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碎石小径上去,洛轻云对洛家祖坟的路很熟悉。见皇上与阮玉珩来了,留守的侍卫请安,自觉让开一条路。
    洛轻云抬眸,瞧见不远处架着木垛,法师布得阵法尚在,而木垛上面躺着一女子。她不知为何,忽的脚下一滞,心下登时乱了方寸。
    她们相距不过十来步路,却恍惚半晌走不过去。
    十五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娘的模样。洛府甚至连她的画像都没有,更没有任何人提及过她。
    阮玉珩站在石道旁,将头偏过吩咐道:“所有人去山下候命!”
    “诺!”
    他们支走了所有的侍卫,皇上转目对她道:“快去吧!”
    她怔怔‘嗯’了一声,缓缓挪步。刘氏虽过世十五载,面容却没有丝毫改变,除了脸色苍白,她的模样更像是在熟睡。
    洛轻云愣住,似不可置信一点点的靠近。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无一处不是那副熟悉的模样。
    风从耳边灌进,泪水难以自溢的冒了头。刘氏穿着一袭白色的寿裙,此时她闭着眼,唇瓣紧抿着。洛轻云睫毛颤了颤,眼眸中潋滟的水汽氤氲,她费力的抬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衣袖,混混沌沌道:“您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声音发颤:“娘,我是轻云啊!”她心跳失序,一时间扯得心口发疼。
    刘氏身上腾起一抹光,洛轻云怔住,却见那道光进入她身体。洛轻云嘴角逐渐抿直,倏然站起,凝目远方。
    她不知为何,灵魂忽的回到洛府,她出现的莫名其妙。
    她下意识看了看身子,已经恢复了洛轻云的模样。可此刻,她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氛围,洛府来来往往的下人端着水盆走进她居住的别苑,正值七月,他们满头大汗,每个人神色紧张,她分明站在这里,却没有人能看见她。
    她四处张望,这里虽是洛府,却与她记忆中不同。她所居住的别苑并不萧条,甚至还有花盛开。
    而洛皓轩此刻正站在门外焦急的叹气。房门推开,产婆抱着一婴儿迎了出来,焦急道:“洛老爷,恭喜您喜得千金!不过,夫人她…….”
    “她怎么了?”
    “夫人生产时出血不止,怕是撑不住了!”
    “什么?”洛皓轩一愣,急忙跑进内堂。
    洛轻云微微一顿,这…莫不是她出生的时刻!看来她娘带她回到了过去。忽的天色变暗,洛轻云身形一闪到了沈氏门前,她正诧异,却见产婆穿着斗篷,行色匆匆,月光下,两个身影挨得很近。
    “我告诉你她们母女都得死,你为何留了那个小孽种的命!”沈氏的声音熟悉的传进她耳朵。
    产婆一顿,清了清嗓子:“夫人,孩子尚小,我下不了手!况且,她只是个女婴,不足为患!”
    “你知道什么?”沈氏凤眼微眯,忽的冷冷一笑:“你心软了?”
    产婆不接话,却见沈氏勾了勾唇:“原先答应给你的十两银子,如今只能兑现一半!”
    产婆鼻尖重重的呼了口气,点头道:“行!”
    这一席话足以让她震惊,洛轻云脑袋涨疼,心尖像是堵了一块东西。
    原来当年沈氏不过用了十两银子,就买了她娘的命!
    待回过神,她又回到了寝殿,她眼前有个四五岁的女孩,正浑身颤抖的钻在被窝里。她额间沁着汗,脸色很差,像是生病了。刘氏的魂魄忽的出现在床边,她焦急的在她身侧徘徊无措。
    洛轻云自小一个人住在别苑,偶有洛皓轩的关心。但那时洛皓轩不过一个六品散官,沈氏入府以后,他除了有银子打点外围,自己做事也颇为上心。他的官职正值上升期,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整日不在府中。
    一只青面獠牙的野鬼忽的出现在院中,透着窗户望进来。刘氏神色一厉,虽看上去柔柔弱弱,却毫不含糊的呵斥,那野鬼吓了一跳,一溜烟便不见了。
    她回过头,见洛轻云病重如此,无能为力的坐在她床边一直哭。倏然,她心思一动,立刻起身飘了出去,洛轻云一怔,上前跟着她,却见她来到洛府门前,焦急的望着远方。
    夜色浓重,洛皓轩与随从跳下马,他将马缰递给一侧,正欲迈步,却见洛轻云的一件小衣服凭空而降他眼前。他一个箭步上前捡起那件衣裳,四下打量也未见人影,他抬眸怔愣的望了望天空,忽的察觉不对,向洛轻云所住的别苑跑去。
    洛轻云望着刘氏虚虚软软的背影,眼泪一瞬间涌出。她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小时候得了重病,那时她总是能看见有个女鬼在她房中,她经常告诉洛皓轩自己房中有个女鬼会飞还会陪她玩。可那次重病后,洛皓轩告诉她,说是有邪祟想要夺她性命,不久后洛府就请青云观部下法阵。
    那个女鬼,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冥婚前后,结界消失,她才再次回来,那小道士虽察觉不到她,却在衣柜上封了符咒,她被困住,第二日布下结界后,她再也出不去了。
    洛轻云昏昏沉沉,耳边听到有人唤她名字。她睁开眼,正对上那双墨黑如玉的眸子。手臂一紧,却见皇上一脸焦急的抓着她。
    见她回了神,皇上略显僵硬的放下手,焦急道:“你方才怎么了?”
