶潜。
    “孩子他娘,你回去照看二丫大娃,我去看看。”
    那男子将柴刀塞入妻子手中,随后踩踏着粪尿黄泥,往贫民窟外奔去。
    过没多久,在屋中的那妻子忽然听到一阵敲锣打鼓之音,同时还有捕快的喊声通报。
    “当当当!”
    “好消息好消息,九皇子殿下仁慈无双,将连续三日开仓赈灾。”
    “米面白粥大馒头,应有尽有,速速去领。”
    “若家中还有精壮些的,还能领些差事活计,都是会给工钱的。”
    “九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着这些,屋中握紧柴刀搂着一对儿女的妻子。
    不由愣住,而后呢喃道:
    “竟然是真的?”
    “那天杀的九皇子,竟然会赈灾?”
    ……
    就在整座贫民窟,因九皇子的赈灾壮举而沸腾时。
    陶潜已来到一座稍大,但更加破烂的棚屋前,那里有七八个半大孩子,分别握着菜刀、木棍、石头、树枝等物,守在那门前。
    屋内,两个女孩充满悲伤、慌乱的哭声不断传出来。
    “呜呜呜,大哥,妈妈没了,妈妈没气了。”
    “怎么办大哥,已经半炷香了,妈妈似了,十弟还没出生就也死了。”
    屋外主事的,是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
    虽然稚气未脱,瘦骨嶙峋,听到屋内的噩耗,更是不由自主红了眼眶,但他仍旧极力支撑着。
    隔着破烂木门,咬着牙大喊道:
    “剖出来!”
    “我们都是妈妈捡来的,妈妈用尽一切办法给我们吃的,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生下他们陈家的血脉。”
    “十弟一定还没有死,三妹六妹你们快点动手,妈妈不会怪你们的,只要能保住十弟的命,妈妈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
    这少年正嘶吼着,忽然身后几个弟弟喊叫示警。
    他猛地一转头,立刻便看见陶潜四人走来。
    小小岁三个他没在意,但陶潜那高大身形却让他立刻紧张起来。
    死死握着的菜刀,对准陶潜,做出极其凶残扭曲的神色,试图威慑陶潜道: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离开这里,否则我们会拼命。”
    “定!”
    陶潜无暇应付这群应激到要冲过来的半大孩子,以灵音定住他们身躯,安抚他们心神。
    同时一个挪移,便直接出现在棚屋内。
    还未瞧得那孕妇以及胎儿模样,脑海中玉蟾师叔急切催促道:
    “快,师侄快施法。”
    “母子皆还有得救,再迟片刻,你师叔转世身就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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