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
    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淮平城中人来往人,川流不息,出来玩耍的人不少。
    道路两旁小商小贩卖力地吆喝,久不出门的大家小姐矜持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更有肌肉结实,气息彪悍的练武之人疾步逡巡。
    可以说一派的平静祥和。
    数月前的黑佛教兽异鸣的余波,已经完全消弭于无形。
    淮平城重新恢复繁华,再次成为世间少有的太平境地之城。
    不得不承认,生命虽然最为脆弱,却也是适应能力最强的事物。
    它们沉默,苦闷,但却能寻着微不足道的间隙,真正向阳而生。
    真正意义上讲,这也是生命的魅力。
    顽强而绵泽。
    只是……
    林末走在街上,身旁忽然一阵香风袭来。
    一个身着白色莲裙的富家女子,走近一处街旁的胭脂水粉店,没多加挑选,便选了一大堆花子,面花类似的物事。
    他看着一脸和善笑容的店家老板,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其实这家店铺他是知道的。
    数月前是专门卖热卤面,是家老字号,味道很不错,他也常吃。
    不过那天夜里,被乱起的暴徒,盗帮破了家,最终没了,后来才有了这家胭脂,水粉铺。
    林末收回目光,没在那看很是陌生的老板。
    是的。
    生命顽强而绵泽,只是这种大基数下才显现出的伟大,放在个体之上,却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悲哀。
    独属于弱者的悲哀。
    林末步伐微微加快,并无留恋地走过这阳光下的繁华。
    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练不练得成不说,即使练成了,卷入江湖武林,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死于非命。
    但每日每夜,依旧有过江之鲤般的少年郎,前仆后继地想要在这片江湖,争渡,争渡,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不做那大基数下,悲哀的个人?
    说简单点,就是想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偏离干道大街,走进一条巷道里。
    “大人。”
    “大人。”
    刚转弯拐进巷子,凶眼肥男丁一,和血狼子徐归便悄然从人群中走出,迎了上来。
    “事情办得怎样了?”
    林末脚步未停,平静地问道。
    两日前,自灵犀别院离开后,他便吩咐两人暗中调查蓝裂鲸商行如今的情况。
    重心主要在王钱孙陈四大家族身上。
    因为他明白,蓝裂鲸如今声势浩大,但真正底蕴还是在后者。
    至于如今明面上主事的肖正阳,强虽强,但也不过是个宗师。
    在林末不在的情形下,有四大家族支持,他是大名鼎鼎的蓝裂鲸大管事,但若没人撑他,那么他便只有什么也不是。
    别说主管蓝裂鲸,就是保全自身性命都不错了。
    “王氏,钱氏态度很好,在知道我等是大人手下,以及大人的真实身份后,很是配合,将最近的一应事务都汇成卷宗与了我们。”
    丁一很肥胖,两米出头的身高,挺着个大肚子,就像座肉山,眼睛偏偏又极小,因杀人时喜怒目圆睁,闯出了个凶眼肥男的外号。
    他由林末派遣,负责王氏,钱氏两家沟通。
    “孙氏,陈氏情形也差不多,不过孙氏好像有些小心思,嘿,说话真假掺半,真以为我等不知道。”
    说话的徐归很普通。
    普通的身材,普通的面容,普通的穿着。
    唯一值得称道的不过是其眸子中不经意闪过的阴厉,让对视之人心底发寒。
    实际上,普通的他,确实也是四大江盗中实力最强之人。
    宗师二关巅峰的境界,更修有一门暗杀真法,曾暗杀过一位宗师三关的高手。
    办事很是慎密。
    “知道孙家是什么情况吗?”林末平静地问道。
    他说着看向右手边的院墙。
    高大的院墙后是泰淮渡口。
    此时可以听见喧哗的人声。
    那是蓝裂鲸商行正在举行年会庆典。
    “据我打听是因为孙家一位嫡系二代,与那个叫敖什么的小姑娘走的比较近,呵呵,少年无端爱风流嘛。”
    徐归脸上出现一抹嘲弄。
    “二代?”林末一怔。
    “什么时候孙家落到,族中大事,一个什么二代都能指手画脚了?”他眉头皱起。
    “你直接与孙不觉说,把那个什么谁叫回去好好看着,免得哪天被人沉在江里了,弄得大家脸面也不好看。”
    孙不觉是孙氏当代族长,挺识大体,处事比较有分寸,如今他也没什么心思与小一辈的人折腾。
    “呵呵,是。”徐归笑着回答道。
    以防万一,林末让丁一也跟着徐归。
    两人一正面对敌,一藏身暗杀,配合之下,可以发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放在孙氏,也只有那位被当作底蕴的老人能出手留住,因此可以避免诸多意外情况发生。
    将诸多事情安排下去,林末继续往渡口走去。
    两日的时间,他差不多也将这段时日商会发生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令他稍加欣慰的是,原本以为会有不少跳梁小丑出现,但实际上,还是聪明人多,
    除却一个所谓的孙氏,以及玉州来的那几人在左右横跳外,其余人都还算老实。
    足以可见当日亲自出马,从各族正门打到祖祠的正确性。
    “果然,人们不能用信任去考验人性,要用武力。”
    林末轻声自语。
    直奔蓝裂鲸商行驻地。
    .......
