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临近,衙门内外都安静下来。
    牢房中,松山咳嗽了两声,望着正守着他的王庆同道:“大人说什么时候升堂?”
    “大人今天下午刚说的,明天就升堂。”王庆同给他倒水来,“你喝点,大人说要多水,明日上堂后你一定要精神好一些。”
    松山笑了起来:“你们把大人的话奉若圣旨了,所有人都这么听他的话吗?”
    “嗯!因为大人说的话都对。不过,我们说的对的时候,大人也听我们的话。”王庆同道。
    松山好奇,扬眉道:“听你们的吗?我瞧着他颇有官威。”
    “你是不了解大人,他办事有原则底线鲜明,不管谁说的,只要有道理他就听。”
    松山羡慕不已,和王庆同道:“那你们几个老捕快,很高兴吧?临近老了居然遇到了大人,不管是六年还是三年,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幸运了。”
    “当然。”王庆同道,“你没出去,大人现在普法后,每天都有好些来报案,说谁谁触犯了律法……小打小闹零碎的纠纷少了很多,大家不但能举报、监督还能自律。”
    “大人和孙大人还推行了新政,就你这样的情况,不定洗清冤屈后,还有赔偿。”
    松山笑了,并不抱希望:“大人再厉害,也只是个推官而已。”又道,“还没有秋雁的消息吗?”
    “没有。”王庆同叹了口气,“济南府里外都被翻了几遍了,姚掌柜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松山望着屋顶,道:“怪不得别人,怨只怨我当时轻狂,造了孽。”
    “如果她去了,待我洗清冤屈,我也便随她去了。”
    他说着,从自己囚服的口袋里,摸出两截指骨,小小的被摩挲的圆润光滑,王庆同惊讶了一下:“这、当时送来的你儿子的指骨?”
    “是。”松山道,“这三年我每次要死的时候,都是靠它强撑着。”
    “哪怕有一线生机,我也想活着,我要为他报仇。”
    王庆同叹气:“睡吧,明日还要上堂呢。”
    “好。”松山闭上眼,隔壁杨长更又给韩烁擦了一点温水,砒霜真的毒,即便救回来了可都三天了,他还是只吊着一口气。
    麻六低声道:“估计活不成,大人明天升堂,没有他作证怎么办?”
    韩烁是帮凶,但也有招供作证的很大可能性。
    如果他能说话,那这个案子也不用这么费劲了。
    “好歹把话说清楚再死!”
    两个房间安静下来,夜色渐深,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五更的时候麻六醒了,出去买早饭,换杨长更去洗漱。
    辰正,杨长更换上干净的捕快服,上去衙堂。
    理刑馆北平路的侧门口,已是人山人海。
    一是因为时隔不少日子,理刑馆终于升堂了。
    二是,这一次升堂的案子,是唐府灭门的案件,而案件的犯人,则是三年前判定斩立决但衙门一直拖着不敢行刑的松山。
    在官府眼中,松山是十恶不赦的盗贼、凶手,可在百姓的眼中,松山是极具有正义感的人,他抢劫那些为富不仁的富户,将抢来的财物,分给穷苦的百姓,自己不留任何一个物件。
    这样的人,就是话本中狭义盖世的侠客。
    如何能不受百姓爱戴呢?
    “真的怕他死在牢中。”有人低声道,“三年前判刑的时候咱们堵了一次府衙,好歹有点用处,心想换他一天是一天。”
    “没想到,熬了三年等到了宋大人。”
    “但就算是宋大人入手,这个案子也不好翻啊,当时衙门能定案,也是因为证据确凿。更何况,还有证人的证词。”
    “说起证人,听说被张彪的儿子下砒霜了。张彪的儿子你们知道吧?这个案子凶手就是张彪。”
    众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惊闻,此起彼伏的惊呼,不敢置信。
    有人问道:“不可能,张彪这个人虽然也不地道,可好歹也做了十几二十年的捕头了,这种杀人灭门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再说了,他不也死了吗?那天开棺唐府十七口的棺以后,不还去开张彪的了。”
    “是吗?那要这样说,张彪不会是被凶手灭口的吧?”
