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白帝了?
    这个时间实在太过凑巧了,难道柴嬷嬷记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林彦心中一记咯噔,本能的看了眼季崇言的反应。
    季崇言此时正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手指交错在一起,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危险。
    这是季崇言思考问题时会有的举止和反应,却不是“赵小郎君”应该有的。
    那位赵小郎君是银枪白马的少年郎, 给人的感觉当是真诚正气,而不似崇言这般身上满是正邪难辨之感。
    林彦咳了一声,提醒季崇言他眼下是赵小郎君。
    被提醒的季崇言这才放下了交错的手,坐直了身子,看向盛装打扮的柴嬷嬷,开口用赵小郎君的语气说道:“嬷嬷怎么来了?”
    被问怎么来的柴嬷嬷狠狠的剐了他一眼,生气道:“小郎君还问我?出征在外, 做主帅的还能偷偷跑回来的么?”
    说罢这话, 柴嬷嬷便自顾自的放下手里放了几只苹果的盘子, 从里头挑出一只卖相最好的苹果,认真的削了起来。
    她一边削一边不忘同自家的赵小郎君说话:“还好是叫我发现的你,若是叫大郎君发现的,非得动家法教训你一顿不可!”
    季崇言闻言动了动身子,瞥了眼神情古怪的林彦,顿了片刻之后,开口对柴嬷嬷道:“兄长……手里有数,他对我动家法又不会下狠手……”
    熟料话未说完,便被柴嬷嬷打断了,她狠狠的瞪了眼季崇言,神情认真、严肃、心疼却又带着些许不满:“先前两次都不是什么大事,大郎都将你打的养了半个月才好,如今你做行军主帅却偷偷跑回来,大郎非得下死手不可!”
    林彦一脸震惊的看向面前的柴嬷嬷, 闻言本能的出口喃喃:“怎么……怎么可能?”
    陛下怎么可能这么做?
    “怎么不会?大郎就是个铁面无私的。”柴嬷嬷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口中下意识的说道,“铁面无私也不算错, 只是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之前就连小姐劝都劝不住,为了不叫江小姐看出端倪来,你大热的天穿着将脖子遮起来的衣裳,险些捂出痱子来呢!”
    季崇言听到这里,下意识的眯了眯眼,这也是一个季崇言才会做出的动作来。
    林彦刚要咳嗽提醒他一声,便见柴嬷嬷看着季崇言神情略略一顿。
    这神情看的林彦心中一跳,心道:该不是要穿帮了吧!若是穿帮怎么将柴嬷嬷糊弄过去?他又该怎么做……
    一时间林彦心中闪过诸多疑问,倒是忽略了一件事:面前的柴嬷嬷只是个脑子曾经受过重击的寻常老者,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自也没有这么多心思。
    对季崇言这不符合赵小将军的表情,柴嬷嬷顿了一顿之后,反应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她点了点头,看向季崇言道:“小将军是该有些自己的心思了。虽说长兄如父,大郎代替老将军管教你没有错,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
    赵家兄妹三人,赵家大郎比起赵小将军同昭云长公主长上几岁。待到赵家大郎,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弱冠,赵老将军已经亡故了,夫人也早在昔年遇到叛军死在了宝陵城外。所以,在赵小将军和昭云长公主还未成人前,这整个赵家做主的便是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也一贯给人严肃、端庄、稳重之感,赵家上下自也被赵家大郎训的服服帖帖的,一双弟弟妹妹也一贯很是尊敬这个兄长。
    说罢她觉得不太对的柴嬷嬷此时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就拿你之前自军营出来去见江小姐的事来说,那一日军营之中是休沐日,你出来见江小姐有什么错?偏大郎道有个什么命令,你没有在军营,没收到消息,什么主帅不在失职什么的,”柴嬷嬷虽是赵家的下人,却也只是个嬷嬷,不是军营中人,自不懂这些事,她道,“我是不懂那么多道理,可照着大郎的说法,难道你个将军连个休沐日都得整日呆在军营里头?便是个拉磨的骡子也要休息休息呢,大郎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柴嬷嬷对军营之事不了解,只觉得赵家大郎太过不近人情。
    “偏你这个被打的傻小子还不停的偏帮大郎,说他长兄如父,军营之中有时候消息确实重要,可我问你,那休沐日的消息重要到连传信的一个时辰都耽搁不得了么?”柴嬷嬷说话间,手里的苹果已经削好了,她将苹果切成小块推到季崇言面前,感慨道,“就连小姐都觉得过分的紧呢,就你这傻小子偏帮大郎!”