    房屋之外,喧哗声依旧散于风中。
    隐隐可闻。
    上漆的雕花木椅上,肖正阳端着茶盏,不断用盖子拨抚茶水,不时轻轻吹气。
    淡绿色的茶水涟漪不断,已然渐冷,但持盏之人却丝毫没有呡饮的意思。
    林末坐在一旁,同样端起茶盏,轻轻细口呡着这上好的茶饮。
    此茶名为曹县岩茶,生于玉州一处名为曹县之地。
    其叶如绿条,清香浸齿,还能令人神清气爽。
    算是好茶,他很喜欢。
    之前每次与肖正阳谈事,分别时都会蹭上几斤。
    只是香茶依旧,人却有些不同。
    林末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将茶盏轻轻放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一旁眉头紧蹙的肖正阳。
    良久,肖正阳长长叹了声气,终究一口没喝,将茶盏放下,转过脸看着林末:
    “老林,你...当真心意已决...?”
    “老肖,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你要知道,这样做后,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甚至是对那边,都有益无害。”林末平静地说道。
    “只是蓝裂鲸之名用了那么久,直接一改,我怕有人浑水摸鱼,趁这个时机作乱。”
    肖正阳皱着眉说道,言语里有希冀。
    “改变必然会伴随着阵痛,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当然,其中会出现各种问题,还需要老肖你助我一臂之力。”林末微微正色,轻声说道。
    就在方才,他已经与肖正阳交流了自己的想法。
    肖正阳并无意外地有些抗拒。
    作为真正一手一脚,筚路蓝缕,把蓝裂鲸商行淮州分部从无到有,建立至此的老人,他几乎半辈子基业心血凝聚此,
    如今听完林末要将其重组改名,心头自然有种无法与人说的复杂情绪。
    “你放心,玉州那边,我会从其他方面给予补偿,不会让你难做。”
    林末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罢了,实际上,若没有你,或许前段时间泰州事变,蓝裂鲸便已经像其余商会帮派一般,淹没于乱世洪流之中,
    既然成败都在你,自然你想做什么,那便做什么,跟着你吃饭的我们,照做便是。”
    沉默少许后,肖正阳苦笑着摇头道。
    最近泰州那边事情又有变,听闻出现了不少异事。
    单是传播最广的,便有泰淮江畔的鱼怪事件。
    简要概述为江岸突然出现半人半鱼的怪物,不同于七海中的海族,而是另一族种。
    当日目击者,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练武武夫,立命之下,身子都发生可怕异变。
    诸如身上出现大片鱼鳞,皮肤越来越光滑,手足生蹼,喜水而厌日,眼睛凸起而硕大,闭合频率越来越低,等等非人异状。
    这种变化,无比地符合界域之地,千羽界中高深仙鬼的道化影响。
    以往即使在大战时,这种人物都很少出现。
    如今却出现在赤县大地,由不得让人不担忧泰州之事。。
    偏偏蓝裂鲸又正正好依泰淮江而存。
    这种情况下,商会若无真正高手强者坐镇,无疑是生存不下去的。
    换句话说,如今世道,势力存亡之机本就系于一人。
    因此,也只有林末在,蓝裂鲸方才能在乱世之中立足,于死中求活,觅得真正的生机。
    林末认真地看了肖正阳两眼,缓缓出声:
    “之后便有劳你了,老肖。”
    “不,应该说是有劳你了。”肖正阳脸色笑意也慢慢慢消失,同样郑重地说道。
    “待会我会私下与石子义他们沟通,不会让你难做,到时候再与陈家,孙家,那几家人通通气,应该不会有什么...”
