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太后食不下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庄家。
    庄太傅担心太后是凤体违和,忙请了御医前去为太后诊脉,可太后的脉象是没多大问题的,御医估摸着是心病。
    “可能……太后离宫太久,突然回来有些不适应。”
    庄太傅冷声道:“她在深宫住了一辈子,出去了才是不适应吧?”
    她这是回家了,有什么不适应的?
    “或许……可以让家人多陪陪她。”御医建议。
    庄太傅寻思着这个可行,连夜将庄月兮与庄梦蝶送进了皇宫。
    庄太后看见庄梦蝶时并没多么宽慰,可当她看到庄梦蝶身后的庄月兮时,神色一下子顿住了。
    庄月兮的衣裳依旧是她从前的华丽裙衫,只不过她的左脸上多了一朵红色的芍药。
    这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妆容,自从状元游街后,京城的姑娘们便纷纷开始在自己的脸上点朱砂,庄月兮起先是不爱这种土里土气的妆容的,可那日太后摸着她的左脸,说少了什么。
    她猜,是不是少了时下的朱砂妆?
    于是她就自己画上了。
    看样子效果不错,太后果真很喜欢。
    庄太后冲庄月兮招招手。
    庄月兮乖乖地在太后身边坐下,她能感觉到太后此番回来后对她的态度与从前不一样了,她自幼不是个爱撒娇的,别看她样样优秀,可偏偏在家里是草包妹妹最受宠。
    就连大哥带着妹妹去江南游玩也是带着草包庄梦蝶。
    “晚饭吃了什么?”庄太后拉着她的手问。
    庄月兮受宠若惊道:“晚饭吃了点五谷粥。”
    庄太后道:“那不行,太少了,你是长身体的年纪,该多吃一些。来人,传膳!”
    宫人们乐不可支,还是庄太傅有办法呀,把两位小姐送进宫,太后立马就有食欲了。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被呈了上来。
    庄太后没让宫人伺候,而是亲自给庄月兮夹了满满一大碗菜:“你多吃点,你就是太瘦了,回头都不能给哀家生个小孙孙。”
    庄月兮脸一红:“太后……”
    她还没出阁呢。
    庄梦蝶惊讶地问道:“太后,你是不是要给姐姐指婚啦?”
    庄太后眉头一皱,看向庄月兮:“指婚?你不是成亲了吗?”
    “啊?”庄月兮一怔,“太后,我没有啊。”
    庄太后一脸恍惚。
    那是谁成亲了?
    她的小孙孙呢?
    “太后,您没事吧?”庄月兮关切地扶住庄太后的手。
    庄太后想不起来了,她摇摇头:“没事,可能哀家记错了。话说回来,你今年十六了,再有半年就满十七,是该给你指一门的亲事了。”
    庄月兮低声道:“月兮不想嫁人,月兮想留在家中侍奉爹娘,也想时常来陪伴太后。”
    庄太后道:“你嫁了人也可以回娘家,没人敢委屈庄家的女儿。”
    庄月兮重新拿起筷子,不再吭声。
    这顿饭庄太后依旧没吃多少,庄月兮入宫时带给太后的欢喜,似乎在庄月兮说自己没嫁人时就淡了下去。
    庄月兮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庄太后自己也不明白。
    翌日,庄太后上朝,垂帘听政。
    皇帝当众颁布了册封老祭酒为国子监祭酒的圣旨。
    “母后可有异议?”皇帝侧身,望向珠帘后的庄太后。
    庄太后薄唇淡淡地勾起:“哀家的老朋友了,几年不见,分外想念呢。皇帝册封得好,国子监就交给霍大人了。”
    老祭酒捧着笏板,跪在金銮殿上,不过十几步台阶,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太后淡笑:“哀家也有一道懿旨要宣布。”
    来了。
    皇帝捏紧了手指。
    庄太后不疾不徐道:“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我朝一直空悬未立,哀家与诸位大臣商议过后觉得还是立一个比较妥当,骠骑大将军骁勇善战、胆略兼人,腹中兵甲,有不世之略,亦有佐国之谋,对陛下忠心不二,堪为我昭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也。陛下意下如何?”
    天下兵马大元帅,这岂不是要凌驾于宣平侯之上了吗?
    庄太后没反对他册立国子监祭酒,给足了他面子,他这时若驳回太后的懿旨,太后就有法子阻止老祭酒的上任。
    他们之间原本是有微妙的平衡的,可太后这回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兵马大元帅?她怎么不直接废了他,自己当皇帝得了!
    庄太后:“陛下若是有意见,那改日再议也可。”
    皇帝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朕没意见,太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散朝后,皇帝铁青着脸回了宫。
    庄太后也回了仁寿宫。
    所有人都认为庄太后赢了,然而只有庄太后自己明白,她不快乐。
    进入仁寿宫的一霎,她脸上的傲慢与恣意便消失殆尽,她又陷入了无尽的孤寂。
    庄梦蝶从前与太后最亲近,她其实是发现了太后的异样的,才来两天,太后都瘦了。
    她还记得风雨夜,太后带着伤抵达庄家的情景,那时太后的脸色都是红润的,可这几日,只要四下无人,她的眼底就会失去神采与光泽。
    这样的太后,挺让她心疼的。
    却说皇帝气鼓鼓地回到华清宫后,一个人关在寝殿生闷气。
    但凡听说了朝廷之事的人都不敢上前触皇帝的霉头,偏偏就是有个人没听到朝廷的血雨腥风。
    秦楚煜。
    秦楚煜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兑现对小同窗的承诺,可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都没功夫搭理他,他没办法啦,只能求到自家父皇跟前了。
    “父皇,父皇,小七想你了!”