    虽说都是赵家的主子,可一手将赵小郎君和昭云长公主带大的柴嬷嬷对这一对孪生兄妹总是有些偏心的,没办法,心就是偏着长的。况且,她一个嬷嬷的偏心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所以,关系也不大。
    “我看啊,他就借着‘长兄如父’这四个字故意折腾你呢!”柴嬷嬷摇了摇头,“那件事他打的你多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闯了什么大祸呢!”
    一个威严如父的长兄自可以教训犯了错的弟弟妹妹,这件事便是捅到外头去,旁人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所以,柴嬷嬷即便多有不满,也只是在自己院子里发发牢骚罢了。
    就像寻常人看到拿着棍棒追着孩子打的父母并不觉得奇怪,只会觉得孩子做了错事,父母在教训孩子,理当如此。
    林彦蹙了蹙眉:大多数教训孩子的父母自不会下狠手,他们为的是惩戒做错了事调皮捣蛋的孩子。可这世间确实人有千般,他也曾见到过对着孩子故意折腾至死致残的父母,却因着父母的身份做了保障,妄图逃脱律法的制裁。
    只能说人有千般,不能一概而论。当然,那样的父母也只是少数。
    可眼下的问题是从柴嬷嬷三言两语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柴嬷嬷似乎觉得赵家大郎靠着“长兄如父”这样的身份在故意折腾赵小将军。
    “若是大郎一视同仁倒也罢了,可棍棒落到你身上倒是凶得很,他自己先时不是休沐也没告假,离京数月,照着大郎自己说的‘延误消息’,他延误的可不是一封两封消息了。你延误了一封消息便被打成这个模样,他延误了这么多,岂不是要打废了?”柴嬷嬷一脸气恼不平的模样,“大郎不公平!要是老将军和夫人在还能去告个状,眼下,他是家里最大的,又是主事的,却做得这般不公平,还真真叫人没办法!”
    偏心的柴嬷嬷自是要为自家的赵小郎君讨回公道的。
    谷餝
    林彦听着柴嬷嬷口中的话语,蓦地脑中浮现出了一句颇为可笑的话。
    先时宝陵城姜家那几个闹事,吴有才不在,是衙门里的文吏代为升堂的,那时候,那文吏就说出了一句无比可笑的话。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彼时,文吏说那句话是玩笑,做不得数,甚至姜家几个也确实有问题,可这句话若不是玩笑成了真,那便是大麻烦了。
    若是柴嬷嬷所言属实,也没有她私心之说,“长兄如父”的赵家大郎不就等同堂上手执惊堂木的审案官员一样?
    在审案官员面前状告官员本人?这还有什么公道可言?不就全凭堂上之人心情行事?
    若是当真如此……那外人看似和睦的赵家兄妹之间的关系怕是远没有看着的那般和睦了。
    林彦一时脑中思绪万千。
    对面的季崇言却沉思了许久,在此时再次开口道:“我亦觉得兄长过分了,所以……”说到这里,季崇言再次眯了眯眼,“这次我不准备听他的了。”
    本是顺着柴嬷嬷的话说下去,可没成想听到这回答的柴嬷嬷却是翻了个白眼,哼道:“你这傻小子少哄我,你最是听你大兄的话了!这次保不得又有什么事要听你大兄暗中差遣了。你这般听话,防都不防一下,若是哪天叫你大兄卖了都不知晓呢!”