    洛轻云只觉脸颊冰凉,她怔愣的抬手,指尖触碰时才发现泪水顺着她脸颊滑落,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站在刘氏面前,轻声道:“娘,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我再见您的时候就应该认出来的!“她抽噎道:”不过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以后不必再担心我!”
    她肩头微颤,须臾片刻,眼中柔色渐淡:“我一定不会放过沈氏!”
    话音刚落,刘氏的身体犹如一缕青烟,缓缓腾散。洛轻云慌忙伸出手,却只触碰到刘氏冰凉的寿裙,只是一瞬,她便化作白骨。
    皇上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阮玉珩被这一切惊的不禁动了动身子,抬眸盯着洛轻云。
    她忽的瘫坐在地上,不哭也不说话。她的心中纵有千波万浪骇起,此刻也任凭它拍打。皇上缓缓走来,面上仍是淡淡,却向她伸出手:“你先起来吧!”
    洛轻云摇头,陷入一种奇怪的情绪里,她微微蜷起双脚,忽的低声道:“我以为我从未见过她……可她一直在,她那夜给我做了好多菜,可我只吃了几口……她当时多难过啊,但若是我知道……我……”她蜷着身子,眼角有泪痕,自顾喃喃道:“我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帮她逃离洛府,她也不至于魂飞魄散……”
    她忽然恍惚的抬头,情绪激动:“是大夫人杀了她,我娘本不会死的!”
    忽的一瞬,疼惜的念头满满的挤在他心间。皇上不自觉的放柔了神色,在她面前蹲下:“洛轻云!”他声音也是轻轻的:“朕会替你处理!”
    洛轻云抽咽一声,慢慢平静下来,她垂首拭泪,肩膀一抽一抽。
    皇上揉了揉眉心,打岔道:“你现在可是皇上,坐在地上哭成何体统!”
    她僵楞须臾,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却不再多言,怔怔的起身。皇上转目对阮玉珩道:“去告诉洛皓轩,南山祖坟不准动,立即厚葬刘氏!”
    阮玉珩一怔:“那洛大人方才犯了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见洛轻云没有反应,皇上顿了顿:“暂且放置,等她决定!”
    “诺!”
    洛轻云骑在马上,此时已经是日暮,天边晚霞粲然似锦,她却无心贪看。
    她一双黑眸睁着,面上沉静如水。回到乾清宫,她看到宫殿后的紫云山,看到了连绵不绝的宫殿,看到来来往往的宫婢行礼,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轻轻浅浅,她却听不清。
    这一切在她脑中炸开,她混混沌沌的被虚无的线拉着,穿过一扇门又一扇门,每一段路都是一样。
    她躺在床上,陷入无边的梦魇,痛苦震惊交替徘徊,她方才看见的,她所知道的,她所记得的全都乱了套。
    她定是疯了,痛苦难以自持!她眼皮重的撑不住,只好闭上。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走进,默了一会,低低唤她:“好些了吗?”
    她不说话,闭目休憩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里有红丝,眼角泪痕楚楚。她终于有反应,抬眼朝他看来,然而不过一瞬,里头涌起雾气,几乎化成春雨将他淹没。
    她哭得让他心疼,皇上有些担心,却不知该如何哄她是好。
    “你......想不想喝酒!”
    天色全黑,无星无月,夜风吹的人周身发寒。他们支走了所有侍卫,皇上抬眸望着那轮明月,指尖点进酒坛,连饮数口。
    洛轻云上半身伏在石块上,眼睛半眯着,空酒坛子散了一地。
    皇上看着她的侧脸,洛轻云忽的偏头一笑,醉上脸颊,笑道:“五岁那年……”她语声悠远。皇上等了好一会,她也没再开口。
    “五岁那年怎么了?”皇上只是微醺,心下倒还清醒。
    洛轻云垂眼,吸了吸鼻子,咕哝一声:“我这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哼哼两声,别过身,语气竟有一点哽咽:“只有他真心对我好,还有我娘。”她忽的冷笑:“我知道,您让我进宫不过是要利用我罢了,但是.......我还是要感谢您,让我离开了洛府!”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皇上皱眉,静坐望向她:“他是谁?”
    她陷入迷蒙的睡梦,搭在一侧的手掉了下来,垂在身侧。迷迷糊糊唤道:“宋子洆……”
    皇上微怔敛神,喃喃自语:“宋子洆?”
    第二日未上朝,洛轻云酒醉未醒。
    陆云一早便进了宫,满目皆是喜色:“皇上,臣已经将移魂符咒连夜画完,今日便可施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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