    小净空的卖萌大法之一,啥也别说,先嘴甜两句!
    皇帝果真神色稍霁,看着胖嘟嘟的小儿子,问道:“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用去上课吗?”
    “今天国子监放假!”秦楚煜在自家父皇身边坐下。
    他还小,皇帝没太拿规矩拘着他,不过他从前并不这样,是见了小净空与家里人这般相处,他才依葫芦画瓢的。
    除了大皇子外,没哪个儿子与皇帝这般亲密过,就像一对普通的民间父子。
    秦楚煜抱住自家父皇的手:“父皇,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皇帝:“说。”
    秦楚煜:“我能带我的同窗来宫里玩吗?”
    这种小事,皇帝一般不会不允许,可今日实在是在太后面前受多了气,他道:“你祖母回宫了,你也知道她老人家怕吵,不喜人在宫里闹腾,万一你们几个小的冲撞了她,父皇可替你们担待不了。”
    秦楚煜软软地说道:“哎呀父皇,您连江山都担得起,我们闯个祸您有什么担不起的嘛?”
    这马屁拍的!
    皇帝好气又好笑道:“你倒是知道你们回回都闯祸啊。”
    秦楚煜抱着他胳膊一阵撒娇:“求您了父皇,小七爱你呀!”
    皇帝一阵鸡皮疙瘩!
    你都八岁了,真当自己才四岁么!
    皇帝不可能同意,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让太后抓住任何把柄。
    秦楚煜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只知道他答应了小伙伴,他就必须做到。
    他缠着皇帝,像条小尾巴似的长在皇帝身后,皇帝去御书房,他也去御书房,皇帝去御花园,他也去御花园,最后皇帝进了茅房。
    秦楚煜麻溜溜地跟进来。
    皇帝:“……”
    皇帝打定主意的事,基本上无法更改的,秦楚煜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让自家父皇松口。
    “回去吧,明天要早起上学了。”
    秦楚煜无精打采地往前走,此时正巧在太液池边,他一个没注意,脚底一滑朝池子里倒了下去。
    皇帝眼疾手快地去抓他,结果秦楚煜抱头蹲地苟住了,皇帝却因为扑空从他头顶扑了出去,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秦楚煜:“……”
    皇帝:“……”
    这坑爹的儿子!
    魏公公大惊失色:“陛下——”
    皇帝虽是被很快救了上来,可到底呛了不少水,也受了惊吓,夜里便开始出现不适,先是高热、盗汗、咳嗽不止,紧接着便是目眩头晕,恶心干呕。
    魏公公去请梁御医,却被告知梁御医出城了。
    “张、张御医!”皇帝艰难地说。
    魏公公派人去了张家,张御医居然也不在家中。
    这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些!
    魏公公道:“陛下,要不……去请李御医吧?”
    皇帝苍白着脸道:“李御医是太后的人,你觉得朕会放心把自己交到他的手里?”
    魏公公忧心忡忡:“那、那可怎么办?要不陈御医与……”
    “不要找御医。”皇帝眼神一冷,“你去一趟妙手堂,请小神医过来,记住别太张扬,你亲自去。”
    “……是!”
    这么晚了也不知小神医在不在医馆。
    魏公公马不停蹄地出了宫,前往妙手堂。
    妙手堂已经关门了,不过妙手堂有值班的大夫,夜间急诊可以拉响屋外的铃铛。
    魏公公拉响了铃铛。
    开门的是宋大夫,宋大夫打着呵欠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魏公公忙道:“不是我不舒服,是我家……老爷!顾姑娘在吗?”
    宋大夫见过魏公公,知道他是一位官老爷的下人,且他们主仆似乎与顾娇认识。
    宋大夫就道:“顾姑娘歇下了,我随你出诊吧。”
    “不行,就得顾姑娘!”魏公公坚持。
    宋大夫解释道:“顾姑娘受了伤,这么大半夜的,她也不能出诊呐……”
    “出了什么事?”
    是萧六郎的声音。
    宋大夫看向萧六郎道:“他家的老爷生病了,想请顾姑娘出诊。”
    魏公公看到萧六郎,神色就是一顿:“萧、萧状元?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宋大夫惊讶对方居然认识萧六郎,也认识顾娇,却并不知他俩是夫妻,他道:“他是顾姑娘的相公啊!”
    魏公公目瞪口呆。
    萧、萧状元居然是顾姑娘的相公?顾姑娘的相公是新科状元萧六郎?
    萧六郎看了魏公公一眼,道:“我知道了,我去和她说一声。”
    魏公公意识回笼,顾不上寻思二人的关系,躬身道了谢:“多谢!多谢萧状元!”
    外头的动静早把顾娇吵醒了,萧六郎进屋时她已经睁开了眼。
    “是要出诊吗?”她问。
    萧六郎顿了顿,道:“皇帝病了。”
    皇帝病了该找御医,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既然不找,那就是到了非顾娇不可的地步。
    “好,我去。”顾娇点头。
    这一去,就是卷入是非了。
    皇帝找不着信任的御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太后想趁他病要他命。
    萧六郎心思转过,却并没阻止她的决定,只是问道:“你的伤……”
    “皮外伤而已,早没事了。”真没事,至少在她看来如此。
    萧六郎将她的外衫拿了过来:“我和你一起去。”
    顾娇想了想,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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