    柴嬷嬷这样脑袋受过重击的人自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当年的赵小将军人在白帝,也没有回来过,自不会有如季崇言如今这般遇到的状况,只是这话接下来该怎么圆回去呢?林彦想着。
    对面的季崇言此时却是“赵小将军”的很,他展颜一笑,素日里的霸道妖冶无端敛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少年气。
    “赵小将军”笑了笑,对柴嬷嬷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嬷嬷,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话说的好端端的,突然问起什么时辰?林彦本能的看了眼外头已经到头顶的太阳:午时了啊!
    柴嬷嬷却仿佛根本没看到那到头顶上方的太阳一般,认真的说道:“才吃过早食,辰时都没过呢!”
    林彦:“……”
    辰时和午时之间还隔了个巳时,柴嬷嬷这时辰过的比一般人要晚上不少啊!
    季崇言吃了一块柴嬷嬷削好的苹果,淡淡道:“宴会还没开始吧!”
    “才辰时哪个客人来那么早?”柴嬷嬷埋怨的瞥了眼季崇言,道,“小将军今日真是糊涂的紧。便是怕你饿的紧,我才多拿了一盘果子叫你来垫垫肚子。”
    林彦:“……”
    柴嬷嬷虽是赵小将军同昭云长公主身边的老人了,素日里也不需要做这些杂事,可似这等家中宴客人手不足之时,也会帮着一同端端盘子,布置一番宴客所用之物。宴上自要早早备好瓜果点心,眼下照着柴嬷嬷的时辰来看是辰时,正是准备瓜果的时候,难怪能多拿一盘果子过来了呢!
    这……柴嬷嬷的时辰虽然过得同一般人不一样,却仿佛当真在办一场宴会一般,流程清楚自洽的很。
    林彦还在过正常人的时辰,那厢的季崇言却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柴嬷嬷的时辰里,听柴嬷嬷说到这里,季崇言忽道:“我大兄眼下在哪里?我一会儿要去见见他!”
    这话一出立时叫柴嬷嬷白了他一眼,一副‘果然如此,被我说中了’的表情:“就知道你不会偷偷跑回来,定是大郎有事寻你呢!他眼下在自己的院子,同蒋大人、沈大人、魏大人还有个拿着八卦算命盘的白胡子老头在里头商议事情呢,我路过院子门口,瞧着院门都关了,好几个护卫在院子周围守着,一瞧便是在说不能听的事情。你若是眼下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定会叫大郎寻到错处,又动家法打你呢!”
    在季崇言问出“大兄眼下在哪里”时,林彦便隐隐有些明白他的意图了,而柴嬷嬷的回答于更是半点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瞧着像是无关紧要的抱怨声,可这一席话里却叫林彦听出了不少此前从未知晓的线索。
    当年赵家宴客的客人名单已经难以查证,季崇言也不可能当真跑到陛下面前去追问此事,所以,一切只能从旁侧击。
    陛下的态度……对当年之事颇有三缄其口的样子,季崇言自也不可能去长安城里一一询问可能入宴的权贵。那就不叫查证事情,叫做触天子逆鳞了,是嫌命太长了不成?
    所以,即便季崇言想知晓此事,也只能通过确切不会告之陛下的柴嬷嬷来行此事。
    只是柴嬷嬷想一出是一出的,今日说的这些事,此前竟是从未说过。
    原来,当日赵家宴客之时,有人提早便来了赵家。
    蒋大人和沈大人是前朝老臣,不折不扣的大靖臣子,是个忠臣,只是忠的是大靖的君,当年为保昏君名声,便是这两位牵头把那位可怜的江小姐诬成了祸国的妖女。
    这两位忠臣,自在城破当日就自尽为大靖尽忠了。
    至于魏大人……便是那位曾对陛下有救命之恩的魏老大人了,一次救驾之功,也让魏家即使犯下如此大罪,依旧还能留下全族一命。
    可那白胡子老头……便不知晓是什么人了。不过从柴嬷嬷的描述来看——拿着八卦算命盘,兴许是个江湖异士。
    彼时赵家还是大靖最坚实的忠臣将领,别的不说,就说蒋大人、沈大人这两位的忠可说不容置疑。
    这些人当日早早来赵家同赵家大郎相见,且还是关起门来说的不让外人听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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