    “啊,完全有可能。”
    众人七嘴八舌的聊,说是没有根据的瞎猜,但倒也都在合理的范围内。
    杨长更出来击鼓。
    吴林氏夹着小马扎掐着时间来了。
    拦中一坐,前后的人瞬间散了。
    吴林氏左右看看,颇为满意地道:“甭管新来的还是旧听门的,都得守规矩了。”
    “大人升堂的时候,该喝彩的时候就跟着我喝彩。”
    “不该出声的时候,就是来了个屁,也得把夹紧了。”
    “要是扰乱了公堂秩序,影响了大人审案,大人仁慈心胸宽阔不和你们计较,可我不会!”她很有气势地啐了一口,“我半夜走上十里地,也要坐在你家门口,喊你一家人起床。”
    她的身后鸦雀无声。
    谁都不想被她喊起床。
    吴林理了理衣服,在马扎上坐稳坐正了,等着宋宁上堂。
    鼓声停,一身官服的宋宁从后衙出来,上了公案后落座。
    这个案子,因为是翻案,单凯和孙维力都来了。
    毕竟一个判刑该斩首的旧案,现在被翻案,可不是宋宁简单升堂摆证据这么简单,往上数一数,不知有多少官员牵连在其中。
    “将相关人员带上来!”宋宁敲了惊堂木。
    随即,相关人员被一一带上来。
    站不稳要坐着的松山、中毒昏睡的韩烁、同样中毒昏睡的周河、张彪的儿子张志超、韩烁的儿子韩连江、租赁房屋给姚珊的房主、被绑架的乌宪、被害人唐蛟兄弟的堂兄唐匀、一位陌生的大汉,以及两把雁翎刀和追查到借用的徐洛阳的村居图、一只紫独山扳指。
    一公堂的人的相关人员,或坐着、或躺着、或跪着、一些清醒一些还不清醒。
    单凯揉了揉眉心,对宋宁也是佩服至极,这样的案子,他扪心自问换做他来查,大约是没有耐性的。
    能说话的人说不了,说话没用的倒是救活了。
    宋宁的能力,确实当得起百姓对她的敬爱。
    “乌宪!”宋宁对乌宪道,“你先说。”
    乌宪回道:“是这样,十四的夜里,我去江记找姚掌柜吃饭……”他将姚珊绑架他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大人在唐府的废弃的宅院中找到了我。”
    大家听说了姚掌柜绑乌宪的事情,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经过,不由对姚掌柜的身份起了好奇。
    “姚珊的布局,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让我们注意到三年前,松山灭门唐府十七口的案件。”宋宁大声道,“她如此大费周章,本官自然要过问,好在,松山并没有死,大夫说治疗后,他会清醒。”
    “在等待松山清醒的过程中,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原本失踪的姚珊,真的失踪了。”宋宁说了当晚在那间小房间里发现的细节。
    她说完,向房主亮出了姚珊的画像:“和你赁房的妇人,是不是她?”
    “是,就是她。”房主回道,“她当时穿着一件紫色粗麻裙子,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宋宁颔首:“到这里以后,案件从姚珊绑架乌宪、布局引导我们重查唐府灭门案变成了,真正的相关案犯甚至凶手出现,将企图翻案的姚珊抓走了。”
    外面一阵吸气,有人道:“那案子就更加复杂了。”
    “确实更加复杂了。”宋宁道,“但在姚珊失踪前,她给我们留下了两个重要的讯息。”
    “第一件,姚珊在她绑架乌宪的六天前,送给了他一把雁翎刀。”
    宋元时将刀具呈上来,给单凯以及孙维力过目,又给围观的百姓看。
    “这是姚珊给乌宪的雁翎刀,她告诉乌宪,这才是松山的一直佩戴的兵器。”
    外面有人低声道:“松山的雁翎刀是有名的,只要见过他的人都知道。”
    这一点毋庸置疑,不但凶手知道,许多人都知道。
    松山也应是:“是,草民的佩戴兵器确实是雁翎刀。”
    “可是,”宋宁一顿,宋元时非常有默契的将另外一把雁翎刀拿出来,“这里还有一把雁翎刀,两把刀从外观来分辨,几乎没有不同。”
    宋元时给大家展示。
    “这一把,是衙门定案时,确定的凶器,死者所受的刀伤在当时仵作查验中,是非常吻合的。所以,这第二把雁翎刀,肯定是凶器,这一点毋庸置疑。”
    “其实,大家只知道松山的兵器是雁翎刀,却不知道,他的刀还有一段来历。”宋宁说着看向现场跪着的唯一的陌生大汉,道,“马刀王,劳驾解释一下雁翎刀的来历。”
    她一介绍,所有人都惊呼一声,就连单凯都听说过马刀王,军中将领谁不想要他的一把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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