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妃命人暗中传信给龙千筠,要他入宫,龙千筠接到消息时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或许从今日起,他们母子间的情份就此了断,龙千筠捏紧手中信笺,一拂袖子连衣衫未换就往宫里去。经龙啟晨同意后才往沈淑妃宫中行去。
    龙千筠到时沈淑妃正好挥笔写下一封书信,她将信笺用信封装好,信封上只写着亲启二字,并未书明此信写于何人,沈淑妃拿着信出来,龙千筠面色冷清的站在主殿中央,沈淑妃打量着儿子,竟觉龙千筠立在殿中与往日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她又不曾察觉究竟是何处不同。
    沈淑妃端坐于上方,凤目冷凝,望着龙千筠的眼神没有寻常母子之间那等孺慕之情,反倒像是在打量一枚可否利用的棋子,“许久不请宁王殿下入宫,宁王殿下恐怕已将我这个后宫妇人忘在脑后了吧。”
    龙千筠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神色,心头更是像被人狠狠揪着,“儿臣不敢母妃误会了。”言语中却没有多少惶恐恭敬之意,龙千筠说话时言语中几乎连半点感情也无。沈淑妃何等敏锐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呵!不敢,宁王殿下有什么不敢的,是啊,你姓龙,是金贵的东楚皇子,堂堂宁王殿下!以你的做派,太子就算再不容人也会留你一命,无论本宫陷入怎样的境地,都不会危及宁王殿下,你躲在一旁看戏看得热闹,对吧。”
    龙千筠脸色未变,神情依旧冷清,一双不带任何情感在里面,“母妃说得是,太子再怎么不容人也不会对一个只会花天酒地的皇子动手,当初儿子尚还年幼,母妃就告诫儿臣不许以沈氏一族的名义在外私结党羽,儿臣听您的,不用沈氏为靠山,儿臣便以为沈氏与我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所以如今的沈氏是荣耀万丈还是大厦将倾,与我龙千筠还有什么关系。”
    沈淑妃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她怎么也没想过一向乖顺听话的儿子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气得她拍案而起,一双手颤抖不已,指着龙千筠鼻子厉声质问,“你说什么!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是谁教你的,是不是那个蒋昭,呵,本宫早该知道的,那个人当初入宫做你伴读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他是不是让你袖手旁观,蒋家,哼,蒋家人果真如此狠毒,竟敢挑唆本宫的儿子!”
    龙千筠没想到她 会如此迁怒于蒋昭,而且到此时,沈淑妃仍未认清现实,还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里。“这根本与蒋昭无关,可您为何会有如此一说,您为何会认为是蒋昭挑唆了儿臣,多少年了,儿臣一直想问您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您对儿臣如此冷漠,儿臣自认为对您没有任何不恭不孝之处,可您似乎从未将儿臣当作儿子看待。”
    沈淑妃闻言疯狂地大笑,“呵呵,你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堂堂宁王殿下,还需要在乎这一丁点所谓母子情份吗,你知道么,我只要一看见你那双眼睛,就恨不得将你掐死!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可你的眼睛为什么会那么像那个女人,那个夺走我一切的女人!”
    龙千筠闻言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高位的女人,明明该是最亲近的一个人,他却像从未认识她一般,沈淑妃不理会大惊的龙千筠,自顾自说道:“我出身书香世家,三岁识千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可五步成诗, 自被先皇钦定为太子妃人选后,沈家将我当作未来国母一般培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京中有何人能比得过我!”
    “可那个女人呢,不过出身粗鲁的武将世家,生了一张狐媚脸,有她在整个京城没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凭什么她样样都是好的,而我只能屈居人下,我以为先皇为陛下选太子妃一定会选出生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可是先皇为什么会下那样一道圣旨,什么叫龙啟晨若要登基为帝,司徒雪就必须是皇后,难道东楚没她做皇后就不行了吗!”
    沈淑妃自顾自说着,站在原地歇斯底里地大吼,几乎陷于崩溃,龙千筠从未见过这样没有丝毫仪态,如同市井泼妇一般的沈淑妃,而沈淑妃那一句话叫他难以置信,难道就因为他那双眼睛与皇后相似,所以他就活该受到那些吗。
    “让我最痛恨的就是你!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会有一双像极了那贱人的眼睛!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一辈子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连亲生儿子都与她相像,老天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如此对我!”