    “老肖,不用这么麻烦。”林末沉声道。
    “我不日便要离开,时间紧迫,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性把该解决的人,都解决掉。”
    “这....好。”肖正阳一怔,下意识想要劝解。
    可看着林末,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
    淮平城,金石街,孙家。
    时过年节,作为城中大家,百年豪族的孙家,早已挂上了各样的大红灯笼,贴上了笔走龙蛇的大红对联。
    一派喜气洋洋之景。
    而像其他各大势力一般举行年会,孙家同样如此。
    议事堂。
    孙不觉坐于首位。
    两旁则都是境界高深,代表各房的支柱人物。
    任一人在外面,都打理着孙氏的大批产业。
    可以说,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即使是孙不觉也不敢小觑。
    首座上,孙不觉昂首挺胸,气定神闲,一双虎目好似含电,身着金边红衣,很是威严。
    “年会各房收益分成,早在前面日子便已商定,今日不过做些补充,有异议的可以就此提出。”孙不觉沉声说道。
    语罢,依旧无声。
    只是座下各人,目光开始彼此接触,好似在进行另类的协商。
    孙不觉不以为意,视线向外,看着堂外蓝天白云之景。
    精致的假山绿植上覆白雪,尽显冬意。
    这样的年会,他已主持数年了。
    大家族,大家族,势力大,利益纠葛也大,不过每次年会倒不麻烦。
    因为彼此之间的利益交换,早在之前便已然结束。
    如今的年会不过走个形式,显一显家族和睦之风而已。
    “我这却有一事。”就在这时,孙不觉右手下,一青袍玉冠的儒雅男子忽然出声。
    一下子将在座众人视线引来。
    “嗯?”孙不觉皱眉,看着男子,不知道其什么意思。
    对方名为二房之人,名为孙不鸣,主管孙氏商运一应业务,地位虽高,但以往就是个小透明,不怎么言语。
    如今竟然..
    他眉头一挑,想到前不久之事,隐约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不鸣堂弟有何事?”
    心思流转,孙不觉笑了笑,手放在座椅扶手,沉声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二房主管族内商运,包括陆路,漕运,如今最主要利润来自于蓝裂鲸的份子,就打今年来算,
    单是蓝裂鲸的分红,便占族里商运利益的四成。”孙不鸣轻声说道。
    “这不是好事么?”孙不觉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平淡,手指开始轻叩扶手。
    堂内其余不知情形的族人,更是脸上出现不名之色。
    没有想到利润如此之高。
    要知道参股蓝裂鲸不过这几个月的事,而孙氏商运,却是花费数百年才稳固构建完成。
    “确实是好事,不过仔细想来,却是能更好。”孙不鸣继续道,
    “在我看来,以我孙氏的体量,完全可以在蓝裂鲸中,扮演更多的角色,承担更多的责任,以及,获得更多的利益。”
    “你的意思?”孙不觉已然确定孙不鸣的意图。
    “淼儿师尊,碧波真人,答应收淼儿为弟子了,其也决定做我孙氏客卿,这样以来,比之其余几大家族,我孙氏便有两位大宗师,
    一加一,带来的影响力可大于二。”
    孙不鸣一口气说完,看着众人,神情有些得意。
    “这的确是好事。”饶是孙不鸣也点头。
    不过眉头依旧皱起。
    “只是当日那青龙王打上,不,来到族里,与父亲议事,最后决定我等只参股,负责分红出手,
    这已然意味着对方实力不比父亲低,我等这样做,岂不是恶了对方?”
    说到此事,其余人同样眉头皱起,想起了那日的情景,脸上一阵憋屈,神情很不好看。
    毕竟当日那么多人在,以众敌寡,却还是硬生生被人从大门打到祖祠,自然丢脸至极。
    不过难为情之时,更多的却是不愿想起的惊惧。
    因此纷纷不再做声。
    “青龙王?”孙不鸣同样皱眉。“我知道其厉害,不过对方明显有要事,志不在此,我等出一位大宗师,帮忙镇守商会,对其也是有好处的,
    而对方知晓我如今孙氏的近况,想必也能理解。”
    “不,此事还是与父亲商议了再说。”孙不觉没有立即说话,但沉默少许,还是出声拒绝。
    其余人同样闷不作声,明显表示赞同。
    孙不鸣皱起眉头,心中很是不耐。
    一应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了,此时却直接当着他面拒绝,那他那边怎么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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