    “所以你才对我如此冷漠,从幼时就对我不闻不问,也不愿拥有这样一双眸子的我登上皇位,这应该是你永远也不想看见的吧,你恨皇后,所以厌恶一切与她相关的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你的亲生儿子。”龙千筠的声音有些不稳,近乎颤抖地说出这番话。
    沈淑妃双眼迸发出恨意,仿佛眼前这人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仇人,“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我怎么可能让拥有这样一双让我厌恶的眼睛的人登上皇位,所以当初柳氏要杀那女人,我也在暗中推了一把,否则就凭柳氏那些蠢货,怎么可能做到在椒房殿中给那女人下毒这样的事情。”
    沈淑妃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反而说起这一段往事,她觉得心中大为痛快,“柳氏与那女人不和人尽皆知,那女人死了陛下只会怀疑到柳氏身上,陛下惩治了柳氏,我本以为我可以成为皇后,却没想到陛下会对那女人如此死心塌地,不仅不立新后,连后宫也不进了,要不是我没办法再怀一个孩子,你以为我会留着你吗!”
    龙千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陌生如斯的沈淑妃,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今日要是不撕破脸,是不是永远也听不到这一番话,原来这才是他的母亲心中所想,原来他的母亲恨他如此,原来他早就该死了,只是沈淑妃没有儿子傍身才会留着他到今日。
    半晌他睁开双眼,眼中一扫方才那绝望神情,清明一片,若他没有蒋昭陪在身边,若悦阳公主没有暗中与他见面,或许他会绝望会崩溃,会从此失却自我,现在的他却不会,虽然心中依旧痛苦,但心中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和事,他不会像沈淑妃一般沉浸在嫉妒与仇恨中。
    收敛好所有情绪,他才进入今日入宫的正事,“母妃今日命儿臣入宫有何事要交代?”沈淑妃露出惊讶的神情看着他,断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镇定,愣怔了一会儿,她冷笑道:“倒是我小看你了,最让我厌恶的就是这样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表情,像极了那个女人,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那种高高在上的自负模样,叫我恶心得很!”
    龙千筠已经彻底无视她的话,依旧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母妃若是无事,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毕竟母妃尚在禁足中,儿臣不宜在宫中逗留太久。”
    沈淑妃暗自咬牙,虽然恨极了龙千筠这样的神情,但现下她还有事要拜托龙千筠,不得不稍安,依旧颐气指使地对龙千筠吩咐道“将这封信带出宫去,交到南与城知府文允手中,你若敢阳奉阴违暗自将信截下,别怪我不念唯一一点母子情份。”
    龙千筠接过那封信,嘴角含着一抹苦笑,接过信退到大殿中央,他一掀衣角,笔直地跪在殿中,对着上方的沈淑妃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头完毕,龙千筠起身对沈淑妃道:“母妃,这是儿臣对您最后一丝情义,拜谢您十月怀胎生养之恩,今日儿臣再为您做最后一件事,日后沈氏一族如何儿臣绝不插手半分,在案情尚未审理完毕以前,儿臣不会再来宫中见您,儿臣告退。”
    说罢,龙千筠躬身躬身再对沈淑妃行礼告退,沈淑妃还未将口中的话出口,他便不带半分拖沓拂袖离去,独留沈淑妃一人跌坐在主位上,两行清泪从眼中溢出,沈淑妃心中此时也有种说不出的疼痛。
    龙千筠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出沈淑妃宫中,眼眶红红的,初秋的凉风吹来,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原来他的母亲是那般恨他,恨不得将他掐死,恨不得戳瞎他的双眼,而他呢,心中竟也是有怨气的,所以才会在得知原因后,还要露出那样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让怨恨皇后的母亲更加恨他,心里也更加难受。
    时间正好是烈日炎炎的午后,宫道上没一个人,他一个人孤单地在宫道上走,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剩下一双红红的眼睛失魂落魄。走到宫门处,上了马车,用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吩咐了一句“去悦阳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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